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一路上奇怪的僵直沉默。
蘇汐有些惴惴不安地斜瞄了一眼身旁面無表情的龍珞,她的右手被他的左手緊緊握著,他的掌心裡是潮溼的溫暖。
她很想問爲什麼他和楚宛裳會突然地出現在這偏僻的地方?想問他爲什麼不問她剛纔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想問他這樣拉著她到底是要去哪裡?可惜,每當她側過頭,她就會撞見那一雙略帶憂鬱的眼睛,心裡沒來由的便會泛起微微的心疼,然後所有質問的話,便會像青煙一般消失得毫無影蹤……
“誒。”幽幽地嘆口氣,蘇汐微仰著頭,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突然又想起了那張溫柔如水的臉,心裡空落,嬌俏的小臉頓時染上一層濃厚的悲慼之色。
陌,陌,你還好麼?
一陣寒風吹佛而過,森冷的寒氣猛地灌入脖頸,蘇汐反射性地縮了縮脖子。
“很冷麼?”腳步突地停下,龍珞側過身,關切地問道。
“啊?”突兀響起的聲音嚇了她一跳,待看見那雙帶著詢問的黑眸時,她才醒悟過來,忙不迭地點點頭。
看她慌亂的模樣,薄脣微微彎出一個好看的弧度,龍珞回首對身後的小靈子招招手。會意的小靈子點頭稱是,便恭身快走兩步,將手中的玄狐大氅遞給龍珞。當帶著淡淡龍誕香的大氅罩在身上時,蘇汐才慢半拍地道,“這個,好象不太好吧。”雖然很溫暖,但是萬一被人瞧見了,豈不又要惹禍上身?
正在幫她整理大氅的龍珞聞聲擡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隨後又埋首替她裹得更緊些。蘇汐吐吐舌頭,正準備收音,卻聽得龍珞用絲毫沒有溫度的聲音道,“天牢潮溼,朕只是怕你病了沒法在御前侍侯。”
蘇汐怔住,半晌才斷斷續續地發出聲,“你,你說,我們要,要去……天牢?!”
“恩。”鼻子裡哼出點點聲音,已替她整理好的龍珞轉過身背對著她,似不想在她面前暴露更多的情緒,“朕答應過你會放他。”
“珞,你說真的?”太意外了,難道珞突然想通了?
看到龍珞點了點頭,蘇汐心裡的喜悅頓時像潮水般漫開,四肢百骸裡似乎連血液也跟著興奮起來。她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卻可以感受到他身體的僵直,心裡有些內疚,但很快便被喜悅衝散。她放開他,她拉著他的手,她看著他,雙眸如繁星般閃亮,她說,“謝謝你,珞。謝謝你。”
掩映在細碎額發下的暗夜黑眸閃閃發亮,良久,龍珞深吸一口氣,清冷的聲音透過紛繁的雪花落入蘇汐的耳膜,他說,“如果她說的是真的,我便放他真真正正的自由。”
她?真真正正的自由?這是蝦米意思?
問號滿天飛,蘇汐滿腦子的疑惑。動動嘴角,準備再接再厲地發問時,卻發現龍珞已經大步朝前走去,只留下身後雪地裡,一片凌亂的足印。蘇汐跺跺腳,也快步印著他的足印向他走去。
漫天的朵朵雪花漸漸變成大片片的鵝毛,淡白的天空漸漸變得陰霾,低低的雷聲蔓延在灰暗的天邊,那低吼聲恍若在訴說著什麼……
又一次見到那昏黑的天牢入口處,不同上次的惶恐和不安,這次的她心中滿是喜悅,連看到老木那張猙獰的臉時都覺得是那麼的柔和。然而,心裡卻還是瀰漫著隱隱的不安,似乎這次的天牢之行遠沒有她想的那般簡單。蘇汐側過頭,看到的是隱藏在燭火陰影中的那雙暗夜的黑眸閃著森冷的寒光,龍珞俊美的面上雖平靜得如一面湖泊,但是,一旦僞裝的平淡被剝離開來,那平靜便被擾亂得支離破碎……
“起來吧。”龍珞擡手示意跪在他面前一片的獄卒起身,意味深長的視線拉向那陰暗的過道,“龍陌……還好吧?”
