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寒風(fēng)吹佛而過,絲絲寒意隨著微風(fēng)透進(jìn)煙藍(lán)宮裝裡,吹起她一身的雞皮疙瘩。可蘇汐卻渾然不覺寒冷,像是失魂的木偶般眼神呆滯地往前走著。
她的腦袋裡,一片混亂。珞那受傷的眼神不斷地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那深深刻入骨髓的憂傷恍若是在對她無聲地控訴著她對他的絕情。
細(xì)碎的陽光透過道路兩旁空落的丫枝灑落一地斑駁的陰影,蘇汐幽幽地嘆了口氣,低垂著頭,像是刻意和自己賭氣般,精巧的繡鞋只顧著去踩陽光落下的陰影,也不管地上因剛化雪後出現(xiàn)的溼滑。
“念汐姑娘還真是好興致!”
略帶戲謔的笑聲突地躥進(jìn)耳膜,正處在極度不爽情緒中的蘇汐暗暗捏緊了拳頭。哼!這次不管你是誰,絕對是踢到鐵板了!她蘇汐這兩天已經(jīng)受夠了‘欺壓’!猛地擡頭,所有憤怒的神色都顯在她嬌俏的小臉上,然而本來冒火的雙眼在看到亭中那一抹堇色身影時,眼底熊熊燃燒的火苗卻突地變成錯愕!
青石磚鋪成的道路左側(cè),掩映在點點紅梅中的涼亭只露出尖尖的亭角。涼亭內(nèi)的石桌旁,穿著堇色長袍的楚宛裳手裡捧著茶杯輕押一口茶後,擡起頭來看著蘇汐的臉上醞滿一簇融融的暖笑,她身後的琉璃,也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打量著蘇汐。
“切!爛瓷器還要冒充美花瓶。”暗暗地嘀咕了兩句,蘇汐拉長了臉大搖大擺地走進(jìn)了亭子。哼,倒要看看她耍些什麼花招!
一屁股坐下,什麼亂七八糟的禮儀規(guī)矩全滾一邊去,她蘇汐此時此刻的心情極度不好,自顧地端起石桌上的茶狠狠地喝了一口,二郎腿翹好,茶杯騰地一落地,懶懶的聲音隨之傳來——
“宛常在這是特地在等我麼?”
琉璃見她一副粗魯?shù)臉幼樱志垢覍χ髯訜o禮,柳眉倒豎,就要噼裡啪啦開口好好教導(dǎo)她一番禮儀時,楚宛裳卻已發(fā)話道,“念汐姑娘可真是冰雪聰明,難怪能得到皇上的親睞。看來宛裳還真得向你仔細(xì)學(xué)著點。”
笑裡藏刀?嘿嘿,這招,貌似她也會啊,換了更加舒適的坐姿,蘇汐扯了抹虛假的笑道,“奴婢哪能和娘娘您相比呢?剛纔娘娘在皇上說的那番話可謂是驚天地,泣鬼神!死的都能說成活的,這麼高深的工夫,奴婢就是窮盡一生恐怕也學(xué)不會吧。”
“念汐姑娘真是謙虛。自從姑娘回宮後,這鷹儀皇朝所有的事對皇上來說都沒姑娘你重要。你瞧,連我們做主子的,也還得客客氣氣地喚你一聲‘姑娘’。你說,姑娘你的話豈不是要比宛裳分量重得多,恐怕這‘死的都能說成活的’倒也只有姑娘你才能辦到了。”
依舊一臉暖意融融的笑容,楚宛裳平淡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只是那純澈的眼底仍瀰漫著些許的慍怒,出賣了她一副雲(yún)淡風(fēng)清的模樣。
蘇汐被她的一番話說得吶吶的,連想到剛纔珞說的話,剛從鬥嘴中獲得的樂趣也給沖淡了。低低地嘆息一聲,她擺著一張撲克臉站起身來,敷衍似地給楚宛裳福了下身,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姑娘不是受老木之託來找宛裳的麼?怎麼這麼快就要走了?”
低低的聲音隨著輕微的風(fēng)鋪開在蘇汐的耳畔,她不敢置信地回過頭,澄澈的眼眸裡滿是驚訝,她剛纔一怒攻心,連這茬事都忘了。不過,“你怎麼知道老木?”
“這不重要。”楚宛裳站起身來,言笑晏晏地走過來拉著蘇汐的胳膊,然後眼神示意琉璃到外面守著。
“你是誰?”太詭異了,這女人不是有‘火眼精精’吧?蘇汐順從地剛坐下,便忙不迭地問道,“你有辦法救陌?”
“姑娘這話問得奇怪。”楚宛裳回身坐在先前的位子上,淺淺地喝了口茶,笑道,“宛裳不過是帝都縣令之女。至於玄親王的事,宛裳一介後宮女子,哪有什麼能耐去幹涉皇上的決定——”
“可是,老木說你有辦法的!”蘇汐急急地打斷了她,慌得打翻了擱在石桌旁的茶杯。侵涼的茶水灑了蘇汐一身,點點涼氣散進(jìn)煙藍(lán)宮裝裡,可她卻絲毫感覺都沒,神色焦急地看著楚宛裳,繁星般閃亮的眼眸暈染了一抹灰暗之色。
“姑娘著什麼急!”楚宛裳嗔怒一聲,忙不迭地用手絹幫她擦拭著水漬,“宛裳的意思是玄親王能否脫險,不在於宛裳,而是太后!”
