麪包車停下。
停在食堂門前的白熾燈光裡。
馮夫人、馮恩弟隨著一堆女人孩子，一起下車。
在接車的一羣中年男人裡，馮恩弟一眼便看到自己的爸爸，馮開山！
爸爸的臉變黑了，頭髮變禿了，咧嘴笑著牙齒變黃了，但他還是眼角飆淚撲上去。
“爸爸！”
“唉，乖兒子，嘿嘿。”
老馮也淚溼眼眶，把兒子抱起來。
一個個老男人，接到自己的妻兒，在這燈光下，在這山風裡團聚。各自流淚，輕輕說幾聲抱怨。
說來也怪，不久前這些孩子們，還一個個滿臉漲紅，淚流不止，但來到這礦場家人團聚後，他們卻一個個都恢復了，臉色重回健康，眼神也靈動許多。
頭髮花白的老中醫，鑽在人羣裡，稍微摸了兩個小孩的脈門，便衝著旁邊的馮開山點頭。
“主任，都沒問題了！”
馮開山抱著兒子，看看又哭了的老婆，嘿嘿一笑，最後才提高嗓門，對所有人說話。
“各位嫂子，各位小朋友，歡迎大家來我們紅石礦場。
“我是這裡的主任，我叫馮開山。以後大小事情，都可以找我。
“你們這一來，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走嘍，哈哈哈。
“我們先把行李箱都卸車，拿進食堂裡去吧。
“餃子就要出鍋了，豬肉也已經燉好。
“宿舍有點遠，我們先在這食堂裡，吃個團圓飯，大家認識認識，熟悉熟悉，再回宿舍。”
一行人便聽他的安排，紛紛拎了行李箱，進入食堂。
這食堂的房子很破舊，又高又大又空曠，像車間改來的。
但進入其中，卻瞬間把山風的冰冷和呼嘯，給隔絕在外。
頭頂的白熾燈投下溫暖光芒。
幾張簡陋的桌子上，一盤盤餃子，騰著熱氣，冒出香味。
一盆盆土豆燉豬肉，已經放的稍微有些涼了，表面結了油膜。
“嘿嘿，大家一路顛簸，都餓了吧？都隨便坐下，先吃飯！
“後廚的都忙活完了沒？出來一起吃。”
衆人把行李箱放在牆角，便紛紛落座。
小孩子們一個個都餓了，抓著水餃便開吃。
大人們肚子也餓，但都很拘謹。
“馮主任，這樣就開吃啊？不需要辦個手續？不需要再安檢一下？”
馮開山咧嘴笑。
“不用不用。咱這裡不安檢，沒那個條件。
“送你們來的那些人，他們已經把安檢手續，都給做完了。
“有問題的話，你們來不到這裡。
“沒什麼好說的，咱這紅石礦場，條件不太行，吃得都是酸菜、土豆、冷凍豬肉，沒有新鮮菜，沒有冷鮮肉。
“各位嫂夫人來了，回頭商量著，搞搞後勤，打掃打掃衛生，種點蔥，種點香菜，哈哈。
“大家學歷也挺高，湊合著組個班，把孩子們的課程，都給教了。
“其實這麼想想，也算世外桃源了吧？”
儘管條件簡陋，但聽了馮開山一席話，守著熱騰騰的餃子，油汪汪的豬肉燉土豆，大家又覺得，心裡莫名溫馨，莫名放鬆下來，紛紛咧嘴笑出聲。
咣！
突然一聲響，從牆角一堆行李箱傳來。
餐桌旁，所有聲音都停止，所有目光都看了過去。
這一堆行李箱，有大有小，有金屬的，有皮革的，有塑料的，還有一個小小的，啞光材質，一看就很高檔。正是莫達山送給馮恩弟的，自家產的行李箱。
剛這一聲響，就是馮恩弟的行李箱，突然倒在地上。
“箱子怎麼倒了？”
“這箱子看起來很貴啊。”
衆人正錯愕……
刷……高檔行李箱，拉鍊自動拉開，拉動順滑，聲音清爽。
啪……行李箱從內而外被掀開。
一道高高瘦瘦的人影，從行李箱裡站起來。
他西裝革履，頭髮花白，清癯的臉上帶著笑容。
正是莫達山！
此時手裡拎著一袋熟食。
“恩弟最愛吃的烤雞腿，我給你送來了。”
食堂裡的氛圍，古怪起來。
那個小行李箱，如何能容下這大男人的？
而且，秘腦辦的人不是檢查過行李了麼？
難道是高階仙術，躲過了他們的探查？
陣法？
還是仙器？
莫達山笑道。
“不用太驚訝。
“老馮的工作單位，一直對我保密。
“我也有事情，一直對老馮保密。
“比如……我不僅僅是大山材料的董事長兼首席專家，我還是仙器途徑序列七的，【捧劍人】。”
