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裡靜默了下來，隨著輕微的顛簸而輕輕搖晃，光線更加暗沉而模糊，車外街旁燃起燈火的光線透過鏤空的窗格照射了進來，在車內映成了斑駁的花紋，也朦朧地照亮了斜對面少年瘦削而細膩的面容。

垂下來的長睫輕顫著垂下，掩蓋住他明亮的和黯淡的眼睛，在他眼瞼之下鋪開成弧形的陰影。薄薄的嘴脣緊緊地抿著，倔強而戒備的弧度在朦朧斑駁的暖黃光線的映照下，凝固成了陳舊泛黃的回憶。

唐秋月有一瞬間的恍惚。

似乎是感覺到了她的視線，少年擡起眼睛來看向她，明亮的眸中微光閃動，朝她彎了彎脣角。唐秋月有些倉惶地側過頭去。

“王、夫人，已經到了，請下車。”羊侃的聲音從外面傳過來，簾子被撩開，燈火在瞬間照亮了車內，打破了幾近凝固的氣氛。

蕭繹看了唐秋月一眼，然後起身先下了車，再轉身朝她伸出手，“阿奴，來。”

唐秋月一愣，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將手搭了上去，借力跳下車，然後接著整理衣裳的間隙，不著痕跡地收回手來，微笑道，“王怎麼突然要帶我出來用膳？”

擡頭打量著眼前的二層小樓，就見門頭之上懸掛著的匾額，上書三個大字“香十里”，看看那陳舊的色澤，分明是上了年份的老店，只是瞧著頻繁進出的客流，就知道這酒樓能夠存在這麼久的原因了。

蕭繹若無其事地收回手，廣袖輕漾，徑自往酒家裡頭走，“不過是我的幾個友人，帶你見一見罷了。”

唐秋月腳步一頓，雖然蕭繹表面上一點都沒變，可是對於早已習慣察言觀色的唐秋月來說，清楚地感覺到，蕭繹不高興了，他在生悶氣。

唐秋月抿了抿嘴，還是隻輕輕地應了一聲，“哦。”

蕭繹沉著臉色側頭看了她掛著微笑的臉，動了動脣似乎想要說什麼，就已經被迎上來的小二給打斷了：

“喲，客官裡面請，客官想要用點什麼，小店有新上市的美味江鮮，肥嫩的鱸魚……哎喲——”話未說完，小二已經被一隻手使勁撥到旁邊去了。

然後掌櫃模樣的人出現在蕭繹面前，點頭哈腰地帶著一臉討好的笑：“小的見過七公子，公子駕臨小店，小的有失遠迎，請公子恕罪，方纔那是小店新來的夥計，未曾見過公子，還請公子包涵一二。”

蕭繹的面無表情重新覆蓋在臉上，眼裡的冰冷和疏離一覽無餘，聞言淡淡地點點頭，“王二郎和謝三郎可來了？”

“來了來了，正在二樓的雅室，小的給公子帶路，公子這邊請。”

蕭繹一動，身後的唐秋月立刻露了出來，掌櫃一愣，然後看了一眼蕭繹，立刻道：“這位娘子可是公子的夫人？當真是貌美如花……”一邊說著一邊小心覷著蕭繹的臉色，見他緊繃著的神色略微放鬆，隨即恭維的話立刻潮水一般地朝唐秋月涌過來。

好在唐秋月上輩子早不知道聽過多少這樣的話，於是神色絲毫不變，只是微笑不語，讓暗自觀察的掌櫃沮喪之餘不由嘖嘖稱奇，他本來看到蕭繹的神色還準備以唐秋月作爲巴結蕭繹的突破口呢，誰知道這麼個小娘子比那個冷冰冰的蕭繹更加滴水不漏，實在讓他不是一般的鬱卒。

於是帶著蕭繹找到雅室並替他開了門之後，怏怏地退下去了。

雅室之內的擺設仿照一般人家的會客花廳的樣式，當中擺著一張主座，以下兩邊依次擺著幾張小案，此時主座之下一左一右的次席分別坐著一位少年。

進門左手邊的少年身著暗紅色的寬袖長衫，衣帶散亂領口敞開，露出平坦瑩白的胸膛，此時一隻手肘支著小案，身子傾斜，整個重量都壓在手臂之上，另一隻手正舉著酒盞仰著脖子喝酒，修長的脖頸完成優美的弧度，酒液順著他的脣角流下來，一直滑過他的胸口，隱沒到層疊的衣裳裡，

頹廢氣質一覽無餘。

聽著開門的聲音，懶洋洋地轉過頭來，站著酒液的眼紅的嘴脣，細長如鉤的迷濛的眼睛，眉目之間盈滿了媚意，見著蕭繹，立刻站起來朝他一笑，這一笑，卻猶如桃花盛開，芙蓉香面，春色瀲灩，“公子終於來了，我只當公子今日要失約於我等。”

“二郎莫要胡說，公子可從來未曾失約過，只有你時常爲了哪位小姐纔會誤了約定的時辰，此番你又哪裡來的臉面說出這種話的？”接話的是王二郎對面站起來的膚色略黑的少年，長相頗有點虎頭虎腦的忠厚摸樣，但仍不掩俊美的輪廓線條，此番說起話來也是語重心長的神色，只是眼裡閃過的狡黠卻讓眼尖的唐秋月瞧了個正著。

蕭繹輕輕一笑，慢慢走了過去，“我若是不來，必然會遣人告知你們，你們何必拿我玩笑？”

王二郎細長的眼睛一挑，俯身提起酒壺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才道：“公子既知我等玩笑，又何必當真，自公子因爲大婚回去都城，我等都有半年未見公子，此番既是見著了，必定要不醉不歸。”

他舉著酒杯走了兩步，見著唐秋月和她身後跟著的鳶蘿及風花雪月，愣了一下才笑道：“公子大婚之後當真是不一樣了，往日從未見公子帶過侍女，此番不僅帶了，還帶了如此美貌的……”

“咳……”他還沒說完，旁邊謝三郎輕咳了一聲打斷他的話，然後幾步走上前來朝唐秋月作了一揖，“想必這位就是夫人了，夫人安好。”

這謝三郎果然是個聰明的，要知道她進門時刻意落了蕭繹一步，比她身後的鳶蘿也不過在前了一點點，他居然能這麼快就敏銳地發現她的身份，唐秋月心下微贊，面上的微笑維持在一個恰到好處的程度，不顯過分親近，但是也絕不疏遠，淡淡地點頭，“三郎有禮。”

謝三郎瞄了一眼旁邊的淡笑的蕭繹，然後朝旁邊有點愣住的王二郎使了個眼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