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南,第一醫院。重癥監護室,透過房門上的玻璃,看到屋裡病牀上躺著一個憔悴的女孩,雙手雙腳都打著石膏。一動不動,雙眼直直的盯著天花板,偶爾眼角有一滴亮光閃過,留下一條晶瑩的痕跡。嘴脣蠕動著,像在中呼喚著誰的名字。只需一眼,就讓人感覺她常常的傷心與絕望。一陣陣秋風將窗簾揚起又落下,牀邊一位半白頭髮的婦人靜靜的坐在牀邊看著牀上的女孩默默的抹著眼淚。
如果我的我猜測沒錯,那麼,這個女孩不是那男鬼唯一的弱點。
“進去吧!”小蘭揉了下溼潤的眼角推開了房門,那婦人看見我們驚訝了一下忙起身抹了下眼睛帶著詢問的表情看著我們:“你們是……”
小蘭忙走上前微笑:“阿姨,您好,我們是秦如的好朋友,昨天聽說她出車禍了,所以今天特地來看她的?!?
“哦哦,是小如的朋友啊,好好,你們好!”婦人勉強揚起一絲微笑。
“阿姨,小如出了這樣的事,我們都很難過。但您千萬要注意身體,我們都相信小如她一定會好起來的?!毙√m柔聲安慰。
“唉唉,謝謝你們。謝謝你們?!闭f著說著,婦人的淚水再次止不住的涌出眼眶。
“阿姨您別這樣,您這樣小如會更難過,再說,這樣也不利於她康復。您應該多笑笑,小如一定會好起來的。”我也上前安慰。
可憐天下父母心,任誰看到自己的孩子變成這樣都會難受與傷悲。如果可以的話,我相信他們定會毫不猶豫的代替孩子受苦受罪。
“是,是,你看我,這是幹什麼,你們來看小如,我卻這個樣子。讓你們見笑了,來來,快坐快坐?!毙∪缒赣H邊說邊拉著小蘭坐在牀邊的椅子上,我往下手中的水果坐在了小蘭的身邊。
“哎呀,來就來吧,還買什麼東西啊,讓你們破費了。哦,對了,你看我在這瞎忙活半天,你們先坐我去給你們打水去啊!”小蘭忙笑:“阿姨,你不用忙活了,我們不渴,你也坐著歇歇吧!”
“呵呵,我不累,都坐了一天了。沒事,你們先坐,很快的,我馬上就回來?!边呎f邊提著水瓶快步走出房門。
“無論孩子受到什麼樣的傷害,世上最難過傷心的永遠都是做父母的?!毙√m看著病牀上的小如感嘆到,不知道是不是小如的狀況讓她回想起了童年的那件事。
“是啊,所以我們中華五千年,永遠是“孝道”排第一位?!蔽乙哺袊@。
“笑天哥,如果可以,你儘量幫幫她吧!”
“我知道?!?
“秦如,秦如?!薄扒厝纾蔽液托√m的呼喊毫無作用,秦如依面無表情的蠕動著雙脣?!八孟裨诮幸粋€人的名字。”小蘭看著秦如思量著說。
“嗯,剛纔在門外我就看到了。之前還不敢肯定,現在近距離觀察,她叫的人一定是王志?!蔽叶⒅厝缈隙ǖ恼f。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毙√m一拍小腦門“除了她死去的男朋友,恐怖沒有人可以讓她如此牽掛了吧!”