馮開山的眼睛失去焦距，黑黑油油的臉已然僵硬。
完了！
全完了！
……
冷風從夜色中吹來。
食堂屋頂上，兩隻狐貍，穿著白花花的藤甲，正撅著尾巴，趴著腦袋，扒開瓦縫往裡面看。
正是星星肚和黑手套。
它們安安靜靜，瞪大眼睛，偷看到食堂裡的餃子，偷看到豬肉燉土豆……那餃子好大一個，豬肉燉土豆也燉的很爛糊啊！
兩個對視一眼……它們明明剛吃過早飯，但現在又感覺，有那麼點餓了。
至於剛來的那個莫達山……它們都不怎麼在乎。
師父說過了，只要沒人受傷，就不著急先出手！
今晚來的不止一個，等到齊了，再一鍋端！
師父下的命令很奇怪，說今晚這食堂裡……
站的活，坐的死。
哭的活，笑的死。
目前看，只有那個莫達山，笑得挺歡。
……
呼……
茫茫山林間，風吹過枝葉，簌簌聲便響徹天地。
星月之下，山林之上，巨大的血痂翅膀借風滑翔，飛掠而來。
駕馭這翅膀的，正是滿臉苦相，淚痕未乾的田星火。
他腦海中，古仙的聲音得意且狂放。
“哈哈哈哈，好徒弟！
“我們師徒，就該一條心纔對！
“你幫師父取來本源仙氣，師父自然不會虧待你弟弟。”
田星火循著古仙指引的方向，破開夜風，繼續飛去。
雖然他沒被古仙改造成木偶，但亦感覺自己，和木偶沒什麼分別。
這一去，會背叛人類麼？會傷到同袍麼？會觸犯委員會的規定麼？
他都不知道。
但他和弟弟的性命，都被攥在古仙手裡，無論如何，他無從反抗。
他的情緒被古仙抽走，但一顆心卻越跳越緊，越跳越快。
突然，他口袋裡手機震動。
呼……
他振翅迎風，飛更高一些，再掏出手機。
在此地，手機幾乎已經沒了信號，這短信好像通過衛星發來？
來信號碼，是一串長長的網絡號碼。
【你的遭遇我們已知悉，亦能理解】
【殺生之罪在持刀之人】
【請不要有心理壓力】
【如果可能，請對人類同胞稍加庇護】
【如做不到，亦請萬萬保護好自己，留得有用之身】
最後的落款是……
【人族秘密大腦辦公室】
腦海中古仙一聲嗤笑。
田星火淚灑夜空。
振翅一扇，破開夜風！
颯……
向著目的地，更快速度衝去！
……
星光月光，照亮礦坑，照亮坑底最深處，剛挖出的斷壁殘垣和新土。
嗖！
嗖！
四隻狐貍，穿著白花花的藤甲，便在這裡，四腳著地，快速穿梭。
圈圈胡一馬當先，眼睛時而掃過新挖出的斷壁殘垣，判斷這遺蹟的具體佈置形式。
桃花眼緊隨其後，時而探著鼻子，嗅探泥土氣味，感受泥土溼度。
它們穿著藤甲，藤絲手套帶著吸盤，在地面留下一個個又大又古怪的爪印。
卻也懶得掩飾。
“嚶嚶嚶！”
圈圈胡停在坑底角落，一處斷牆旁邊。
根據它的直覺，這斷牆底下，不是廁所，就是埋屍地。師父所說的，埋葬大量奴隸的地方，八成就在這裡了！
它從背後取下小鏟子……這是狐貍山用鐵棍山金屬，最新打造的！
工藝普普通通，比較粗糙，外形略醜，也沒什麼仙術加成。
但比普通的鏟子要更長、更大、更粗，與藤甲手套相匹配，握在爪子夠大夠舒服。
另外三個師兄弟，圍住此地，看向外圍，各自戒備。
“嗷！”
圈圈胡低下頭，立刻開挖！
便見它撅著尾巴，運鏟如飛，挖的土石飛濺，不多時候，以恐怖速度，挖出越來越大的坑！
撲哧！
撲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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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土聲響起在夜色裡。
不多時候，圈圈胡便挖到地下五六米。
當！
鏟子碰到硬物了，它憑藉豐富的挖掘經驗和熟練的技巧，立刻收力。
再用鏟子扒拉幾下，立刻嗅到濃重的血腥臭味！
仔細看便可發現，土坑裡已經有血紅色晶石冒頭，正是這些晶石，在散發臭味！
