孫採瑤被接到明月宮, 踏踏實實睡了一覺，等她醒來時，已經(jīng)天光大亮。

鳥兒在窗外鳴唱, 她看著牀帳上繡的芍藥圖, 愣神許久。

壓抑的哭聲從牀帳外傳了進來, 她撐著身體坐起身, 掀開簾子看到掩面拭淚的母親。

“孫姑娘醒了。”

不知誰喚了一聲, 有人在她身後放了軟墊，有人給她披了一件外袍，還有人把冒著熱氣的粥喂到她口中, 還有個女子伸手搭在她的手腕上，似是在給她請脈。

“氣血兩虧, 驚懼過度, 勿思慮過度。”劉醫(yī)女收回手, 走到桌邊開了藥方，遞給止住哭泣的孫夫人：“令千金身體並不大礙, 回家後慢慢休養(yǎng)一段時間即可。”

“多謝劉醫(yī)女。”孫夫人知道這位劉醫(yī)女是杏林聖手劉太醫(yī)的孫女，又受皇后娘娘重視，客氣地把藥方收下，連連道謝。

“孫夫人不必客氣。”劉醫(yī)女轉頭行了一禮：“在下先告辭，請孫姑娘好好休息。”

孫姑娘？

孫採瑤怔怔地看著劉醫(yī)女離開的背影, 自從她與雲(yún)延澤成親後, 已經(jīng)無人稱她孫姑娘, 她此刻在做夢？

“採瑤, 母親現(xiàn)在就接你回家。”孫夫人見女兒醒了後, 一句話都沒有說，強繃著的眼淚再次滑落：“陛下與皇后已經(jīng)允了我, 等你醒來就帶你回家，我們走。”

“回家？”孫採瑤顫抖地抓住孫夫人的手：“回哪裡？”

“孫府，你的家。”

“真的可以嗎？”她害怕這是一個夢。

孫夫人重重點頭。

“好，我們走。”

就算是做夢，她也想逃離這座皇宮。

“孫姑娘，這是皇后娘娘給您的賞賜，您一併帶回去吧。”

“您的嫁妝，已經(jīng)派殿中省的人去清理，幾日後就給您送回去。”

“軟轎已經(jīng)備好，孫姑娘注意腳下，別吹了冷風。”

果然是做夢，她一個皇家婦，陛下與皇后怎麼可能放她回孃家，而且還給她賞賜，甚至連嫁妝都退還。

坐在搖搖晃晃的轎子裡，看著轎子離宮門越來越近，只需幾十步，就能走出這座皇宮。

近了，近了，孫採瑤屏住呼吸，直到軟轎穿過高高的宮門，穿進熙熙攘攘的街頭。

聽著轎外的吵嚷喧鬧聲，她把頭埋進手掌裡，放聲痛哭起來。

往日她只覺得這些聲音吵鬧低俗，現(xiàn)在才明白，再次擁有這些，是多麼的可貴。

【因爲你在向我求救啊。】

腦子裡浮現(xiàn)出這一句話，明玖珠說這句話時的每一個表情，她深深記在了心裡。

這一生，她都將欠著明玖珠，再無還清之時。

孫採瑤回到家，全府上下待她一如未出嫁之時，到了這時她才知道，雲(yún)延澤因派人刺殺手足，冒犯聖顏，不忠不孝不悌被貶爲庶民，逐出宗譜，終生被關押在宗人府的天牢中。

雲(yún)延澤犯下這樣的大罪，她作爲他的皇子妃，不僅沒有受到連累，還被放回了家？

“不僅如此，陛下還封了你鄉(xiāng)君爵，允你以後再嫁。”孫夫人看著女兒消瘦的臉龐：“你放心，我與你父親已經(jīng)備下重禮，到明家去道謝。”

孫採瑤點頭，玖珠在雲(yún)延澤手裡救下了她，是該去道謝的。

“昨夜是宸王與宸王妃冒著陛下的怒意，站出來爲你求了情。”孫大人朝皇宮方向遙遙拱手行禮：“陛下仁慈，看在我們孫家歷代爲百姓的功勞上，不僅放了你自由，而且還爲你保下了一份顏面。”

這個鄉(xiāng)君封號沒有食邑，算不上實爵，但是卻保全了女兒與孫家的體面。這是陛下與皇后向天下人表明，孫家與女兒對四皇子大逆不道之舉一無所知。

“陛下仁德，皇后良善，宸王夫婦心懷仁義，我們孫家，愧對皇家啊。”當初陛下有意讓女兒與宸王結親，他嫌宸王不學無術，心裡不太樂意，甚至默認女兒與四皇子接觸。

沒想到最後兜兜轉轉，救女兒於水火的，卻是宸王夫婦。

被他看好的四皇子，則是衣冠禽獸，虛僞君子。

“宸王與明玖珠……爲我求情？”孫採瑤怔怔地坐在牀上，許久都沒有回過神，連父親什麼時候離開了自己的房間都不知道。

四皇子被打入宗人府大牢，犯下的累累罪行被揭露後，原來那些對四皇子交口稱讚的官員，表情變得十分精彩。

朝堂之上，無人敢爲四皇子求情。

謀殺兄弟，一次不行還幹第二次，在其他兄弟府中安插眼線，甚至還故意派人散播謠言，抹黑其他兄弟的名聲。

大皇子魯莽，二皇子愚笨，五皇子紈絝，這些言論背後，竟然都有四皇子與他生母的手筆？

聽著宗人府官員一項又一項念著四皇子罪行，官員們開始懷疑，去年刺殺寧王事件，是四皇子自己使的苦肉計。

要不然怎麼會那麼巧，只傷到他一點點皮肉。

等宗人府唸完四皇子罪行，隆豐帝自責道：“子不教，父之過，都是朕之過錯啊。”

