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生不生死不死,緩難緩急非急。忘不忘記不記,笑自笑氣不氣。難不難苦不苦,舍不捨離難離。
諸位看官,上回書說到連城夜戰(zhàn),趙壑與哈乞薩連軍合擊,一舉全殲齊瑞儒所部,活捉了齊瑞儒。然趙壑便是叫他刺了一劍生死一線,哈乞薩被科薩拉一箭射中生死難料,真是急壞了駱柯這位前敵主帥。
“趙大人情形如何?”駱柯皺著眉頭。
軍醫(yī)嘆口氣躬身:“萬幸沒有刺中脾臟,只是失血過多,且行軍勞頓,故此要將養(yǎng)纔是。至於大王子,命中要害,只怕沒幾日好活了…”
門口卻撲通一聲,駱柯皺眉看去,見是王弗居面如死灰跌倒在地。左右見駱柯不發(fā)話,也不好上前扶他,更不好趕他離去。
王弗居鐵青著臉:“你說甚麼?你是不是大夫?!他怎麼會死,這不可能…”
軍醫(yī)拱手道:“小老兒才疏學(xué)淺,那一箭正中王子心口,華佗在世亦是無能爲(wèi)力。”
王弗居搖頭道:“不,你們騙我…這定是趙壑的計謀是不是,是不是!”
“我若是能捨得賠這麼多人的命進(jìn)去…咳咳,便是神仙無情了。”一人緩步入賬。
駱柯皺眉起身道:“趙大人,你該靜養(yǎng)。”
王弗居回過頭去,見趙壑面如金紙嘴脣泛白,正叫個小兵扶著蹣跚入帳,這就不顧一切撲將上去。緊緊揪住他胸前衣襟怒喝:“你賠他的命來!”
周圍士兵正想拉開他,趙壑卻擺手阻了。只是由他捏痛自個兒肩膀輕聲道:“我不曾想,蒙托爾將科薩拉放在瑞儒身邊,不是監(jiān)視他而是要?dú)⒐蛩_…”
王弗居赤紅雙目:“你說你沒想到?!你說謊麼?有甚麼是你想不到的?!”
趙壑苦笑:“我不是大羅神仙,便是瑞儒要?dú)⑽遥也灰矝]想到?若是曉得他這般恨我,我死也不會如此逼他…”
王弗居滿心酸楚,忍不住落下淚來。趙壑伸出手來環(huán)住他:“好孩子,別哭了…”
王弗居聞言心中翻騰,這便放聲大哭起來。趙壑亦是雙眼痠楚難當(dāng),摟著他道:“不哭,不哭了…”
駱柯嘆口氣,由這兩人相擁而泣。半晌方道:“趙大人,如今該如何?”
趙壑滿臉倦色:“我累了…”
駱柯一怔,試探道:“那這大軍…”
“你是主帥,我來這兒,只是帶瑞儒回去。如今他在,我可功成身退…”卻又苦笑,趙壑嘆息道,“可惜,他的心中必是恨死我了…真不知那個蒙托爾對他說了甚麼,叫他變成這個樣子…”
駱柯正要言語,王弗居卻擡頭道:“他當(dāng)真死了?”
趙壑壓下心頭沉痛,拉起他手來:“我們?nèi)タ纯窗伞!?
兩人向前,幾個小兵隨後跟著,駱柯嘆口氣,便又尋思如何向皇上交代。
趙壑與王弗居一行入了偏帳,就見哈乞薩躺在榻上,雙目緊閉,如睡去一般。
王弗居行到面前,伸手去摸他的臉,口中喃喃道:“這必不是真的…”
趙壑輕道:“他累了。”
“當(dāng)王子,又不逍yao還被擠兌盤算,怎能不累。”王弗居似是安靜下來,面頰上帶著淚,口齒卻異常清晰。
趙壑看他一眼:“你可恨我?”
王弗居看他一眼:“若是恨你他可活過來,我便恨死你!”
趙壑嘆氣:“他是好人,可惜生錯了人家。若是做個將軍,便是叱吒疆場不可一世,真乃當(dāng)世豪傑!”
“這些話說了又有甚麼用?”王弗居搖頭苦笑,“只是他若曉得你敬他是英雄,也便歡喜。”
“人生得一知己難矣!”趙壑沉痛道,“可惜,知己,便是知心了。”
王弗居轉(zhuǎn)目看著他:“將真心剖白,豈非可怕。於己是危險,於人是負(fù)累。”
“可不是。”趙壑眼光轉(zhuǎn)柔,“他去了,便不去想那些事兒,也是好事兒一樁。”
“說的是。就不用想弟弟王位,就不想自個兒是北戎叛徒,更不必想日後要怎生待我…”王弗居苦笑一聲,“他便是睡夢中,亦是在想這些,夢話囈語全不成道理。”
趙壑上前輕拍他肩膀:“這些,便也是枕邊人才曉得的了。”
王弗居聞言一怔,有絲惱恨。但聽趙壑言中並無嘲弄之意,只得深深嘆惋之情,不由眼中氤氳:“是我不好,生生拉他入局…”
“後悔了?”趙壑搖頭輕道,“他致死都要護(hù)著你,你往前去,他叫親隨跟著你,便是怕你出事兒。”卻又拉著他上前,自哈乞薩枕下取出一物,“他死的時候兒都隨身帶著這個…”
王弗居一見便愣了,不過一塊蠶豆大小的鏤花翡翠。眼淚便在眼眶中打轉(zhuǎn),忍不住又滴下淚來。
趙壑輕道:“這不是他的東西,亦不是你的。我看著便是瑞儒以前隨身帶的…我不問你從何得來,亦不問你與瑞儒有何糾葛,我只問你…現(xiàn)在怎麼想。”
“我想甚麼有用麼?”王弗居渾身顫抖,“我現(xiàn)在只想死了痛快!”
