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雷電驚心 槍王爭勝負
鋒芒動魄 俠少鬥強敵
四人沒有遇到任何襲擊，一路來到了黑風寨的樊籬外。突然砰的一聲，一顆子彈高速飛來，撲地一下鑽入四人腳前的泥土中，無影無蹤。四人擡起頭來一看，只見十餘丈外悠然立著一人，手提一把小型勃朗寧手槍，槍口正飄著淡淡的藍煙。那人輕輕吹**口道：“陸劍泉你果然不愧爲北槍王。咱們再如此捉迷藏下去也沒意思了，不如爽爽快快地單獨比鬥一場，看看咱們誰纔是獨一無二的真正的槍王！”
陸劍泉道：“不錯，咱們在捉迷藏上半斤對八兩，不分勝負，現在也應該換一換新鮮的了。”李驚天道：“與北槍王一戰是我夢寐以求的，只可惜三年前咱們是戰友，現在可終於讓我逮到機會了。這一戰無論誰勝誰負，咱們生死無悔。”陸劍泉道：“生死無悔！”霎時表情嚴肅，凝然而立，微風吹來，衣襟飄飄而起。李驚天身軀也迅速凝穩。
鷹神見狀，悄悄拉了拉鷹奴、葉小歡兩人的衣袖，道：“咱們退後！”三人退到了二十丈外的一個土丘上，遙遙觀戰。
朝陽噴薄而出，大地一片鮮紅，陸、李二人遙遙對立。陸劍泉道：“請！”李驚天道：“請！”兩人聲音一落，突然同時翻滾，跳躍，出槍，身軀在地面上迅速旋轉，幾乎已看不見身影，槍聲密集而起，也已分不清是誰開的槍，有沒有受傷了。一輪槍聲過後，兩人大喝一聲，又都翻身站起，距離已近了七八丈。兩人均沒有受傷，塵土滿身，頭髮凌亂，但兩人臉上都帶著自信的微笑。陸劍泉手指微微一動，咔咔兩聲，空**從槍尾落下，新**也幾乎在同時裝上，退**、取**、上**這一連串動作竟只用了一秒鐘，速度之快實是無法形容。
李驚天道：“佩服！”突然將槍向上拋起，人隨之躍起，咔的一聲，接槍在手，在接槍的剎那間，也已換好新**，人在空中，已向陸劍泉開槍射擊。陸劍泉手中槍也幾乎在同時響起，人也已躍在空中。兩人在空中急速做側翻身旋轉，一邊急避對方子彈，一邊向對方猛烈射擊。
但這一輪下來，兩人仍是半斤八兩，不分上下。這一下，連兩槍王自己也對對方都暗感佩服了。若非陸劍泉一定要手刃叛徒，而李驚天也一定要與陸劍泉爭個高低，兩人幾乎要停槍罷鬥了。
此時兩人的距離只有三丈。三丈的距離，對比槍的人來說，已是面對面了。這次兩人不再炫露換**的手法，俱各緩緩取下**，緩緩裝上**。李驚天道：“與你一戰，真是我一生最痛快的一戰，過癮極了。”陸劍泉微微一笑，道：“彼此彼此。”李驚天道：“咱們下一輪只怕就要分出勝負了，陸兄可要千萬小心。”陸劍泉道：“謝謝關心。李兄也該小心些纔是，咱們鹿死誰手，還是在未知之數。”李驚天道：“哦？可在我看來，陸兄已必敗無疑，陸兄鏖戰了半天，一直未曾歇息，精神已極度疲竭，而我卻是以逸待勞。陸兄難道不以爲自己處在下見嗎？”陸劍泉道：“我倒並沒有如此感覺。”
李驚天大聲道：“好，陸兄既然不懼，那就接一接我的殺手鐗！”
便在此時，觀戰的葉小歡突然發現一處山坡後悄悄現出五個身影，端槍對準背朝山坡的陸劍泉，不禁駭然驚呼：“師父小心！”便在此時，李驚天突然大喝：“聖鷹四翅！”雙臂向前一伸，袖中滑出三柄槍，與手上原有的一柄槍，每手食指兩指扣住一槍，其餘三指扣住另一槍，四槍齊向陸劍泉吐出火舌。便在此時，山坡後五人的槍也已響起。