衆(zhòng)臣一聽，可不能讓陛下難過出什麼好歹來，於是紛紛上前安慰。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大皇子擅武，行事果決，甚是英武。”就是有時候性格過於直爽了些。

“二皇子仁厚正直，亦是優(yōu)點無數(shù)。”只不過優(yōu)點不太明顯。

“五皇子聰慧機敏，赤子之心，忠孝兩全。”站出來誇五皇子的，竟然不是禮部的官員，而是一言不合就愛拿頭撞柱子的陳老大人。

他開口以後，朝堂上出現(xiàn)片刻的安靜，隨後有不少人跟著誇五皇子，禮部官員尤爲積極。

“衆(zhòng)愛卿這些話當真？”

“自然當真。”

“臣等不敢欺君。”

“你們的心意朕都明白了。”隆豐帝嘆息一聲，點頭道：“看來冊封太子一事，迫在眉睫。”

衆(zhòng)朝臣你看我，我望你。

你剛纔奏請立太子了？

不是我，我沒有，難道不是你？

你們看我?guī)质颤N，我就客氣客氣地跟風誇了五皇子幾句。

所以大家都沒提立太子的事，是陛下自個兒提出來的？

前段時間他們請陛下立太子，陛下全無反應，現(xiàn)在他們不提了，陛下倒是主動開口了。

這叫什麼？

自己提出來的事，會比較香麼？

“經(jīng)由四皇子一事，朕明白了一件事，儲君之位空懸，不是什麼好事。”

哦。

“身爲父親，我應該讓他們懂得成長。身爲帝王，朕應該讓他們明白承擔責任。”

簡單點，說話的方式簡單點。

“既然你們都誇五皇子赤子之心，仁孝厚德，那朕便順應衆(zhòng)卿家心意，冊封五皇子渡卿爲太子。”

衆(zhòng)臣：？

啊哈？！

順應他們心意？

要不說怎麼是做皇帝的呢，這不要臉的程度，一般人還真比不上。

“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何在？”說了要順應臣意，隆豐帝就不多等一刻，他看向出列的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最近適合冊封儲君的吉日，在哪一天？”

“回陛下，十四日後，正是萬事皆吉的黃道吉日。”

“很好。”隆豐帝點頭：“那便定在此日，衆(zhòng)卿家對冊封太子大典儀式，還有什麼建議？”

聽聽，問的是對儀式有什麼建議，而不是對太子人選有什麼看法。

說得好像他們有什麼建議，陛下就能改變心意似的。

“陛下英明！”禮部尚書李恩站出來，高呼道：“恭喜陛下，擇出最好的太子人選。”

最好的？

呸，不要臉的馬屁精，靠著宸王，幫禮部拿了多少好處？

“五殿下冊封爲太子，乃衆(zhòng)望所歸。”

這次站出來的，是戶部的王侍郎。

衆(zhòng)人扭頭，沒想到啊沒想到，連戶部拍馬屁的速度，也這麼快。

要知道，戶部上上下下，以前還是很欣賞四皇子的。沒想到這麼快就見風使舵，試圖扒拉宸王大腿。

嘖嘖嘖，真是太現(xiàn)實了。

瞧瞧人家明家老大跟老三，宸王是他們明家女婿，他們都沒有站出來多說一個字，多麼的正直與孤傲。

不愧是明家啊。

冊封五皇子爲太子，已經(jīng)無法改變的事實。五皇子雖不佔長，但他乃中宮所出，佔了一個嫡字。

立嫡不立長，在規(guī)矩上也挑不出錯。

若現(xiàn)在的宸王行事作風還是兩年前的樣子，無論如何他們都會站出來反對，可是宸王的變化，他們看在了眼裡。

他幫陛下批閱的那些奏摺，下的那些指令，他們也心裡有數(shù)。

最重要的是，五皇子不羈的言行下，還藏著一顆對百姓的仁心。

他或許不是一板一眼，完美的儲君形象，但他身上有爲君者最重要的東西。

仁與德。

那一道道分發(fā)到各州郡的奏摺，就是最好的證明。

所以五皇子即使有時候行事的手段略顯荒唐，他們也默認了。

夜色降臨，隆豐帝拉著宸王在太央宮的臺階上坐下，就像十幾年前，父子倆坐在潛邸長滿雜草的花園裡，一邊啃烤地瓜，一邊看星星那般。

只不過現(xiàn)在他們手裡捧著的不是地瓜，而是蘇後讓人送來的精緻點心。

“父皇。”宸王仰頭看了半天，脖子都酸了：“今晚沒星星，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你去陪母后，我回去陪媳婦。”

他們父子倆，一個皇帝，一個王爺，坐在大門口的臺階上，像什麼樣子。

聽兒子提到兒媳婦，隆豐帝表情出現(xiàn)片刻的微妙：“真沒想到，明敬舟斯斯文文，生的女兒力氣倒挺大。”

“倒不是她力氣大，她只是太生氣了。”宸王反駁：“昨晚回到麒麟宮後，兒臣給她揉了小半個時辰的腿呢。”

別說了，別說了。

堂堂王爺，關上房門給媳婦揉那麼久的腿，又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

“你不用解釋，父皇都懂。”隆豐帝拍了拍他的肩膀：“兒啊，我們做男人的，一定要對媳婦溫柔，千萬別惹她們生氣，知道嗎？”

明家待他忠心耿耿，滿門忠良，他家女兒如果揍了你，父皇也不好爲你撐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