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 薄穹未明,遠處的山巒似深黛一般。
即便天色尚早,但是此時此刻的淮衛城卻已人聲鼎沸, 熱鬧不凡。
距離城門口兩百米的街道上, 有一家茶館, 名曰:玲瓏軒, 傳言這茶館的名字取自其主之名, 鈴瓏島島主的女兒,解(xie)玲瓏。
昨日夜半,就在茶館小二將睡未睡之際, 一陣接著一陣的敲門聲乍然響起。來人那種似要破門而入的陣勢彷彿與玲瓏軒有著深仇大恨似的,驚得他來不及穿上外衣便連滾帶爬地起身開門。
好在這些人雖長得兇神惡煞了些, 卻也不是前來鬧事之輩。
將他們迎進茶館之後, 小二不由地鬆了口氣, “這幾天是怎麼回事?生人來了一批又一批。”他打了個哈欠,自顧自地繼續嘀咕道:“已三日未睡好了, 再這樣下去,得讓館主再招些人進來纔是。”甩了甩頭,待腦子清醒了些許之後,他方前去爲這些客人沏茶,而他的自言自語卻已全部落入他身後那些人的耳中。
夜色深沉, 空氣中瀰漫著不知由來的冷意。
“阿三哥, 看來已有不少的人埋伏在這淮衛城內了。”
他們之中的一人刻意壓低了嗓音, 在一位身材異常魁梧的人耳側說道。
“哼, 你當老子怕他們不成?”魁梧男子噌地站起身, 寬厚的手掌用力地拍在桌面上,聲如鴻鍾, “想我阿三走鏢多年,什麼樣的劫匪沒遇到過?”
“噓!”他的同伴慌亂起身,四處張望了一圈後方將他按下,“小心隔牆有耳。”
阿三神經一凜,本要破口再罵,但見身側的同伴忽地握緊手中的劍,半虛的眼眸翻滾著凌厲的殺氣,他頓時心頭一縮,回過神後,人已躍出,“誰?”
大門開啓的剎那,只見茶館對面的屋檐頂,一抹黑影刷地飛掠而過,幾個乾淨俐落的翻身跳躍,轉眼間便隱沒在暗夜之中。
“該死的!”眼見那人遠去,阿三不由地低咒出聲,然而,他嘴角的一抹笑意,卻顯得有些詭異。
同一時間,在一處無人看見的暗巷裡,另一道人影向黑衣人消失的方向緊追而去。
現下,天光正值破曉,些微冰涼的日光自天際射下,淡化了遠處山巒的黛色。
阿三等人依舊精神抖擻地飲著茶,而茶館小二則在一旁昏昏欲睡。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茶館裡的人越來越多,各種江湖軼事也在瞬間傳開。
“陳兄,聽聞你昨夜去了風雲臺?”
“正是,你可知在下看到了什麼?”
“什麼事情,這麼神秘?”
“時隔五年的天痕榜再次開榜了。”
“天痕榜?”
就在茶館內衆人因天痕榜而爭論不休時,淮衛城的城牆上竟不知被誰貼上了一張天痕榜的入榜名冊。
一時之間,城門側,堵滿了圍觀之人。
風,悠悠盪盪。
遠處,一輛馬車緩緩駛近。
馬車裡的人,一身豔紅,襯得她本就蒼白的臉更無血色。
不知是誰的一聲驚呼傳入她的耳中,只見那輕合的雙眼陡然睜開,眼裡除了震驚,更多的是凝重。大約過了半盞茶的時間,漆黑的瞳眸漸漸地淡了下來,再也不復方纔的清明。
一抹極輕的嘆息自她的喉間逸出,欲掀車簾的手最終還是僵在了原地。
子邪劍,怎會上了天痕榜?
莫非……
正自沉思間,一種莫名的不安在心裡急速縈繞。僵在簾側的手緩緩地握緊,再鬆來。最後,只見她慢慢地掀起車簾的一角,目光在觸及城牆上三個青色的大字時,她頓時驚駭地瞪大了雙眼。
這一剎那,她只覺得身體裡的血液都凝固了,渾身冰冷得猶如墜入冰窖。快速地鬆開手心的簾子,好似這樣就可將方纔的所見所聞皆隔絕於腦海之外。
“淮衛城?”
怎麼會這樣?
明明想要避開,爲何偏偏又將自己送上門來?
攏在袖中的手指掐進掌心,尖利的刺痛刺激著神經,此刻,她已六神無主。
原本,龍騰鏢局的人只需三日左右便可抵達淮衛城,爲何至今還未聽到任何消息?原本,她以爲可以逃過此劫,殊不知,命運總是這樣得令人諷刺。
軲轆轆,軲轆轆……
在她忐忑不安的期間,馬車已經駛進了淮衛城,喧鬧的人聲以及濃重的殺氣霎時涌入車內。緊張得閉起的雙眼猛然睜開,一絲迷茫閃過,轉瞬便被帶著殺氣的冷厲所取代,剎那間,光華奪魄,冷冽攝人!
莫非,這鑄劍山莊與聖女教也想搶奪冰凌訣?
還有那天痕榜又是怎麼一回事?
當時,西域城內空地上的那一場圍攻,除了鑄劍山莊與聖女教的人之外,可還有其他人隱藏於四周?
或者……
鑄劍山莊與聖女教便是天痕榜背後的布榜者?
斂盡身上的殺氣,她緩緩地鬆開握緊的手,掩在面紗下的紅脣輕扯出一絲似有若無的冷笑。
水逸君,如果想利用紅衣來牽制殘夢樓的動作,那……可是天方夜譚!
……
月色清明,樹影婆娑,一盞油燈在屋中忽明忽暗。
淡淡地瞥了眼身側桌上已經透涼的飯菜,寒雨夜微嘆了口氣,緩緩坐下。即便是沒有任何的食慾,她還是需要將它們一口一口地吃下,否則,不知窗後那人還要待到何時。
默然地笑了笑,隨後夾起一片青菜送入口中。
他們不知,如今的她乃百毒不侵之體麼?摻在飯菜裡的這點化功散又算得了什麼?
待隱身在窗口的聖女教教徒離開後,寒雨夜起身走至窗前,仰頭向夜空望去。只見月色悽清,從天心處幽然地照了進來,依稀是那一層銀網,彷彿要將紅塵俗世統統都收攏起來,令人無從脫逃。
任琦行非常明白,她不會在此刻逃離,倒也未安排守衛守在這院子裡。只是,他也未明確告知水逸君何時來此與她會面。
不管如何,她似乎都不該這樣坐以待斃。
心裡下了決定,轉身的瞬間,忽然出現在屋內的黑衣人讓她的心陡然一提。
等看清眼前之人後,她震驚的表情依舊僵在臉上,心裡……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這樣起落得微妙的心境,彷彿是在荒蕪的廢墟上開出了一朵花來,煥然卻又滄桑。
眼前的他,眉目如畫,深邃的瞳仁好似點染了一卷山水,剔透而繾綣的煙墨色向她鋪天蓋地的涌來。
令她,無處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