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素芳不是傻子,又如何能看不出九福姑姑這點兒小心思?只見素芳微微笑笑,那張總是活潑的臉上忽然帶了一點新桃初綻的光彩,那樣的新雅潔淨,宛如是春風拂面一樣的寧靜跟平和,讓人隱隱約約可以窺見得到她歡樂時候的幾分風采。
“所以我纔要讓你這樣子永遠的記住我,永遠的……恨我。”素芳仰頭看了看天空,然後對九福姑姑說了四個字,“記住,恨我。”
說完那四個字之後,她便從容不迫的站起來,從渡仙橋上飛了下去。
是真正的飛翔。
雙臂舒展,青松色的衣裙在山谷的清風裡獵獵飛揚,宛如一雙翅膀,可是這雙翅膀始終沒有帶給素芳生命,而是將他帶向了死亡,帶向了呀嚮往已久的平靜。
“不!素芳!素芳!素芳啊——”九福姑姑在最初的驚愕之後,陡然爆發出了一陣巨大的慟哭,她猛然朝橋下撲去,像是要抓住素芳一樣。
“九福姑姑!”傾城猛然朝前一步,雙手緊緊的摟住九福姑姑,不顧一切地將她已經撲去的半個身子死死拉住,不讓她理智頓失地跟著素芳一起縱身躍下!
傾城記得她曾經說過,素芳是她的姐妹,這輩子都不會背叛她,但是現在的素芳已經違背了當初的承諾,便不再是她的姐妹,是如今,九福姑姑是她的姐妹,她說過不能讓九福姑姑出事,就決不讓讓九福姑姑出事!
這鐵索橋被雲霧浸染,所以木板鋪就的橋面順滑無比,陰孌這麼一撲,若非她死死的抱住鎖鏈,此刻怕是連她也一同魂歸橋下了!
傾城將九福姑姑死命的拖了上來,厲聲質問她:“九福姑姑!你上來!你瘋了?爲了素芳,你至於嗎?”
九福姑姑本就蒼白的臉頰此刻完全是一片死灰的顏色,她翕動著嘴脣,渾身打顫,像是受到了什麼極大的驚嚇。
她看著傾城,手哆嗦著,才一張口,眼淚就汩汩而下,“主子,您方纔聽到她說密主子了嗎?”
傾城很是不解,問道:“我聽到了,他說密主子,這又怎麼呢?”
九福姑姑頹然地搖搖頭,眼淚潰堤而下,“都是奴婢的錯,都是奴婢的錯,奴婢就不該那樣的心慈手軟,奴婢早就該爬著來告訴主子,早就該爬著來告訴主子了……”
傾城聽到這兒,倒是更加疑惑,急急問道:“到底怎麼了?素芳說密主子到底是什麼意思?”
“主子可知道密主子曾經有一個一歲大的孩子好端端的沒呢?”
“我知道。”
“那主子可知道那小孩子爲何沒了嗎?”
傾城悚然,看著九福姑姑眼底的絕望她忽然意識到了一個事實,她盯著九福姑姑的眼睛,絕望的低語:“你不會說……”
“當年密主子的那個孩子是素芳給毒害的,只因爲當年密主子苛待與我,她剛纔臨死前說要我永遠記得她,奴婢怕她是對,對小郡主她也下手了!”
傾城腳一軟,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整個人便軟綿綿地癱軟在了橋上,她渾身的力氣似乎都已經宣佈告罄,一直強撐著的身體此刻卻再也無法承擔分毫的重量,心裡更是不斷呼喚著:我的女兒,我的女兒,我的歆宜啊!
傾城忽然慌張起來,拼盡全身的力氣想要回到橋頭那裡找她的小歆宜,可是卻發現她根本沒有了力氣,“姑姑,九福姑姑,我怎麼辦呀,我該怎麼辦呀!”
傾城絕望的哭著,渾身發抖,不知道該如何做。
此時,九福姑姑反而堅強了起來,她緊緊握住傾城的手,咬牙道:“奴婢也只是這樣猜測的,或者素芳她,她也只是放狠話而已,未必,未必她就真的能下的去手呀!”
傾城聽她這樣說,宛如碰到了什麼救星一般的抓住了她的手問:“密主子的孩子,密主子的孩子當年是吃了什麼藥纔沒了的,姑姑,你肯定知道,你肯定知道,你肯定知道對不對?也肯定知道如何解毒對不對?素芳絕對不會瞞著你任何事情的對不對?咱們現在就回去,找最好的大夫來給歆宜看,她肯定會逢兇化吉的對不對!”
