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藝術(shù)節(jié)的閉幕晚會過後,周暘的名字在一中算是徹徹底底地成了名,所有人都知道了七班有個帥哥“名嘴”名叫周暘。並且,開始有很多同年級的、低年級的、高年級的姐姐妹妹們組團(tuán)來七班門口看他 ,說是爲(wèi)他的才,林舒涵的女生直覺告訴她,她們其實(shí)就是爲(wèi)了他的貌。
那些擁堵和喧鬧,林舒涵都沒有放在心上。她想,像周暘這樣近似於從小“紅”到大的人,大概已經(jīng)對這樣的場景產(chǎn)生了免疫。
當(dāng)然,少男少女的熱情總是隻有三分鐘熱度。幾天之後,班級門口的圍觀羣衆(zhòng)就漸漸沒了。
但是自那之後,林舒涵卻發(fā)現(xiàn),周暘似乎有些驕傲起來了。上學(xué)老遲到,上課的時候也變得更加煩,話更加多,還愛和老師搶白,儼然走上了一條“問題學(xué)生”之路。周暘比林舒涵小上半歲,林舒涵就想,難道是他到了傳說中的青少年叛逆期?後來,林舒涵就更加肯定了這一想法。
怒火的爆發(fā)發(fā)生在六月中旬。此時離文化藝術(shù)節(jié)的閉幕晚會已經(jīng)過去已有一個月,此時離期末考試也僅剩半個月時間。
那天是堂語文課。
語文老師在課堂上盡職盡責(zé)地講著課,儘管看得出她的心情並不是很好,但她依然盡職盡責(zé)地分析著課文。上課沒一會兒,周暘便回過頭來一手指向語文老師,一手遮著嘴,賊笑著和林舒涵說:“林姐姐,你看她那件衣服,那個卡通人物是不是大力水手的老婆奧利弗?”
林舒涵仔細(xì)看了看,還真是。
“你是不是有件T恤是大力水手的?”周暘又問。
林舒涵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是啊。”
然後,就見周暘半側(cè)過身子,開始興致勃勃地和林舒涵聊起大力水手來,說到招牌動作時,甚至還彎起胳膊,另一隻手拎起袖子,做出強(qiáng)壯二頭肌的樣子。林舒涵見他這般滑稽的模樣,實(shí)在忍不住,捂嘴笑了出來。然而,未等她笑幾聲,講臺上的語文老師便突然大聲喊道:“周暘!你在笑什麼!又在說我壞話是不是?你有什麼就當(dāng)著我的面說,別在底下嘰嘰歪歪的說小話!”
這一個月來,周暘和語文老師的摩擦不斷,矛盾屢現(xiàn)。周暘開始越來越多地在課堂上挑釁語文老師,挑她的刺。曾經(jīng)很是喜愛對方的老師和學(xué)生,如今卻是針鋒相對,關(guān)係大不如前。
周暘被這突如其來的指責(zé)弄得愣了愣,才擺手道:“沒有,老師,我沒說你壞話啊。”
“那你在說什麼?”語文老師厲聲追問道。
“沒說什麼。”周暘說。
“你就是在說我壞話!一次兩次的你都幹什麼?怎麼就這麼針對我?”語文老師咄咄逼人道。
周暘冷下了臉,覺得她是在無理取鬧,沒事找事。於是,口無遮攔道:“說了沒有就是沒有,傻B。”
語文老師當(dāng)場氣得摔了課本,指著門口吼道:“你給我到辦公室去!到你們班主任的辦公室去!讓你班主任給你家長打電話,讓她問問你家長,他家孩子就是這麼當(dāng)學(xué)生的?去!趕緊去!”
