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鷹下班了,天已經黑了下來。
今天他下班得早,不知道爲什麼車間主任不給他派活了,卻讓他早點回去。
但他也沒早點回去,他在車間坐了好一會,實在是沒活纔回去。
他往宿舍走,朱平家工廠的宿舍跟學校宿舍差不多,都是一個幾層樓,然後樓裡隔出很多房間,然後每一個小小的房間裡再擺上四張上下鋪的鐵牀,通常能睡八個人,其中的一張牀就是他的。
牀單多久沒換了他也不知道,枕頭髒了他也不管,要不是朱平指示收拾宿舍衛生的大媽定期給海鷹換被單和枕套,他的牀肯定就是最髒的。不過這些他都不在乎了,他回牀就是去睡覺的。
現在海鷹上了宿舍樓,他的宿舍是二樓最裡面的房間,他通過走廊往自己的房間走,走廊兩邊的宿舍門都開著,能看到其它宿舍裡的工人在幹什麼。
大多工人都在做一些消遣性的娛樂活動,只見工人們有湊一塊打牌的,有一塊玩遊戲的,看短視頻的,工人沒有學生那麼有朝氣,下班就老實呆著,串宿舍的人極少,吸菸的人數卻很多,大多數人都是叼著煙躲在牀上自己玩自己的。海鷹對其它宿舍發生什麼不在乎,他只管回自己宿舍,但是今天有點奇怪,他宿舍門緊關著。
海鷹覺得很奇怪,但是他也不去多想,他現在對一切都沒有興趣,他只是想回去後洗一下就睡覺,他來了半年了,宿舍裡已經換過兩波人了,現在的宿友他連名字都叫不上來。
他推開門,然後就愣住了。
以前滿地菸頭的地被人掃乾淨了。
宿舍中間亂七八糟的桌子被收拾了,桌子上還放著水果。
他看向自己的牀,牀單被罩枕巾全換了,不僅如此,整個宿舍都發出乾淨明亮的氣息,再不是那個充滿了汗臭腳臭的地方,而且最關鍵的是,屋裡有了女人。
兩位漂亮的女人站在屋子中間看著他並衝著他笑。
這兩個女人他自然很熟悉,因爲以前他們總睡在一起。她倆自然是盈盈和亞楠。
海鷹看到她倆,他徵了徵,然後他什麼也沒說,就慢慢地往自己牀上走。
盈盈以爲海鷹他會跟自己打招呼,而亞楠以爲海鷹會責罵自己,說自己來得太晚了,兩個人都沒想到他只是走到牀上,躺下,然後脫掉外衣,用香香的被子矇住全是臭汗的自己。
盈盈和亞楠對視一眼,亞楠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她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
盈盈眼睛一轉,說道:“海鷹,你不想見我們是嗎?你覺得我們做了一些多餘的事是嗎?”
海鷹沒有回答。
盈盈卻道:“你沒有回答那就是了。”
海鷹還是沒有回答。
盈盈又道:“你不想說話,那好,你不想說就不說。但我想說話,我說完就走。”
亞楠看著盈盈,沒想到盈盈居然肯走。
要知道爲了讓宿舍乾淨整潔而且沒人,她倆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氣,中午告別朱平後她們先看了宿舍,看完後就去買新牀單枕巾,盈盈還把工人都請到飯店吃飯,然後願去別的地方玩都給錢,並讓他們明早再回來。不願去的讓車間主任找了一個有電視的空屋子,讓他們今晚睡在那。辦完這些事花了不少力氣,盈盈卻能說走就走,亞楠覺得可惜。
只聽盈盈道:“你爲了那個……女人,你拋棄了所有人。”
亞楠聽出盈盈把一些不好的話給嚥了下去,她起碼是想說那個臭女人的。
但是這句話有效,亞楠發現被子動了一下,這句話還是觸動了海鷹,也許只有跟王瑜相關的話題才能觸動他。
亞楠想,盈盈就是比自己會說話。
盈盈又道:“這次你輸了,爲了那個女人你輸得什麼都沒有了,你島上的旅館、你父母的安身養老之所、你妹妹工作的地方都被你輸掉了。”
亞楠不由地點點頭,盈盈說的都對。
但是她說出的話卻很不客氣。今天依亞楠的心,要溫柔地對海鷹纔對,她覺得海鷹已經很難受了,不要再刺激他了。
盈盈又道:“你可以認爲你妹妹的工作之所、你父母的旅館是你的,我們姐妹倆管不著。可是你輸的不僅僅這些,你輸的還有我們倆,我們倆是你的女人,你走了讓我們過上什麼樣的日子!”
