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臨,你看,我打扮的有多美,這衣服多好看!你還會對我說“人比花嬌”這話說得果然沒錯、表妹你比那牡丹還要嬌美動人嗎?
福臨,你看,那紅彤彤的龍鳳燭多像我們成親時點著的那對!那時你說要和我白頭到老,這蠟燭我們要一直守著、要讓它燒到天明,不能滅。
福臨,你聽,這雨聲好大好大!你可還記得那次我們吵架,我負氣衝到雨裡,你心疼地將我抱回寢宮連連說著“對不起、我錯了”。
福臨,你聽,這鐘鼓聲又響了。我總嫌它太吵,你卻說:這鐘樓懸鐘、鼓樓置鼓、暮鼓晨鐘是從元朝起就開始的報時方法,你可也是蒙古族驕傲的後代傳人,你的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你還有什麼不滿?你看這夜裡鐘鼓齊響,不也象徵著我和你在齊掌著這天下萬物嗎?
福臨,你知道嗎?這白稠我準備了有多久、我珍藏了多久?你不知道吧?那次我用這綢讓人做了這一身衣裳,這衣服好美??墒?,上次知道要見你我歡喜地穿著這身衣服你連看都沒看。你知道嗎,福臨?我不光奢侈無度,我也會節儉的,你瞧,做這衣服剩下的白綢我都沒有扔,因爲它剛剛好足夠三尺。
福臨,我不再糾纏於你了!
既然你說你厭了我、煩了我、如果可能這一生都不想再見我;既然你的神情那麼決絕狠戾,你的表達那麼真實殘酷。那麼好,福臨,我該清醒了。
我很笨,不是嗎?我總是無法割捨對你的愛與怨,我也總無法放棄對那個人的嫉與恨,我卻總有方法讓我們之間的關係越弄越糟,直至無法挽回。
福臨,你知道嗎?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也許,你是對的。我不該做皇后,有哪個皇后如我這般的奢侈刁蠻、不懂溫良?
也許,你是對的。我不該做嬪妃,有哪個嬪妃有我這般的跋扈囂張、任性妄爲?
也許,你是對的。我不該妒,我不該嫉,古往今來有哪個皇帝沒有三宮六院、佳麗三千,你也該有。
也許,福臨你一直都是對的!
我不該遇上你、不該愛上你、不該嫁給你、不該與你斤斤計較針鋒相對、不該嫉妒那些你一時興起寵幸的女子、不該任性不理你、也不該輕狂傲慢將你越推越遠……
你瞧,我做了多少我不該做的事情??!
可是,我要怎麼改?
不遇上你嗎?可我們已經相遇了,而且還有了再遇、三遇。
不愛上你嗎?可我已經愛上了,從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看不到別人了。
不嫁給你嗎?可我早做過你愛新覺羅?福臨的皇后、你順治皇帝的嬪妃。
……
可是,我要怎麼忘?
和你在一起都已經那麼多年,我有了如此多的記憶,我該如何忘?
你說:表妹,這裡是紫禁城,這裡就是你的家,我會好好照顧你,讓你每天都開心。
你說:表妹,你真美,全天下的女子加起來也不及你容貌的萬分之一。
你說:表妹,你別哭,我以後除了你再也不對別的女子笑了,好不好?
你說:皇后,朕已經解釋了很多次,朕只是一時喝多了才臨幸了那個宮女。朕是堂堂天子九五之尊,已經如此低聲下氣你還要不依不饒,是不是也太小題大做了?
你說:你不在意這個皇后之位是嗎?很好!既然如此,朕就將這皇后之位留給在意她的人好了。從今日起,你不再是皇后、搬出坤寧宮、貶爲靜妃。
你說、你說……
福臨,你知道嗎?你說你不愛我了,你愛上了那個人,你知道我有多痛嗎?
福臨,你知道嗎?她不過生了一場病,你便口口聲聲說要和她生死相隨,你知道我有多恨嗎?