“死呢,也是個好法子。若真有yin司,你們倒是能見上一見…”
“趙大人!”王弗居突然轉(zhuǎn)過身去,看住趙壑。
趙壑見他雙目腫脹,不由心酸,柔聲道:“怎麼?”
王弗居握緊拳頭:“讓我助你!”
趙壑一愣:“助我?”
王弗居上前拉住他衣袖:“不能讓大王子白死了,我要爲(wèi)他報仇!但我能力不夠,可我願意——”
趙壑摟住他輕聲道:“好孩子,這些便罷了…”
王弗居還要說話,卻碰到趙壑身前傷口,頓時血沁出來,叫他一愣。趙壑?jǐn)[手一頓:“無妨…”
王弗居低聲道:“王太師那邊兒…我想重新回去…橫豎在他那兒,我消息也沒斷過,他縱是懷疑我,我也能找到些空子。”
趙壑看著他不言語,王弗居握緊拳頭:“我曉得大人你有所懷疑,但…”這就跪下來磕了幾個響頭,“還請趙大人成全!”
趙壑看著他,突然嘆口氣:“你便要這樣選,我也無可奈何…罷了,你起來吧,若我能幫你甚麼,只管開口就是。”
王弗居擦擦眼淚立起身來,上前收了那翡翠玉佩,又自哈乞薩頭上割下一縷頭髮來一併放入腰際錦囊。趙壑默默看著他舉動,不知怎的眼中一熱,險些落下淚來。
王弗居鐵青著面色,卻鎮(zhèn)定異常:“趙大人,我等不及看大王子入土了,如今綏靖王心緒不定,便是有個法子能喚醒他…還望大人首肯。”
“你想如何?”
“他不是恨你麼…”王弗居看住趙壑,“不知趙大人怎麼想?”
趙壑一挑眉頭:“若是這個法子有用,我便是死了又有何妨?”
王弗居這就跪下叩頭:“多謝趙大人成全。”
趙壑由他磕完方道:“也沒甚麼…只是爲(wèi)難你了。”
“橫豎這身子如何無所謂。”王弗居起身,躊躇片刻方咬牙道,“趙大人,以往弗居有所開罪,還望你莫見怪。”
趙壑看他一眼:“弗居,我信你呢,便是冒險了。”
“我這般做,不也是冒險?”王弗居慘然一笑,“便是輸了,也不過是一死。又有何好怕…”便又轉(zhuǎn)過頭去,雙眼泛著柔光,俯身貼著哈乞薩面頰輕輕一吻,“得此一人,夫復(fù)何求?”卻又立起身來,“只現(xiàn)下弗居還不能死,亦不願死!”
趙壑看著他昂首出帳,門外士卒報說他上馬往南而去。趙壑只擺手道:“傳令下去,莫要爲(wèi)難他,讓他去吧…”
便又有士卒送來一個木匣,只言是駱將軍檢點(diǎn)齊瑞儒軍中所得,不便私啓,交由趙壑過目。
趙壑整理心緒。方纔接過來。微微有些沉,掂量一下並不覺內(nèi)有甚麼玄機(jī),這便緩緩開啓。只望得一眼,便大喝一聲扔在地上!
周圍士兵慌得上前護(hù)著他,卻見匣子裡滾出個人頭來,血肉模糊披頭散髮,卻是個北戎人無疑。
趙壑捂住心頭,一口鮮血便吐了出來。手足一軟險些跌倒。勉強(qiáng)扶著周圍士兵的手苦笑:“好個蒙托爾,便是想如此了結(jié)束這一公案麼…好你個蒙托爾啊!我當(dāng)真是小看了你…”
諸位看官啊,趙壑心頭想的便是,蒙托爾安排了科薩拉在瑞儒身邊,原以爲(wèi)他是監(jiān)視瑞儒,誰知除卻監(jiān)視,還爲(wèi)著將瑞儒心智逼迫到兩下爲(wèi)難苦不堪言之地。故此科薩拉看準(zhǔn)自個兒不會殺瑞儒一點(diǎn)兒,故意誘他出擊,好叫瑞儒以爲(wèi)自個兒當(dāng)真要剿滅他…再趁機(jī)殺了哈乞薩,離間軍心,如此一來,蒙托爾便可號令全族,說囧朝殺了大王子,一次國仇家恨挑動戎族誓死不降。看來,自個兒想收服戎族已是不能,這仗,果真是要打很久了…
便又苦笑,皇上,你料到了,可是?故此,才叫我親手殺了小春兒,才叫我掛帥出征。你不是爲(wèi)難我,你只是告訴我,這世間世事難料,哪裡又盡在掌握之中的好事兒!
便又一口黑血吐出來,眼前天旋地轉(zhuǎn),便又暈了過去!
諸位看官吶,這壑三郎當(dāng)真是勞心勞力,可這戰(zhàn)場之後又如何,蒙托爾究竟還有何後招,夏白大軍眼前又來,後事如何,咱們下回“一晌貪歡夢不得半生沙場滿身傷”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