亞楠想到被宋海城威脅的日子,她身體開始發抖,宋海城這個人是個變態,那幾夜簡直是噩夢。
亞楠忍不住看了一眼盈盈,盈盈也想起那屈辱的幾夜,眼中顯現了淚光。
盈盈大聲道:“你保護不了你的女人,你讓你的女人受苦,你還是個男人嗎?”
海鷹的被子從裡面被扯緊了,似乎要被撕碎了,被子下面的人似乎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但是他還在忍。
盈盈大聲道:“海鷹你出來,找宋海城算帳,搶回你的東西!像個男人!”
亞楠突然道:“盈盈,別說了,這很難的。”
盈盈認真地道:“對我們來說很難,但是海鷹一定有辦法的!他什麼事都能做成,他就是這樣的男人!所以我們纔會迷戀他,喜歡他,願意跟他在一起!”
亞楠嘆道:“那是曾經,已經是曾經了。”亞楠的聲音彷彿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那繃緊的被子鬆勁了,被子底下的那個人似乎也對自己失望了,他不再動了。
盈盈說了半天,海鷹依然躲在被子下面,盈盈忍不住了,一把抓住被子,然後用力地往地上一扯,被子掉到了地上,亞楠看向躲在背子裡的海鷹,只見海鷹眼角似乎有一滴淚珠。
盈盈大聲道:“你躲在這裡像什麼樣子,是男人就挺起胸來,跟我走!離開這裡!”
海鷹扭過身去,臉向衝著牆。
盈盈明白了,說道:“你不想跟我談是嗎?”
海鷹依然不吭聲,盈盈更生氣了,說道:“我們找了你這麼久,見了你後你卻一聲不吭嗎?你算什麼男人!你還算個人嗎?”
海鷹慢慢地扭著頭,把臉埋到了枕頭上。
盈盈看著海鷹那窩囊的樣子,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她從來沒看過這樣的窩囊的海鷹,她又憤怒又心疼,大聲叫道:“你看看你的樣子!你都不如死了!”
亞楠吃驚地看著盈盈,盈盈怎麼什麼話都敢說,萬一海鷹一衝動去死怎麼辦……
果然海鷹的腦子裡也冒出了這個想法。對啊,他爲什麼沒想到呢?他爲什麼只能躲,只能藏,只能跑,即便那樣做這些恥辱還是印在他身上的,要是死了興許就能洗刷掉這些恥辱了。
死這個念頭開始在他的腦海裡出現。
亞楠感到危險似乎在逼近,她叫道:“盈盈你不要再說了!”
盈盈反應也很快,說道:“好!我不說了!他已經是一個廢人了,不值得我們愛了,走!”
她拉著亞楠要走。
亞楠不想走,卻被盈盈拖出了宿舍。
她倆一走,海鷹慢慢地坐了起來,他下牀撿起被子,像是撿起一直以來保護自己的外殼。
盈盈的話在他耳邊縈繞,他坑害了所有人,父母,妹妹,盈盈,亞楠,他知道這半年他們五人一定很痛苦,是自己的錯,全都是自己的錯,自己爲了一個女人,拋棄了他們,然而這個女人卻拋棄了自己。
“死”這個念頭再次響起來了。
他走到窗邊,這隻有三樓,跳下去的話以自己的身體素質大概率不會死。
他打量著樓下的水泥地,忽然想起來自己小時候跟鄒義一起玩的時候,曾說自己要死在大海里,這樣才能對得起自己吃掉的那些海洋動物。自己吃掉它們,最後被它們吃掉。
鄒義當時很害怕,覺得自己瘋了。
他又想,現在自己要是瘋了也許更好。
這時候他身後的門又開了,他想如果盈盈她們回來,自己要跟她們倒個歉,自己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結果進來的只有亞楠一個人,盈盈不知道哪裡去了。
亞楠進來道:“啊,你起牀了。”
海鷹自然不是什麼起牀了,但亞楠最溫柔,不肯用言辭來傷害海鷹。
他扭頭看著亞楠,半年不見這個自己嘴中的“好姑娘”也有點滄桑了。
他想盈盈,海燕也一定滄桑了。
這時候他心頭一疼,另一個女人的名字終於跳出來了,王瑜,王瑜她這半年怎麼樣呢?
想到王瑜,他就一陣心疼,他還喜歡她,他想念她,可是他又恨她,爲什麼不敢接受自己這份愛。想到這,他憤怒起來,他的拳頭砸到了窗臺上。
亞楠驚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