我無法斷絕對你的念,我無法讓這顆心將你遺忘殆盡。我找不回我們的曾經,我尋不到我們的將來。
福臨,我改不了我犯過的錯,我也忘不了我們曾經擁有過的一切。
福臨,你知道嗎?你給我的選擇並不多。
我只能,讓這身死去,也許那樣,我就可以做到對你完全的死心了。
你說是不是?
我成全你,表哥!我讓你和她有個完美的相守。
我去尋找來生,那裡沒有你,我亦不再是我——博爾濟吉特?娜木鐘……
感覺不到了身體上的疼痛,也沒有了胸口處窒息的感覺。神智似乎在慢慢復甦,耳邊傳來越加清晰的是“嘩啦啦”的聲響,那是雨聲。
這雨還未停嗎?它還要下多久?
“娘,你看,是弟弟,好漂亮的弟弟?!?
還沒睜開眼,便聽到了有人在說話。
聽還聽得到,還有能力可以想,原來,我還活著。
福臨啊,我們還要在這世上糾纏多久?何以要救我,你不是說過了永遠不想再看見我了嗎?你不知道,那等同於對我宣判的死刑嗎?
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個小女娃,七八歲的模樣,嬌俏可人,她也在看我,在笑。何時宮中又多了這個小女娃?
福臨,你又在哪裡?
“哇——!”
你是誰?
想要質疑,才發現我說不出一個清楚的字來。
才揮出手,卻看到那手可疑的嬌小柔軟。
身體依附在一個懷中、在這個小女孩的懷抱裡。
我是怎麼了?
從一個懷抱到另一個懷抱,我被很輕易地傳接著。
臉被一隻手觸摸著似在輕撫。好冰冷的手指。是怎樣的人,會對我做出這樣的舉止?睜大了眼睛看,看到了那個撫觸我的女子,二十多歲的模樣,髮絲凌亂,臉色蒼白且透著疲憊。稱不上驚豔妖媚,卻別有著一番荏弱嬌柔之姿。
又是這種人,外表上楚楚可憐,內心裡卻陰險深沉,表面與世無爭宛如謫仙,私底下卻用盡權謀手段。這種人,卻偏偏最得男人的心,死心塌地甘願爲她奉獻一切。
“孃的小五兒,長大了要封侯拜相啊,讓那個人知道,他不要娘和你是犯了多大的錯?!?
前一刻她還在笑,這一刻她卻又在哭。她口中的“那個人”定然是一個男子。
原來,這種女人,也是會被人拋棄的。
“小五兒,你笑起來了很好看,很像他……你爲什麼要像他呢?那個沒良心的人……!”
這個人絮絮不止在我耳邊不停地說,似乎是她和那個人的一些過往。
好一齣癡情女子薄情郎的戲碼。原來,無論在何時何處,皇室或者貧民,都可以肯定了,天下男人沒有一個是不負心的。
她也不過又是一個可憐的癡情女子而已,如我一般。
小五兒
一個男嬰
一個六、七歲小女孩輕易就可以抱起的身體
——
我已經轉世重生了嗎?
沒有喝過孟婆湯,沒有走過奈何橋,沒有踏上閻王殿,我便已來到了後世,是嗎?
這樣也好,這樣很好!
我終於不用再見你,我終於可以讓你徹底擺脫我。
這樣很好,對嗎,福臨?
只是,這個女人,她還要對我念叨多久?
原來,聽著別人對愛如癡如狂,竟是這般無聊睏乏。
我想我終於瞭解到了,我強行要挽留、要抓住的你我間已失去的愛情對於你來說是一種多大的折磨呵。
半醒半醉日復日,花開花落年復年。
一日一日,一年一年
我確定了,我不再是我。我真的轉世重生了。
我卻混淆了,爲什麼我以爲的千秋後世卻變成了遠在大清朝千年多之前的劉氏漢朝。
一個輪迴,我卻做了我最不可能成爲的“古人”。
還真是奇特呵!