周暘面無表情地用力合上了書本,面無表情的起身離開了座位,去辦公室。
同學(xué)們都被這陣仗嚇得不輕,教室裡一片鴉雀無聲。林舒涵也緊張得不得了,默默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指。
語文老師平靜了一下激動憤怒的心情,再開口已不再那麼大聲,只是依稀聽得出有些沙啞。
語文課變成了自習(xí)。
語文老師走出教室,站在走廊上憑眺遠(yuǎn)方,不知道在想著什麼。教室裡,同學(xué)們開始議論紛紛。林舒涵聽見周煜傑爲(wèi)自己的同桌周暘憤憤不平,那冷笑的聲音不知怎的涼透了她的心。
“林舒涵,你出來一下。”語文老師在門口喊她。
林舒涵緊張地站起了身,手臂垂下的時候,雙手用力抓了抓校褲褲腿的兩側(cè),擦去了些許因不安而冒出的手汗。然後,在全班的注目下,向門口走去。
“老師。”林舒涵輕聲喊道。
語文老師轉(zhuǎn)過身來,林舒涵看到她的眼眶微紅,眼角還帶著淚痕。
“他剛纔和你說了什麼?”她問。
“也沒有什麼,就是說您衣服上的卡通人物是大力水手的老婆奧利弗。”林舒涵小心地回答說。
“卡通人物?”
“對,就是這個,”林舒涵指了指語文老師T恤上的圖案說,“我也有一件T恤,上面是大力水手。我們剛纔就是在說這個。”
語文老師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哽咽道:“他最近真是不知道怎麼了,老針對我。我今天也是心情不好,家裡出了點(diǎn)事。”
林舒涵在一旁聽了,看了,心裡也有些難受。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安慰她,於是只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老師的後背,替她順了順氣。而她心裡,卻一直牽掛著周暘。
班主任不會真的打電話告訴他的家長了吧……
之後,周暘一直都沒回來教室。下午上體育課的時候,林舒涵才又看到了他。
體育老師在進(jìn)行集合報數(shù)後,就下令解散自由活動了。林舒涵和蘇俞手挽著手走到教學(xué)樓前的大花壇邊、綠蔭底下的長椅上坐下,靜靜地享受午後的歡愉和期末考試前難得的悠閒。
六月的微風(fēng)拂面,林舒涵閉著眼睛靜靜靠在蘇俞肩上,腦海裡卻想起周暘的臉。她睜開眼睛嘆了口氣,真是令人擔(dān)心。
她不經(jīng)意地向教學(xué)樓的方向一瞥,卻意外地看到了周暘。
他和一個***在一樓的樓梯口,似乎是他的爸爸,不知在談?wù)撝颤N。只是一個神情淡漠地看著身旁某處,彷彿事不關(guān)己,而另一個神色嚴(yán)肅,嘴巴張張合合,似乎是在教訓(xùn)著什麼,大概是太過生氣,所以有些臉紅脖子粗。
林舒涵看著那男人起起落落的手,一顆心不禁懸吊了起來。他不會打他吧?林舒涵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悄悄關(guān)注著那個方向,小心翼翼地看著。
索性那男人沒說多久就面帶怒色地走了,沒做什麼暴力的事情。
林舒涵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待那男人走後,周暘便有些頹然地靠在了樓梯扶手上。那落寞的樣子,帶著孤獨(dú)和沮喪,看得林舒涵有些說不出的難過。
這時,蘇俞說還有些題目沒做完,問她要不要一起上去,林舒涵毫不猶豫地?fù)u頭拒絕了,說還想休息休息。林舒涵目視著蘇俞從另一側(cè)樓梯上了樓,然後才慢慢起身,走向了落寞的周暘。
林舒涵過去的時候,周暘一直靜靜地靠在樓梯扶手上,一動也不動。他的眼睛沒有焦點(diǎn)的看著地上某處,彷彿想著什麼心事,很入神,連她的靠近都沒發(fā)現(xiàn)。
林舒涵在一旁靜靜地等了一會兒,才輕輕開口,說:“周暘,要不要去操場上玩玩?周煜傑他們正在踢足球。”
周暘擡頭茫然地看了林舒涵一會兒,才終於回了神。他的臉上又掛起平日裡的笑容,說:“玩玩就算了,就過去看看吧。”
林舒涵和周暘一起走到操場,尋了一處陰涼的地方盤腿坐了下來。
誰也沒說話。球場上不時傳出幾聲呼喊,同學(xué)們踢得興致高昂。
林舒涵想起第一次看周暘踢球的時候,那個時候她還沒和他混得像現(xiàn)在這樣熟絡(luò),還帶著新同學(xué)之間的陌生。但那個時候,他是那麼的活力充沛,力氣多得,彷彿繞著操場跑個十幾二十圈都不會累。
“林舒涵,”周暘忽然出聲,“你是單親家庭嗎?”