霎時陸劍泉已處於兩面夾擊之中，鷹奴啊呀驚呼出聲，葉小歡一顆心繃的提到了咽喉，連鷹神也瞧不出陸劍泉在這般前後夾攻之下有何解困之方。
便在這千鈞一髮、電光石火的瞬息之間，陸劍泉顯示了他作爲一代槍王的大智大勇、大氣大魄。他驀地大喝一聲，竟然將手中手槍拋出，急擲向李驚天面門，人也已向前撲倒，手腳同時在地上用力一撐，向李驚天下盤撲去。李驚天微微一驚，陸劍泉手中抓住的石頭已拋出，擋的一聲，擊在自己飛出的槍身上，手槍折向，向下落來，陸劍泉一把抓住。
李驚天見勢不妙，一個倒折柳，仰翻身而出，避過了撲面而來的石塊。陸劍泉已然翻身站起，脫出了險境。這一下兔起鶻落，場面變化之快，幾讓人不及交睫，說來話長，其時只有剎那間。那五名槍手的偷襲自然也全落空。五人倒有自知之明，一擊不中，立即隱於坡後，不敢與北槍王正面對陣。
鷹神暗罵一聲卑鄙，道：“小歡，你繞過去幹掉那五名槍手。”葉小歡道：“是。”提槍便去。鷹奴道：“我跟你去。”但鷹神卻一把拉住了她，道：“你別去，小歡是塊大材，現在正是讓他歷練的好機會。”鷹奴還待再說，鷹神噓了一聲，笑道：“你的心思師父還不明白嗎？師父一定不會讓你小歡哥受傷的。”鷹奴被師父看破心事，一張秀美臉蛋頓時脹得通紅。
且說葉小歡藉著樹木山石掩護，悄悄潛近了那五名槍手藏身之處。只見五人正低聲談話，似乎在部署什麼，葉小歡一聲大喝，跳身而出，舉槍對五人一陣掃射。那五人反應倒也極快，立即向四周翻滾躲閃，各各隱於樹幹巖石背後，只有一人輕輕啊了一聲，似乎受了傷。葉小歡一梭子子彈射完，身子一閃，躲在了一叢灌木後。
只聽那五人在互相招呼，一人道：“老五，你傷在哪裡？沒事麼？”一人哎喲哎喲低聲叫痛。另一人罵道：“他奶奶的，是那殺死了老四、老六、老八的臭小子！咱們這一次非幹了這小子，給他們報仇不可。”
葉小歡聽聲辨位，身形迅速移動，悄悄來到了五人的背後。只見一人伏在土溝中，兩人躲在巖石後，另兩人藏在樹林中，身影看不清楚。葉小歡忖度了一下形勢：土溝、巖石後的人正處於自己槍口下，可以輕易擊斃，另兩人藏身於密林中，不好對付，但如擊斃了這三人，另兩人也就不足懼了。
打定主意，當下便端起了槍。便在此時，突然風動枝葉，身後樹枝悉悉聲響，兩枝槍管從繁枝密葉當中伸了出來。原來在葉小歡偷襲的同時，那五名槍手也有兩人暗地裡摸了來，葉小歡所看到的密林中的人影只是二人將衣衫掛在樹枝上的幌子而已。葉小歡驟覺自己落在對方槍口下，大吃一驚，急向旁側滾了出去，只聽砰砰聲響，子彈擊得石濺枝飛，葉小歡只覺脅下、左臂、左眼火辣辣地一陣疼痛，用手一摸，滿手是血，雖然反應機敏，但還是被子彈掠體而過，擦去了幾塊皮。
林中三人聽到槍聲，立時齊向兩側躲去。葉小歡百忙中開了一槍，那名已受傷的槍手躲得最慢，被葉小歡一槍擊個正著，打了個踉蹌，撲倒在地，屁股彈動了幾下，不再動彈，鮮血從他胸部泉涌而出，滲透入泥土中。另兩人以山石作屏，向葉小歡猛烈地射擊，那偷襲的兩人的槍彈也從後密集如雨般地瀉來。葉小歡見形勢對已極爲不利，抱頭向身側的一條山溝直滾了下去，暫時避開了四人犀利的攻勢。那四人搶到近處，發現葉小歡已然不在原地，互相打了個手勢，迅速分散在叢林之中。