“嗷？”
坑外面站崗放風的三個師兄弟，也紛紛皺眉。
這味兒也太沖了！
這不是一般的血腥味，而是積鬱了千萬年，發酵了千萬年的血腥味！
“先埋上，別讓味道散出來。”
師父的聲音響起，圈圈胡立刻揮鏟，又挖土把這些血色晶石埋住。
……
西大家屬區，書房裡。
白墨喝著熱茶，心中思量。
他的神識通過徒弟散發出去，浸潤到礦坑之下，感應到礦石分佈。
“這東西，大量堆積在埋屍地，但也有不少，在千萬年時間裡，四下擴散，已然彌散開來。附近方圓十幾裡，縱深十幾裡，怕是都有這東西分佈。
“也罷……那便稍微費點功夫，把這些礦石，一次給挖個乾淨。”
思量一番，感覺之前定下的方案可以用。
便下達命令。
“桃花眼，開始動手！”
……
刷……
田星火飛出蒼茫夜色，飛入礦場之中。
便見整個礦場，已然騰起朦朦的霧！
“陣法？”
下方細細簌簌的聲音，卻是一條條小蟲，密密麻麻，在地上攀爬，忙忙碌碌，不知從何處來，不知往何處去。
“蠱蟲？”
半空四張長條符籙，隱於霧中，圈成一道門，靜靜等待在田星火前方。
田星火正要傻愣愣飛進去，便聽腦海中又傳來古仙師父的聲音。
“這一次你小子，可算賺到便宜了。
“師父給你的本源仙氣，記得加倍賺回來啊！”
他腦殼裡面，又痛又癢又酥又麻，好像什麼東西在生長……
“啊！”
他慘叫一聲，險些控制不住血痂雙翼，從半空掉下去。
但一瞬之後，又重新振翅騰起。
“這一斗仙氣，在你腦殼內化成【知覺血蝸】。
“這是你師父我最後的棺材本了！
“去！
“給我爭十鬥本源仙氣回來！”
田星火只感覺，自己的耳朵裡面，好像多了什麼東西。
難不成是耳蝸旁邊，又多了一個耳蝸？
飛在天空中，他眼睛更亮了，能看穿薄霧。
他耳朵更靈了，能聽到蟲鳴和風聲。
他直覺更敏銳，一個閃身，繞開了半空中的符籙陷阱！
此時便振翅一飛，整個人如血色蒼鷹，向亮著燈光的食堂衝去！
呼……
幾百米距離轉瞬而至。
砰！
他撞碎窗戶，飛了進去。
血痂翅膀收回蝴蝶骨下方，他在這食堂裡站定，便見這裡面很安靜，一桌人坐著，一羣人站著。
站著的有男有女有小孩，都面色驚慌，微微顫抖。
坐著的只有寥寥幾人，守著餃子和豬肉燉土豆，都面帶笑容，正向他看過來。
這幾人，都是察覺到本源仙氣，剛剛趕來的古仙弟子？
“嗨呀，又來了一個麼？”
“這桌菜夠吃麼？”
“哈哈哈，不管夠吃不夠吃，今夜來者便有資格上桌。”
這說話的，正是西裝革履滿臉笑容的莫達山。
他看向田星火，伸手示意旁邊的椅子。
“請吧！”
……
屋頂上，星星肚和黑手套，安靜趴著。
它們這仙氣藤甲，一大特性就是降低存在感，不太容易被發現。
它們透過瓦縫，看到食堂裡，果然有人坐，有人站，有人笑，有人哭，忍不住輕輕點頭，感慨師父果然神機妙算！
看到餃子已經涼了，燉菜也涼了。
但時間不太久的話，應該也還好吃？
等會兒救人之後，順便打包個飯走，也挺合情合理吧？
但那一羣人笑著的、坐著的人，圍著餃子和燉菜，說什麼“夠吃不夠吃”，就讓狐貍很擔心……他們最好不是在說飯菜，最好別動筷子！
……
田星火沒有坐下，只是站在餐桌和馮開山一羣人中間。
今天，他像師父的木偶，受師父操控。
但力所能及範圍內，他還是想，儘量救下同胞。
餐桌旁，莫達山笑道。
“這一桌菜，我師門血刀山，已經謀劃很久了。
“之前想借個由頭，神不知鬼不覺，綁走馮開山的兒子，從他兒子身上做突破，找到這地方。
“沒成想，失敗了。
“今天好不容易，找到這地方，結果還要和各位分享。
“哈哈。
“大家都沒有擴散消息吧？
“再來更多人的話，可就真吃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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