林舒涵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說,“不是。”
“我十二歲的時候,我媽媽得了癌癥,查出來的時候就是晚期了,她沒多久就過世了。”周暘頓了頓,才又開口道:“我爸當(dāng)初很愛我媽。我媽住院的時候,他每天都在病牀前候著,忙前忙後的,都顧不上我。有一天晚上,我也跟著他住在病房裡。半夜,我媽痛得醒來,喊了幾聲,我爸立刻就爬下牀給我媽端水喝藥。我媽一直讓我爸小點(diǎn)聲,不要吵醒我,但是我其實(shí)根本就沒睡著,醫(yī)院的消毒水味兒把我薰得睡不著。我躲在被窩裡睜著眼偷偷地看著他們,看著我媽強(qiáng)忍著的痛苦,看著我爸溫柔地替她把臉上的淚抹乾,輕聲的安慰她沒事。後來,我聽見我媽問我爸,他會不會再娶。我爸說不會,他說他這輩子有她、有我就足夠了,我們會一直活下去,快樂幸福地活下去。”
“我媽死的時候,我爸好幾天緩不過來,每天晚上抱著我媽的照片看,看著看著就哭。這麼些年,我爸一直和我相依爲(wèi)命。但是幾個禮拜前他突然和我說,他要結(jié)婚了。”
“呵,他要結(jié)婚了,和跟了他十幾年的秘書。呵,你說,這可不可笑?”
此時此刻,林舒涵的腦子是蒙的。她從來,從來都沒有想過人前如此風(fēng)光的周暘會有這樣傷心欲絕的經(jīng)歷。然而他每天都那麼歡樂,開心得好像從來沒有遇見過傷悲。是不是每一塊綠意蒼翠的草坪,翻開來,底下都是慘不忍睹的黑泥?
林舒涵看著身旁的這個人,他的眼睛直直看著操場上的人,手裡卻無意識地用力撕拉著手裡的枯葉。他是那麼耀眼的一個人,那麼多人眼中的天之驕子,然而內(nèi)裡卻是早已千瘡百孔。
林舒涵說不出什麼話來安慰他,任何安慰性質(zhì)的言語在此刻都是蒼白無力的。她不是他,也沒有和他相似的經(jīng)歷,無法真真切切、完完全全地體會到他的痛苦,談何安慰?況且,在林舒涵看來,他也不需要任何安慰。驕傲如他,他只是需要一個發(fā)泄的地方,一個聽衆(zhòng)。
所以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安靜地陪在一旁。忽而又記起口袋裡還放著兩顆花生糖,那是她下來上體育課之前隨手拿的。
林舒涵拍拍周暘的肩膀,把花生糖遞給他一顆,微微笑著,說:“聽說,吃甜食可以讓人心情愉快。”
周暘愣愣地看著她,眼前的女孩在聽完他的故事之後,並不像一般的規(guī)律那樣說些虛無縹緲的安慰話,而是用另一種方式告訴他開心一點(diǎn),並且給了他一個暖似旭陽的微笑。
周暘也笑了,接過花生糖,說:“謝謝你,林舒涵。”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只是一起安靜地看完了操場上的那場蹩腳球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