九福姑姑別開眼去不敢看傾城,這樣的心虛越發讓她覺得手腳冰涼起來。
“九福姑姑,姑姑你怎麼呢?你爲什麼不敢看我?爲什麼不敢看著我啊?”傾城用力抓住九福姑姑的手,唯恐九福姑姑說出什麼讓她更加絕望的答案來。
九福姑姑看著傾城,緩緩吐出了這樣一個讓她無比吃驚的答案,“主子,當年密主子孩子的毒無藥可解。”
“怎麼會,怎麼會,肯定不會的,肯定不會的!”傾城慌張起來,一下子跪倒在九福姑姑的跟前,抓著她的衣衫一角,無助地哭喊著,“你肯定知道,你肯定知道,我求求你告訴我,我求求你告訴我啊!”
“主子!”九福姑姑急忙在傾城面前跪下,使勁扶住她,無奈說道:“素芳當年給密主子孩子下的毒是快活草,先是會讓人變傻,過不了幾個月,孩子就那樣沒了,而且那快活草,那快活草這個世界上根本無藥可解!素芳當年做出這樣的大錯,奴婢也是事後才知道,奴婢心裡是極其喜歡密主子的那個小孩子的,爲了奴婢自己沒有照看好小孩子,奴婢甘心情願的被密主子趕出來了,卻,卻從未想過要逃脫罪責啊!”
頓時,傾城只覺得渾身的血都凝固了,她不相信歆宜的命就這麼苦,絕不相信!
於是,她掙扎著起來,恍惚說道:“我要回去看看,看看歆宜她到底有沒有被下毒!我要回去看看——”
半日激烈的情緒掙扎,此刻傾城已經支撐不住,眼前一黑便徹底暈了過去的,等著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然是第二天早上了。
傾城掙扎著起來,卻看到九福姑姑抱著歆宜坐在她的牀榻邊,不住的垂淚,頓時,她心一下子落到了最深的冰谷之中,九福姑姑的表情已然說明了一切。
可是現在,她依舊不死心,懷抱著最後一絲希望,顫聲問道:“可,可是下毒呢?”
九福姑姑哽咽一聲,將歆宜遞給陰孌,翻開柔軟的襁褓,拉起歆宜的一隻胖乎乎的小胳膊給她看,九福姑姑悽然,哀聲道:“主子請看,小郡主右臂上有一個梅花狀的圖案,這便是,這便是快活草的毒在體內種下了。”
可憐的歆宜還不知道她們在說些什麼,猶自揮舞著胖嘟嘟的小胳膊咯咯笑著,黑葡萄一樣的大眼軲轆轉來轉去的看著傾城與九福姑姑,不時用小胳膊在空中用力地嘩啦一下子,發出“呵”的一聲響,才這麼大的一點小孩子,便知道自己逗自己玩兒了,以前傾城或者還會覺得這是小孩子可愛,如今她卻覺得害怕!難道,難道她的歆宜已經傻了麼!馬上就要死了麼!
頓時,傾城只覺得喉頭一陣腥甜,張嘴便是一口鮮血噴濺出來,原來怒極攻心,便是這樣子的難過,那痛苦是要生生忍耐著,一時一刻都不能放鬆!
“主子,主子你怎麼,主子你要不要緊!墨玉!墨玉姑娘!”九福姑姑嚇呆了,立刻蹲在牀前,拿出一方蘇錦的帕子來給傾城擦拭噴濺出來的鮮血。
墨玉匆忙進來,也嚇了一大跳,忙問道:“這是怎麼了?這又是怎麼了?好好的,我去叫太醫。”
“叫他們又有何用!”傾城滿臉冷意,咬牙切齒道,“不過都是一幫蠢材!叫了他們來又能看出點什麼!若是再開錯了藥,我的命到底是要還是不要!”
在傾城如此嚴厲的語氣之下,墨玉也只得停住了腳步,無奈說道:“好,奴婢不去叫就是了,主子您切莫要動氣,奴婢這就給您端一杯苦丁茶來去去火。”
她忙下去了,傾城在九福姑姑的支撐下好不容易在靠枕上靠著,虛弱問道:“依你看,現在到底要如何做?這個快活草,到底能不能解?”
九福姑姑聽聞這話,愣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道:“奴婢也不知道,這快活草是素芳秘密研製的,聽說是她家鄉那邊的秘方,具體到底是如何的,奴婢也不清楚了,奴婢也是幾年前無意中研究出來密主子的孩子死亡的真相,於是便懷疑到了她的身上,但奴婢問有沒有解毒的法子,她說快活草一旦服食,只要接連服食十天,便能不再被俗世之事煩惱了。”
“十天?”頓時,傾城像是抓到了浮木的溺水者,急忙問道:“那你可知道素芳給歆宜服用了幾天呢?”
九福姑姑神色悲慼,將歆宜那新耦一樣的手臂遞到傾城的跟前,哀聲道:“梅花已經形成了,毒已經深重了,主子,都怪奴婢沒用,沒能早點來告訴主子,才導致小郡主她……”
她說到這裡已經無法繼續說下去了,傾城只覺得渾身冷得發抖,完全無法支撐自己的身體,一下子便歪倒了柔軟的牀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