恭身垂首站在一旁的老木忙不迭地回道,“皇上放心,玄親王一切安好。”
“玄親王?”森冷地重複一遍,寒冰一樣的視線驀地膠著在老木瘦弱的骨架上,身子一顫,老木慌忙又跪了下去,連連磕頭請罪道,“奴才該死,求皇上恕罪,求皇上恕罪。”
龍珞沒再答話,面色陰晴不定。蘇汐瞧著老木乾瘦如枯枝的手在雪地裡越嵌越深,她猛然間想起上次老木交代她的事,又連想起剛纔和龍珞突兀出現的楚宛裳,心下略微衡量,已明白了個大概。想不到這楚宛裳果然還有些法子。脣角散開一絲薄笑,蘇汐道,“陌是不會在乎‘王爺’的身份的。”
“你就那麼確定?”龍珞側臉看著她,突地笑道,“既然這樣,那我們打個賭如何?”
“賭?”又玩什麼把戲?
龍珞頷首,俊美的臉上隱隱透出些許複雜的情緒,“如果他還在乎這‘王爺’的身份,我要你答應,從此以後,不再見他!”
“若是你輸了呢?”當年他能捨棄一切和她遠走高飛,如今他難道還會在意那樣的身份麼?
眉峰微皺,龍珞收回了凝視著她的視線,擡首仰望天空,大朵大朵的雪花墜落在那排濃黑的睫毛上,濡溼眼簾,像是斑駁的淚痕,半晌,他道,“朕不會輸。”
蘇汐怔住,爲龍珞那般肯定的語氣。他怎麼就那麼篤定陌一定會在意‘王爺’的身份呢?如果陌不在意,那麼珞你又會怎樣做呢?
珞啊,你到底在想些什麼?爲什麼我越來越看不懂你了呢?
“進去吧。”暗啞的嗓音突地傳來,將蘇汐拉回了神,眼見白色身影就要消失在陰暗的過道里,她忙不迭地拋去所有的疑惑,拉緊玄狐大氅的領子小跑步跟了進去。一直垂首跪在雪地裡的老木,側耳未曾聽到任何聲響後,他試探著稍稍擡頭。空曠的雪地裡,只雜亂的留下黑黑的鞋印。僵直的黑眉輕輕一跳,他驀的站起身來,乾瘦如枯枝的手指緊緊地攏握成拳。雪一直下,紛紛揚揚飄落如蝶,深空中一聲暴雷低吼而過的剎那,老木瘦弱的身影已漸行漸遠……
昏暗而潮溼的天牢過道里,兩個人沉默地前行著。空氣裡滿是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和潮寒,兩旁關著在牢房裡的犯人不斷地叫喊著自己的冤屈。龍珞眉頭微皺,繡著繁複花紋的靴子卻依舊速度不減地往裡邊走著。走在他們身側的小靈子急得滿頭大汗,一面擋著犯人們不斷從牢房裡伸出的手,一面示意著身後跟著的獄卒麻利點。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辰,一直走著的龍珞驀地停下了腳步,深邃的黑眸凝視著前方那昏黑的牢房,半晌,有些嘶啞的嗓音才響起,“小靈子,你們都在這兒侯著。”
“奴才遵旨。”小靈子和獄卒們忙不迭地應聲道。
頓了頓,龍珞微微側過臉,掃了眼面色欣喜的蘇汐,冷冷道,“不要忘了我們的賭。”
“啊?”驚於他異常跳躍的思維,蘇汐還沒反應過來,龍珞已朝前走去。幽幽燭火拉長的濃黑影子,透著淡淡的淒涼……
“陌!”那抹熟悉的紫色身影一鑽進眼眸,蘇汐已情不自禁地叫出聲來。澄澈的雙眸裡,滿滿的思念似都要溢出眼眶……
面朝著他們站立的龍陌朝蘇汐微微一笑,那如百花綻放般的絢爛笑容讓她心裡頓時溫暖如春。一襲紫袍的龍陌努力地刻制住自己想要邁向她的腳步,泉水般溫潤的眸子裡,刻滿了他對她濃濃的思念,俊秀的眉眼間,點點溫柔之氣鋪天蓋地地漫開。依依不捨地移開了視線,看著面呈陰騭之色的龍珞,他微欠身,“皇兄。”
細長的雙眼裡像是燃著熊熊的火焰,龍珞看著他,看著那張與自己相差無幾的臉,腦海裡驀地閃過剛纔龍陌與她相視而笑的情景,心裡的蓬勃怒氣又突地瀰漫開來。他微闔眼,緊緊地捏著拳頭,努力地壓制著想揍他一拳的衝動。他得忍,今日到此的目的他還沒達到,絕不能逞一時之快。深深地吸了口氣,他睜開眼來,俊美如神祗的面上,流淌著讓人捉摸不定的笑意,“皇弟最近還好麼?”