“嗯,一定是,那現在事情就好辦了?!蔽液托√m對望一眼,會心而笑。
吳裡的家並不難找,能成爲伊南市近十年來如此膽大囂張鬧市公然殺人的人。早已名揚全國,甚至很有可能都已經揚到海外去了。
黃昏,太陽即將下山,眼前的庭院如同落日一樣毫無生機。我讓小蘭留在醫院一個人來到這個三層小別墅前,畢竟捉鬼這事小蘭幫不上什麼忙另外她感覺秦如的母親也很可憐想多陪陪她。
這種三層的小別墅在伊南的城郊隨處可見,很多人都是趕上了國家開發的大潮。原本的三間破屋搖身一變成了小康家庭。不知道還以爲是有錢人在鄉下修的休閒度假屋呢,不過此時透過柵欄看到院子裡處處透露碰上一派淒涼破敗的景色。落滿黃葉的院子裡,一輛黑色轎車靜靜的在院子一角披了一層塵土,若不是大門上的扶手一塵不染標示著常有人進出,定會讓人認爲這裡空置已久。
按了下牆上的門鈴,幾聲“叮咚,叮咚”如同遠古的聲音,從靜寂的房內傳出來,不久只見房屋正門緩緩的向外打開,一位看似與年紀不符的老人蹣跚而出,看起來五十左右的年紀但此時卻已白髮蒼蒼。臉上也佈滿了皺紋,整個一幅老態龍鍾的樣子。給人一種悲涼的傷感,看樣子他應該就是吳裡的父親了,老年喪子就已經夠悲痛的,更何況他的兒子還是一個殺人犯。也難怪他會如此蒼老了,這不僅讓我想起中午小蘭在秦如病房裡發自內心的那句感慨:“無論孩子受到什麼樣的傷害,世上最難過傷心的永遠都是做父母的。”
“叔叔,您好!我……”
“你們有完沒完?”聲音如此的蒼涼,處處透露著無奈:“我兒子不管做了什麼錯事?,F在他都已經死了,你們難道就不能放過他嗎?你們究竟想要怎麼樣?”老人低頭倚在門邊??此颇屈N的無力憔悴,看來他們的兒子不光給他們帶來了傷痛還附加了世人正義的譴責以及道德的審判。這一切是多麼的讓人難以承受,可以想象爲什麼他會如此無奈蒼桑。
“叔叔,您誤會了。我和他們不是一夥的,我是專誠來看你們的。”望著眼前悲憤老人我一時情緒複雜。
老人緩緩擡頭,看了我兩眼,搖了搖頭:“我不認識你。”
我上前一步隔著柵欄提了提手中裝著水果的袋子:“叔叔,我是吳裡的朋友。以前沒來過你們家,但請您相信,我沒有惡意。雖然吳裡做了錯事,但我相信,他只是一時糊塗才鑄成大錯的。可他依舊是我朋友,我只是想盡一點心意而已。”老人又看了我兩眼,或許是我的言語真誠也或許是我長的不夠壞,最終他緩緩的打開大門,輕輕的說了句:“請進?!?
屋內的裝修算不上豪華,但也還算考究。畢竟無論怎麼樣都是一別墅,但此時可不是參觀欣賞的時候。燈火透亮,卻感受不到一絲溫度。
老人帶我一直到中央的客廳,一套組合沙發整齊的擺放在大廳中央。牆壁上嵌掛一個近一米長半米寬的液晶電視,黑黑的屏幕靜靜的看著陌生的來客。但此時給人的感覺卻如同一個黑洞,隨時準備要將人吞食一樣。
沙發邊上老人接過我手中的袋子放到面前的玻璃茶幾上,淡淡的說了句:“請坐?!睕]有過多的客套,拿走一個水杯轉身給我倒了杯水放在面前。我呡了一口,沒有絲毫味道,“叔叔,我叫笑天。你叫我小天就行了,這次吳裡做了傻事,我也很難過。但無論如何他都已經走了,您的傷心我能理解,但還是請您保重身體,畢竟日子總還是要過下去的?!?
老人看了看我勉強笑笑:“小天,謝謝你來看我們,自從出了這事後。左鄰右舍都裝作不認識我們,親戚朋友也是能避就避。家門不幸,家門不幸?。 ?
“吳叔,發生這種事誰都不想的,他們避開也是人之常情,你不用太往心裡去。”
“呵呵……”老人一聲苦笑:“有啥好往心裡去的,如果是別人家發生這事,或許我也會和他們一樣能避開就避開。這個孽子做的事畜生不如,活該這樣。這都是報應呀,虧他還知道殺人償命,不然我非活活打死他?!?
看著老人略現溼潤的眼角,我知道雖然他嘴上這麼說,那只是說給外人聽的其實他的內心此刻一定無比疼痛。無論孩子做了什麼樣的錯事,那怕萬劫不復,天怒人怨,可是在父母眼中,他永遠都是那個從哇哇墜地到一步步長大的心頭肉,骨中髓??v然無法原諒他的惡,可這也不可能耗盡自幼就對他的愛。而這種至愛至恨的心情,又何嘗不是一種折磨。
祖宗有訓,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那養育之恩呢?就算是用心一生的孝道去償還又何其夠?羔羊跪乳,烏鴉反哺,動物尚都能如此知恩,何況我們自詡文明高尚的人類呢?
