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館的一間房間內,敞開的窗外投進來明媚的陽光,微風徐徐,帶著花邊的鵝黃色窗簾隨風起舞,彷彿女舞者的裙邊。緊挨在一起,彼此相靠的肩頭髮出一股血濃於水的溫熱。
花露悠悠地講道:“姐姐,你在小時候就特別膽大,還特別胡鬧,在我還在四歲的時候,你在晚上揹著我爬到了樹上,說要帶我一起去摸天上的星星。爹說當時都被氣壞了,急得在樹下亂轉。”她望向姐姐,渴望在姐姐的臉上找到一絲波瀾。
紅珊瑚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聽著“主人”講話,眼神空洞得彷彿能把人吸進去。
花露的手握緊了幾分,手心裡的金色提魂鈴冰冷而又堅硬,她黯然地垂下眼簾,傷感地說:“姐姐,你還是一點也想不起來麼?”
主人說的是疑問句,所以必須回答。可是紅珊瑚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搖頭說:“對不起。”
房間裡靜默了幾分鐘,唯有有眼淚掉下的滴答聲,以及一個花樣少女的嘆息聲。
“那你陪我說說話吧,好麼?”花露抓起姐姐的手,雖有溫度,但卻像是一具空殼,真正的姐姐已經不復存在。
“您想讓我說什麼?”
“隨便什麼都好,凡是你能想起來的就行。”
可惜紅珊瑚已經沒有了自主意識,她無法主動做出任何決定,也無法想起該說什麼好。
“對不起,我辦不到。”機械般的聲音,留有女人家的溫柔,但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可言。
“不,不要說對不起,你沒有做錯什麼。”花露哭著抱住姐姐的肩膀,希望讓彼此的心貼得更近一點,雖然緊緊相擁,她還是感覺姐姐離自己好遙遠,無法觸及。
紅珊瑚任由主人抱著自己,沒有反應,像雕塑,像木偶。
隨手幾下的敲門聲打擾了姐妹倆的二人世界,花露急忙坐正身子,用手背擦掉眼角的淚花,殘餘的水漬,讓她眼角下的褐色肌膚泛起亮光,她說了聲請進。門被推開,唐克大咧咧地走了進來。
此時,距離唐克與皮爾的海上一戰剛過一天,他左右無事,便逛到了這裡,打算看看花露這對姐妹的狀況。他望了一眼一臉淚漬的花露,淡笑道:“你怎麼又哭了,你也稍稍堅強一點啊。”
花露顯露一絲慌亂,又抹了抹眼淚,看了看帶著幾分邪氣的唐克,把目光放到了姐姐身上,“我也不想哭,可是一看到變成這樣的姐姐,心裡就特別難受。”
“我不是說過麼,只要有機會,會找亡靈法師幫你姐姐恢復原狀的。”在救下紅珊瑚當天,唐克就答應了這件事。
如果靠花露自己,恐怕這輩子也別想讓姐姐恢復原狀,但如果是四處冒險的惡龍海盜團,很有可能在以後遇到亡靈法師,那樣也就有了讓紅珊瑚恢復原狀的一線可能。爲了這一線可能,花露決心跟隨惡龍海盜團繼續前進,直到姐姐恢復爲止。
“真是謝……”
唐克在花露說到一半的時候打斷道:“好了,別說謝謝了,誰叫你是惡龍海盜團的一員呢。只要是惡龍海盜團的人有困難,凡是我能幫的都會盡力去幫。”
唐克確立了遠大的志向,發誓要成爲君臨海上的霸主,但他一個人是辦不到的,他需要的是整個海盜團的人共同努力。海盜團是一個整體,維繫一個整體需要一個強大的凝聚力,沒有凝聚力就留不住人心。讓一個團體產生凝聚力只有兩種途徑,第一是利益,只有遠大的前景,以及滾滾而來的利益才能吸引集體共同前進,人都是向前看的;第二是感情,只有利益沒有感情的團體是冰冷的,如果眼前出現更大的利益,就可能導致團體土崩瓦解,團衆紛紛叛變,奔向更大的利益。但彼此有深厚感情的話,就能禁受住血與火的考驗!
身爲一個海盜團的領導者,肩上的擔子是非常重的,只有男子漢的肩膀才能挑起來此等重擔。唐克在龍巢島的時候,極力避免跟土著發生戰爭,因爲這場戰爭是無意義的,能免則免,沒必要讓手下流血犧牲。但是花露的姐姐被人當成奴隸賣掉,無論如何都得救回來,不管付出什麼代價,兩者的概念是截然不同的。
對於只有利益沒有恩怨的事情,唐克會瞻前顧後,計算得失,但是一旦牽扯到團衆的安危、感情或者榮譽,唐克的行事就將變得勇敢無畏。無意義的戰爭應該儘量避免,但是海盜團在任何時候都不能當孬種。說白了,平時搶船做生意,如果風險太高可以放棄,但如果海盜團被人捅了刀子,無論敵人多強大都得勇往直前!