咬著手臂,會痛。
扯住頭髮,會痛。
身上出現了傷痕,也會痛。
證明了,這不可思議的真實存在。
一日一日,一年一年
終究習慣了,這方興未艾、這蠻夷初褪的大漢。
“五兒,你去你爹身邊吧,他好歹是個做官的,缺不了吃穿,你在他身邊比在娘這要好!”
——那個人,我該稱爲孃親卻從未叫過的人對我說著。
我說:“好。”
那個人曾發誓不再與負了她的那個薄情男子有任何糾葛,說過即使咬碎了牙也要將我養大成人??墒牵僬J真的誓言也抵不過生活的苦困潦倒,現實的殘酷無奈。
“不要叫我大娘,你這個不知哪裡冒出來的野種,和我們鄭家有什麼關係?”
——我沒反駁她,我用了最簡單卻又最有效的方式:滴血認親,證明了我是這個叫鄭季的男人的親生骨肉。
最終,我如我娘所願般的留下了。我卻不再叫那個看起來異常兇悍彪炳的女人爲“大娘”,我也不會叫站在角落裡那個似乎在畏縮顫抖的男子爲“爹爹”,我叫他們“夫人”、“老爺”。我亦不姓“鄭”。無名無姓,習慣了別人高興時叫我“五兒”,也習慣了別人不高興時叫我“小雜種”。
月移花改影,風動竹生聲。一個輪迴轉動,一切果真都不一樣了。
想當初,哪件衣服不綴著珍珠翠玉、哪塊衣料不是名貴非常、哪件佩飾不是稀奇罕見、連用的器皿又有哪件不是金銀寶玉?福臨說我奢侈,我不以爲然,天下最尊貴的人當然要用最好的物件,我愛它們,我喜歡它們,又爲什麼不用?
想當初,哪件事情用得上自己去做?別人服侍的稍不趁我意我便肆意地辱罵;哪次用膳不是珍饈佳餚,又有哪個人不是主子、娘娘謙卑恭敬地叫。
如今可好,稱不上衣不蔽體,卻還總是食不裹腹。
炊麥飯,憶蓴羹。搜腸茗葉,適口香粳。
佛家說因果報應,這又算不算是?
“羊啊羊,你們若是被我烤了來吃,會不會感激我讓你們提早輪迴,免受這人世之苦?”
我問,對著這羣不會說話、不會給我答案的畜生們發問。
也許它們會感激我,也許它們都不同意,那又如何?它們不在我的顧忌範圍之內。
只是,若是捱打,會很痛很痛。而且,還會餓上好幾天沒有一口吃的。
那種滋味很不好受。
嘗試過一次可以稱做是“無知”、嘗試過兩次可以稱做是“勇敢”、嘗試了三次、四次可以稱做“冥頑不靈”、再嘗試下去的人只能稱做是“傻瓜”了。
我不是傻瓜,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裡我學會了兩個字:妥協。
富侮貧,貴侮賤,強侮弱,惡侮善,壯侮老,勇侮懦,邪侮正,衆侮寡,早已是世之常情,人之通患。
我的貧與弱、賤與寡,不被人欺負似乎都對不起天理。
識時務者爲俊傑,我若再不懂,我連命都可能會沒有。
惟逆來而順受,滿天下而無怨。
沒辦法。真的沒辦法。
前一世裡,出生後我就沒了娘,可是有爹疼我,他給我最好的,他寵我也是無限制的。這一世裡,我有爹有娘,卻更像個遺孤,沒有爹疼,娘也不收留我。孤單的可憐。
可是,福臨,你知道嗎?我不痛,真的不痛。
只要能離你遠遠的,只要不再見到你。即使我是孤兒也好,我是奴隸也罷,做男做女又有何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