葉小歡心知現在形勢絕不比在黑風寨中的巷戰，那時這八大槍手不知自己的虛實，犯了輕敵的毛病，纔給自己打了敵方一個措手不及。現在四人對自己已全神戒備，個個繃緊全身肌肉，一觸即發，極具危險性。而且更可怕的是，這四人都是擅長於叢林戰的，對叢林的特性瞭如指掌，而自己對於山林游擊戰卻是一無所知，只憑耳力、目力與反應能力與敵周旋，對於叢林的特性絲毫不知加以利用。剛纔敵方已瞄上自己，自己卻毫無所知便是一例。如此地形地貌中，自己顯然處於極不利的境地。
現在鷹神所教的技藝派上了大用場。葉小歡曾練過蒙眼躲鏢、目視太陽、手捉蒼蠅等功，耳力目力都大異尋常，能分辨細微聲音的差別。那四名槍手在五丈之內只要稍微發出一點聲音，葉小歡都能立即感覺到，並辨別出來，而採取或閃或避或反擊的戰術。五人頓時你躲我藏、我來你避地捉迷藏起來。那四名槍手優勢在於人多勢衆，互相保護，而葉小歡的得力處則在於槍法卓絕，感覺靈敏，動作迅捷。五人一時相持不下。
南北槍王的決鬥已越來越激烈，兩人都使出了渾身解數，但仍然是誰也奈何不了誰。李驚天雙手四槍，“聖鷹四翅”屢屢施放，彈如密雨，鋪天蓋地。陸劍泉雖然只有一柄槍，但對對方的險惡攻勢均能從容不迫地一一化解。兩人較技，便如兩朵奇花在空中競相開放，爭芳比豔。
鬥到分際，陸劍泉突然絆住一塊石頭，身子微微一傾，背部頓時露在李驚天眼中。李驚天毫不遲疑，砰砰砰三槍，隨之人隨槍進，飛撲而來。哪知陸劍泉卻是早有準備的，剛纔那一絆，並不是石頭絆住了他，而是他去絆那石頭。那石頭在他一絆之下，頓時飛了起來。陸劍泉隨即一個側翻滾，躲過子彈。李驚天飛步趕到，那塊石頭飛落到他腳下，他恰恰一腳踩了上去。石子圓溜溜的，李驚天百多斤重一個人站在上面，身子頓時不穩，向斜側裡一歪。陸劍泉絆住石頭是假，而他絆住石頭卻是真的了。
陸劍泉立即抓住自己創造的稍縱即逝的良機，有如飛掠在水面上的水鳥一般貼地平竄了出去，其時兩人相距還沒到兩丈，一閃即到，以槍抵住了李驚天的額頭，當真說時遲，那時快。李驚天立即反應過來，四柄槍槍管齊抵在陸劍泉胸膛上，兩人霎時都象一尊石像般凝住了不動。
過了半晌，陸劍泉臉露微笑道：“你已慢了半拍。”李驚天道：“你不是純粹以槍法擊敗我，而用的是詭計，我不服！”陸劍泉道：“功夫在槍上，勝負在槍外！”李驚天道：“好，那你開槍吧！”將四柄槍丟落於地。陸劍泉道：“你不怕死？”李驚天道：“死在北槍王的槍上，死的值得，也死得其所。”陸劍泉道：“若非你殺的人太多，犯下的罪孽太重，我實在不忍心殺你。”李驚天道：“你殺的人難道還比我少？你要殺就殺，不用多廢話了！”陸劍泉道：“但你殺的都是無辜百姓、親密戰友。”李驚天道：“那只是你的戰友、你的百姓而已。”陸劍泉厲聲道：“你這是強言狡辯！”李驚天冷笑數聲，道：“我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做天下第一槍王。爲了這個目的，我不惜做任何事。當初加入紅軍，我就爲的是與你比槍，但你始終不肯比，後來我背叛紅軍，也爲的是激你出手，但你又總隱而不出，這次我肯受軍統那幫王八蛋之命來追殺你徒弟，爲的是殺掉他就可以逼你現身……”