唐克就是本著這樣的信念與原則來領導一支海盜團的。
“對了,你過幾天就是生日了吧?上次我說過要送你一個生日禮物的,你想要什麼?”唐克忽然想起來這件事,雖然時隔幾個月了,但他之前確實答應過。
“不用了。”花露連連擺手,拿起手裡的金色鈴鐺,“這已經是最好的禮物了吧。”是唐克讓她跟姐姐重聚,世上已經沒有比這更好的禮物了。
唐克一想也對,便沒有在這件事上繼續糾纏,他端詳了幾眼紅珊瑚,之前只是匆匆看幾眼,這是第一次認真看這個女人。
紅珊瑚擁有小麥色皮膚,接近巧克力的顏色,但淺許多,她的睫毛修長彎曲,向上微翹,睫毛下是仿若黑曜石的眼眸,只可惜裡面毫無神采,死氣沉沉。她比花露高出許多,有著高挑纖細的身材,無論前後都比花露有料得多,很有女人味。在感覺上,她是那種適合穿吊帶長裙以及高跟鞋的女人。相比之下,花露只是個初放的小花朵,而紅珊瑚卻已經擁有了完全盛放的美麗。
只可惜,這份美麗已經遭到玷污,淪爲時代的犧牲品。
“你姐姐挺漂亮的啊。”唐克誇道。
“恩!我姐姐可是島上很多人的夢中情人啊。雖說都是一個媽媽生的,可她比我漂亮多了。”花露一聽別人誇讚自己的姐姐,顯得很開心。
唐克看花露對自己沒有自信,鼓勵道:“女大十八變,我小時候認識的丫頭,長大後都變樣了。呃,不過變化有好有壞就是了。”
“我還沒長大嗎?”
“還差得遠呢。”唐克笑了笑,花露現在只是個十八歲的小姑娘,距離女人味這個東西還相差十萬八千里,不過小姑娘也有小姑娘纔有的魅力。
花露發出不合年紀的嘆息,傻傻地說:“我還真不想長大,反而希望倒退回去,回到小的時候,真懷念那時無憂無慮的日子,要是能回到過去的話,我一定要阻止姐姐,不讓她變成現在這樣。”
唐克最討厭別人唉聲嘆氣,自怨自艾的樣子,爲了讓花露振作起來,有意問道:“花露,你是海盜麼?”
“怎麼突然問這個?”
“你回答就是了。”
花露遲疑了一下,點頭道:“恩,我是海盜。雖說沒殺過人,也沒搶過錢,可我身在海盜船上,就已經是海盜了。”
唐克正色教訓道:“既然是海盜,就要拿出海盜的魄力來!人生就是要有各種挑戰纔有意思,平平淡淡還有什麼樂趣可言?大海有時是暴風驟雨,有時是風平浪靜,可無論如何,帆船都得行駛下去,不達到目的地是不行的,決不能遇到暴風驟雨就停下來。”
花露吐了吐舌頭說:“好深奧……”
唐克自認是個粗人,可不喜歡被打上深奧的標籤,苦笑道:“拜託,明明很膚淺好不好!”
花露被唐克的反應逗笑了,臉上的陰霾一掃而光,屋裡笑聲陣陣,猶如風鈴輕搖一般。紅珊瑚呆呆地看著身邊的主人,不明所以。
唐克留在屋裡閒聊了一會兒,花露講了一些關於姐姐的事情。在這幾天裡,花露做了一些實驗,她以主人的身份命令姐姐回憶以前的事情,可是姐姐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花露只要持有提魂鈴,無論下達什麼命令,姐姐都會照做,但如果是無法辦到的命令,姐姐就會只說對不起。
紅珊瑚沒有任何想法,在沒有命令的時候,只會呆呆地坐著,只會在有基本需求的時候,纔會跟主人提出來,比如飢餓或者覺得自己髒了,但除了這些基本要求之外,絕無其他多餘要求。
聽了這些講述之後,唐克覺得紅珊瑚現在就像是一個機器人,就算提出飢餓之類的要求,也就相當於事先設定好的程序而已。紅珊瑚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實在很可憐,不過在大航海時代裡,可憐的人太多了,多到讓人麻木。
“不能再跟你聊了,我今天得去基洛老哥那裡負荊請罪,上次不管怎麼說,是我在他的地盤裡鬧事,不去做個交代是不行的。”唐克這就要起身離開。
花露歉然地問道:“他會不會爲難你?”
“誰知道呢。”唐克聳了聳肩,“這幫大佬的火氣大,品性也古怪,誰能摸準,不過他應該不會把我怎麼樣。”
“那你小心點吧。”
唐克笑了笑,閒步走到門口,身上的幾把佩劍彼此撞擊,叮噹作響。
花露凝視著唐克的筆挺的背影,忽然想起了唐克之前說的以身相許那番話,臉色不由得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