“太后?”蘇汐怔住,“珞不一定會聽太后的話的,上次太后要雲(yún)貴人來要他的一句話時,他都未曾應(yīng)允,何況現(xiàn)在……”誒,她纔剛把珞得罪了,貌似又有些困難了。
“雲(yún)貴人曾奉了太后的懿旨去向皇上要人?”楚宛裳訝異地反問了一句,拿著娟帕的纖細(xì)手指微微收緊。
蘇汐點點頭,淡金色的陽光透過怒放的紅梅折射入她的眼眸裡,搖曳出一圈潮紅的光暈。
“倒沒料到她一副淡泊的樣子,卻居然這麼快就攀上太后這個靠山了。本還想借這個機會好好與太后攀些關(guān)係的,看來如今也只能做罷了。”暗惱地嘀咕了幾句,再出現(xiàn)在蘇汐面前的楚宛裳已恢復(fù)了一臉的純真笑意,“既然這樣,這事倒也急不來。不過,姑娘請放心,宛裳雖身份低微,但既是老木託姑娘來找我的,這件事宛裳也自會盡力。”
“那你打算怎麼做?”這纔是她最關(guān)心的問題,她的陌,高貴如神祗的陌,是絕不能再待在那個昏暗潮溼的天牢!
“關(guān)係繁雜,宛裳一時之間倒也沒什麼好辦法。”秀眉微微一蹙,楚宛裳爲(wèi)難地度著步子在涼亭裡來回走著,“不過,宛裳倒有些好奇,姑娘本爲(wèi)當(dāng)朝皇妃,怎會愛上玄親王的?”
楚宛裳那一雙看似純真的眼眸,帶著些許凌洌的寒光向她看來。蘇汐身子微微一顫,下意識地迴避著她的視線,“這事說來話長,得空的時候再仔細(xì)和娘娘說吧。”
“姑娘知道青灰相士麼?”沒再繼續(xù)糾纏在先前的話題上,楚宛裳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突兀地問了句。
蘇汐訝異地擡頭看她,澄澈的眼眸裡閃過一絲瞭然的光。
楚宛裳讚賞似地點點頭,“進(jìn)宮之前,宛裳曾有緣見過他一面。他說我是麝香百合帶來的轉(zhuǎn)世之人,必還要與‘她’在異時空命定的轉(zhuǎn)世之人有所糾纏。他告訴我,只要我於三月初十的夜晚在皇上的行宮外流連,必會得到皇上的寵幸,成爲(wèi)人上人!當(dāng)時的我以爲(wèi)他乃一江湖術(shù)士,隨口胡謅,便也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三月初十的夜晚,我奉父命去酒肆買酒,突兀地想起青灰相士的話,心裡涌出一種奇怪的感覺,便饒路行至行宮外,哪曾料到,姿色平庸的我居然真的得到皇上的親睞!”
“然後,我以帝都縣令之女的身份奉詔入宮。你知道麼?自從你離開後,這三年一度的選秀制度便被皇上廢棄,如今這後宮裡,除了還被貶責(zé)在冷宮中的蔓貴嬪,便只有兩名貴人,和我這樣一個小小的常在。後來宛裳才得知,我之所以能進(jìn)宮,卻是託了你的福氣。假若皇上不那麼在宮外大肆尋你,只怕我這一生也無法靠近皇宮分毫。”
感慨似的,她有些惆悵地嘆了口氣。蘇汐聽得有些神情恍惚,傾國傾城的‘她’怎會選擇這樣一個面貌極度普通的女子?麝香百合帶來的轉(zhuǎn)世之人,是來幫助她尋回陌缺失的記憶?還是來解開纏繞在她與‘她’之間的千年死結(jié)?
還有珞,真的值得爲(wèi)了她而放棄三千佳麗麼?
蘇汐的心像是糾結(jié)在一塊海底的水藻,隱隱發(fā)疼。
龍珞那深如海水的愛戀像是穿越了她的身體,直直沒入她的靈魂中去……
朦朧間,龍陌那張佈滿如水般溫柔的臉,涌動著淡淡憂傷的眼眸,也像穿透了空間的桎梏,深情而柔軟地凝視著她……
她蘇汐,一個簡單而普通的女子,何德何能會得到這樣兩個絕世男子至死不渝的愛?
“在我進(jìn)宮之前,青灰相士曾託老木來尋我。他要老木告訴我,說你不久之後定會回宮,要我在皇宮裡護(hù)你周全。當(dāng)時的我真是一片茫然,縱然皇上寵愛我,但憑我這樣的姿色,又能固寵多久?不過,世事就是這般奇妙——”
“我的腹中有鷹儀皇朝第一皇子!皇上對我的寵愛也日日漸劇,在這後宮裡護(hù)一個人,倒也不是什麼難事。不過念汐,你到底真是歐陽雲(yún)若?還是她人?”
怒放的紅梅里,寒風(fēng)穿亭而過,梅香四溢。楚宛裳的堇色長袍被風(fēng)吹脹開來,淡金色的陽光交疊的光暈投入她的眼眸,恍若黑暗裡閃耀的點點幽綠碎光,像狼一般幽深的眼神。
蘇汐的心裡像是有兩個小人在打架,矛盾著不知是否也該把她是另一個時空的人這件事告訴她。如果真如她所說,她確實是青灰相士相托來顧她周全之人,那麼,在這鷹儀皇朝的後宮,她所能依耐的,便只有她——楚宛裳!
決心已下,暗香浮動的涼亭裡,淡金陽光勾勒的明亮輪廓,如繁星般閃亮的雙眸閃耀著奪目的光亮,蘇汐湊進(jìn)楚宛裳的耳膜,開始細(xì)細(xì)地講述關(guān)於她的穿越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