吳裡,你的命不光是你自己的,更是你父母家人的。你呈一已之私泄一時心頭之恨,傷害的不光是那死去的王志和病牀上的秦如,更是三個原本幸福的家庭和深愛你們的至親。如果下一世,你依舊爲人,只願你能洗盡罪孽,最起碼是一個至孝之人。
時間就如同室外的秋風,走的毫無聲息。兩杯茶水後,房門緩緩打開。吳叔聽到聲響忙起身去門口迎接,眼中盡顯溫柔。
不出所料,是吳裡的母親,同樣與年齡不附的白髮顯示著這位婦人的過早衰老。眼角的魚尾紋掩飾不住的傷心與憔悴,母愛相比父愛,只會多不會少。
吳叔簡單和吳姨介紹下了我,吳姨勉強對我擠出一絲微笑:“小天,謝謝你來看我們,你先坐,我去做飯?!薄拔規湍恪!眳鞘迦崧曊f。吳姨微笑:“不用了,家裡難得來客人,你多陪陪?!鞭D而吳姨對我笑問:“小天,還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菜呢!?”
“哦,吳姨,我都可以。”我忙笑著回答。
“唉,好?!眳且剔D身離開,望著她單薄的背景,心中有一種難以訴說不知如何表達的心情,總之,很幸酸。
吳姨的廚藝很好,簡單的四菜一湯不知比那些大酒店的什麼特色大廚好多少倍。吳叔拿出一瓶茅臺,我和他各喝了一些,不多。吳姨做飯期間我從吳叔口中得知吳姨每天都要去墓地看看吳裡,一般一去就是一天,早出晚歸。而現在看著飯桌上不停微笑一臉慈愛給我夾菜的吳姨,早前心中那股難受勁再也壓制不住直頂腦門。淚水隨即奪框而出,我忙擦下眼睛,佯裝笑到:“不小心被辣到了。”且不停的伸舌頭以掩飾略帶硬嚥的聲音。吞了兩口飯強壓著把悸動壓回身體,但那種感覺更加難受,如同是在喉嚨處塞了一團綿花,梗痛至極。
一頓飯,三個人,不同的味道。好在大家都很開心,至少裝做很開心。吳姨如同把我當做兒子一樣,夾菜盛飯,而吳叔也喝的一臉紅光。二老早已沒了早前的傷感,或許是因爲長久沒人來看他們今天我的突然出現讓他們覺得不那麼孤單吧。我這樣想著,不免也開心起來,好像做了一件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一樣。
飯局最終在我連續三個飽嗝下結束。
十一月,秋風高揚,落葉紛飛,一個小別墅裡,一對老人,一個青年人,燈火通明的沙發上,捧著熱茶,歡聲笑語。如果此時不知情的人從屋外路過,一定會忍不住心想:“多麼幸??鞓返囊患野。 ?
月色朦朧,彷彿紗簾後害羞的姑娘,始終不願意露出真容。各家似乎都進入了最幸福的午夜時光,人生幾幾十年,匆匆而過,碌碌一生。追逐金錢,權力,名望,但無不都是爲了最終的歸宿——家。只有家是值得我們用心一生守候與付出的地方。但願每一個家庭都能幸福安康。
十一點三十分,吳姨的焦慮再也難以掩藏,在看了五次牆上掛鐘後,吳姨艱難吞吐著說:“那個,小天啊!你看,這個,時間也不早了,你不是早點回去。啊,那個,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怕你家裡人著急。呵呵……”
我眼角瞄了一下時間,對二老笑到:“嗯,那好。叔叔阿姨,我就先回去了。不好意思啊,打擾了你們這麼長時間?!倍下犪崦黠@的鬆了一口氣,笑呵呵的將我送到大門口,然後又陪我到村口大馬路上,一直揮著手看著我消失在夜色中才轉身離開。雖然我也微笑著揮手告別,可我沒有錯過他們眼中的失落和一絲恐懼。但是,他們給我更多的卻是一種坦然和一種看破紅塵般的捨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