“謝皇兄關心,龍陌一切安好。”溫柔如水的臉上漾起淡淡的微笑,龍陌轉眼看著蘇汐,滿眼的疼惜,繾綣成濃濃的愛戀……
脣邊牽扯出一朵大大的笑容,蘇汐細細的黛眉笑成兩彎月牙,澄澈的雙眸亮晶晶的恍若是點綴渾黑蒼穹的繁星。
修長的手指突地攬過她的肩,暗夜的黑眸裡閃著些許複雜的光,還沒待蘇汐掙扎,龍珞已將她推至龍陌的身前,劍眉微挑,抿成一條僵直直線的薄脣突地散開一個華麗的弧度,“朕帶她來見你。”
龍珞的這句話像是一石激起千層浪,龍陌和蘇汐均愣住,錯愕地看著他,恍若要將他看個通透。然而龍珞卻轉頭瞥開了視線,只留下一個被昏黃燭火侵染完美的側臉。僵持了半晌,依舊沒人打破這異樣的沉默。只是龍陌和蘇汐都同時轉移了視線,深情而柔軟地凝視著對方,兩人都沒有動,但兩人彷彿都能感受著彼此的氣息,心間那些被冰圍著的地方像是突然遭遇到暖陽,緩緩地融化,融化……
一時的美好不是一世的美好,幸福往往也只是短短的一瞬。兩人的宿命本是天定,就像青灰相士所說‘既是緣淺,怎能情深’?
一股撕裂般的疼痛驀地從心間蔓延開來,光潔的額上瞬間便爬滿了細碎的薄汗,蘇汐頗爲痛苦地微蹙著眉,但面上依舊保持著平淡。她以爲這次的疼痛也會像以前一樣不會持續很久,可是終究未能如她所願,那股噬心之痛不但沒減輕,反而加劇。她的心尖像是有成千上萬的螞蟻在啃噬,又像是被千萬把尖刀在狠狠地戳。纖細的手指猛地按住胸口,蘇汐騰地彎下腰去,大滴大滴的淚在眼眶裡打轉……
“汐兒!”龍陌大驚,上前一步摟著她嬌小的身子,溫柔遍佈的面上,盛滿了濃濃的擔憂。被龍陌一聲的大叫喚回注意力的龍珞,一瞧見蘇汐因疼痛而變得有些褶皺的小臉,他慌忙地走前幾步,伸手欲將她接過來,龍陌卻突地抱著她旋轉一圈,遠離了他所能觸及的範圍。
龍珞氣得額上青筋直冒,他瞪著龍陌,“難道你想害死她麼?”
“你說什麼?!”龍陌不敢置信地瞪著他,懷裡的身子輕輕一顫,龍陌慌忙垂下頭,焦急地問道,“汐兒,你好些了麼?”
“陌,陌。”蘇汐淚眼迷朦,她擡起手想撫平他緊皺的眉頭,到半空時,卻突然垂落,暈過去的剎那,她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陌。”
對不起,我還是無法忍受得住這股噬心的疼痛。
對不起,又讓你擔心了。
陌。
“汐兒!”
“汐兒!”
同樣擔心的吼聲同時響起在昏黑的牢房裡,腦袋裡突兀地飄過早上楚宛裳告訴他的話,龍珞騰地出手,輕而易舉地從還愣神在蘇汐話裡的‘對不起’的龍陌的懷裡將她搶了過來。懷中陡然一空,龍陌擡首,凌洌的視線掃過龍珞,正欲上前,卻聽得龍珞大吼道——
“靠近你,她便是死路一條!”
身子驀地一陣劇顫,龍陌溫柔如水的面上,一片茫然,“靠近我?便是死?”
“‘逆天符咒’的詛咒,靠近你,便是撕心裂肺的噬心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