陸劍泉聽得漸漸變了臉色，截口道：“你真的只是因爲要與我比槍才做下這許多滔天大惡的？”李驚天道：“不錯。今天我終於實現了這個願望，爲了今天這一戰，我整整等了四年，整整創造了四年的機會。但是，我並沒有敗在你的槍上，在槍法上，我並沒有敗給你，對不對？”陸劍泉道：“對。”李驚天道：“雖然我還有些遺憾，我們畢竟沒能分出誰是真正的第一槍王，但我已無愧於心，我畢竟還沒有敗給你。我雖然不能做個天下第一槍王，但也沒有讓你當上。在這個天下，現在還並沒有產生出一個能巍巍獨立峰巔之上、俯視羣雲的第一槍王。哈哈，哈哈！”
在他的大笑聲中，附近密林中突然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密集槍聲。槍聲過後，林中又一片寂靜。過了半晌，另一處又響起了一陣炒豆般的槍聲，槍聲也是驟然而起，戛然而止。陸劍泉聽力銳利，聽出這些槍聲中大部分都是葉小歡發出的。李驚天臉色也是微微一變，道：“完了，完了，八大槍手全完了。陸劍泉，你倒**出一個好徒弟。”陸劍泉道：“過獎，過獎。”
只見密林中攜手走出三人，當先一人衣衫破爛，頭髮蓬亂，臉上、手背被荊棘刺破好幾處，血跡絲絲沁出，正是葉小歡；鷹奴挽著他的胳膊。鷹神走在最後，滿臉笑容，道；“陸老弟，你也來看看你徒兒的傑作，包你會大出意外。”陸劍泉笑向鷹神點了點頭，道：“好。”向李驚天道：“我想你是個能擔當的漢子，你還是自己了結吧。”說罷收起手槍，向鷹神三人招了招手，道：“咱們走吧。”四人會合在一處，鷹神在前領路，復又向密林中走去。
眼看四人走出了十餘丈，李驚天忽然大喝道：“陸劍泉，看槍！”陸劍泉一驚回首，砰地一聲，一顆子彈穿肩而過，整個右肩膀頓時一陣劇痛，鮮血泉涌而出，瞬間溼了衣衫。右肩疼痛迅速傳遍全身，漸漸又變得麻木起來。葉小歡忙扶住了師父。鷹神大怒，引弓便欲發射。
李驚天喝道：“別動，一個都不要動，誰動就打死誰！”鷹神一震，過了半晌，終於緩緩垂下鐵弓，道：“李驚天，你好卑鄙，竟然暗槍傷人！”李驚天道：“你錯了，我並沒有暗槍傷人。一個槍手隨時處於生死之間，他若不能隨時避開暗算，就根本不佩稱一個槍手。”陸劍泉沉默半晌，道：“你說的不錯。你要幹什麼？”
李驚天道：“我並不是貪生怕死，並不是不能擔當失敗的後果。我只是覺得不公平而已，我槍法並沒有輸於你，卻要用條命來承擔後果，我覺得這太便宜了你了，我之所以打你一槍，只是要多少爲我自己討回一些公道而已。”說完舉起手槍，抵住自己腦袋，砰地開了一槍，頓時**四濺，鮮血飛灑，身軀如一根木樁般砰蓬一聲倒了下去。鮮血從空中紛紛落下，灑在他的身上。
陸劍泉四人都默默對望了一眼。陸劍泉道：“老先生，要不要將他安葬掉？”鷹神嘆道：“一個槍手日夜奔命在槍林彈雨中，生死無期，隨時都會橫屍荒野。他死在這裡甚是死得其所，咱們隨他去吧。”陸劍泉道：“是。”當下四人又向前走去。 葉小歡、鷹奴時時回頭張望李驚天的屍體，小小的心靈中生起無限感慨，李驚天片刻前還是叱吒風雲、神槍無情的一代槍王，轉眼間便已曝屍荒郊，魂歸九泉，悠悠一生，就此作浮雲散，作雲煙飄，什麼也沒有留下，什麼也沒有帶走。正是：
自古功名如浮雲，但笑世人皆癡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