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戒嗔
19戒嗔
“找和尚就簡單了?”白玉堂覺得挺好奇,“貓兒,你有法子。
“那是。”展昭伸手一拍胸脯,“地頭蛇在此!”
“地頭貓還差不多。”白玉堂搖了搖頭,跟著展昭出門。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展昭帶著白玉堂到了開封府最大的一座寺廟門口——青山寺。
青山寺的老和尚白玉堂也熟悉。門口一個掃地的小和尚一見來的是展昭,立馬樂了,跑上來“阿彌陀佛,展施主,白施主。”
展昭一拍他肩膀,“小靜誠,你家戒嗔大師在麼?”
叫靜誠的小和尚打了個稽首,臉上露出幾分無奈來,“展施主,還用問麼?那癲僧這會兒估計在後院喝酒吃肉呢。”
白玉堂聽著都新鮮,忍不住問展昭,“和尚還能吃肉喝酒的?”
展昭對他眨眨眼,“所以說是癲僧吶。”說完,往後頭走去了。
青山寺的後院是一片菜地,菜地後頭是瓜田。平日菜地裡頭有青山寺的小和尚們種著莊家,後頭瓜田卻沒什麼人走動。搭了座小屋,住一個看瓜地的人……這也算是整個青山寺裡頭最閒的一個差事了。看瓜地的和尚就是戒嗔,酒肉和尚,瘋瘋癲癲,整日胡作非爲(wèi)。
青山寺裡所有和尚都不知道戒嗔是怎麼來的。七年前他突然就出現(xiàn)在了廟裡。當(dāng)時他傷得很重,天還下著大雨,他就像死了一樣躺在門口,還哭天搶地的,像是經(jīng)歷了什麼大的不幸。青山寺的方丈救了他,等他暈了足足四天後醒過來,就變得孤僻沉默,雙眼也死氣沉沉,就留在這裡做了和尚。
方丈說他心中有鬱結(jié),讓所有的和尚都不要干涉他的生活,讓他自己慢慢想通。可惜這麼多年了,他還是沒想通。
從那日之後,再沒有人提起過他姓名、身份、曾經(jīng)。他也不說話、不跟任何人交往,每日我行我素喝酒吃肉。
唯一的優(yōu)點就是,他的瓜真的種得很好,香甜可口,又大水分又足。
曾經(jīng)有幾個小和尚想找他麻煩,但最終自己怎麼飛出瓜棚的,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打這兒之後,再沒人進來偷瓜吃了,直到五年前,一個初來開封的年輕人跑來瓜田吃瓜,叫他逮了個正著。
戒嗔出來要抓住那少年,不料他靈得跟只貓似的,半晌沒抓著他,眼睜睜看他吃完了一個瓜,就當(dāng)著自個兒的面。
戒嗔勃然大怒,那少年竟然還湊到他身邊,用他的一袖子擦擦滿是西瓜水的手,還嘖了一聲,“大和尚,該換衣裳了,你這僧袍都讓你穿成氈子了。”
戒嗔雙目一瞪,擡手又是幾拳頭。
那少年東躲西竄,順便還挑瓜,“哪個好些?我還要挑兩個。”
“你個囂張的小賊!”戒嗔可算是發(fā)話了,也許是因爲(wèi)太久沒說話,突然被逼急了憋出一句,嗓子都是沙啞的。
“哦!原來你當(dāng)我是賊啊。”少年伸手一攔他,“我是方丈的客人,他跟包大人正下棋呢,跟我說這裡的瓜甜,讓我吃了還要再摘兩個去井裡冰鎮(zhèn)。”
戒嗔微微一愣,“方丈讓你來的?”
“可不是。”那少年一臉鬱悶,“嗨呀,那老和尚還騙我說這裡有個可好玩的小朋友,叫我來逗一逗,小朋友哩?”
戒嗔盯著少年看了良久,這人一臉笑容明媚,看到他的時候他就覺得納悶,爲(wèi)什麼呢?爲(wèi)什麼這個世界上,有的人那麼開心,而且開心得光明正大理所當(dāng)然,有些人卻是永遠的苦悶,而且苦悶得沒有盡頭。
“你笑什麼!”戒嗔越看他笑越是不痛快,吼了一嗓子。
那少年眨眨眼,伸出兩根手指戳戳自己的嘴角,“我娘說我生的是天生笑臉,我本來就長這樣啊!”
“放屁!”戒嗔一指他,“不準(zhǔn)笑!”
那少年生性似乎相當(dāng)?shù)念B劣,對著他呲牙,“偏笑偏笑,你不服氣就哭啊!”
“臭小子!”戒嗔一腳踹過去,那少男直接踩著他膝蓋跟爬樓梯似的從他腦袋頂上踩了過去,落到了一顆瓜上繼續(xù)對他呲牙,“就笑!”
戒嗔早已看出這少年功夫奇高,也不接著跟他耍最脾氣了,從瓜棚抽出刀來,要跟他打一架。
“唉!”少年此時挑了兩個瓜,蹲在一個瓜上,腰眼裡還插著一把劍,“我給錢還不成麼?你別亂來啊!”
“少廢話!”戒嗔抽刀就砍,那少年左躲右閃,還順勢踢走可能會被戒嗔砍壞或者踢到的西瓜。戒嗔打了半晌,最後累得一屁股坐在瓜田裡,決定不打了。那少年根本就是貓兒轉(zhuǎn)世,而且輕功氣高,估計追一天都抓不到他一根頭髮。再一看手邊,竟然已經(jīng)堆了一座瓜山。回頭一望……好傢伙!整片瓜田的瓜都被收起來了。堆到一起的瓜一個不亂、一個不破,每一個都圓滾滾。
那少年就蹲在瓜堆的上頭,跟一片羽毛似的,瓜一點變化都沒有——戒嗔從未見過如此強的輕功,禁不住感慨,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麼?這少年也不過十七八歲光景,哪裡來的那麼好功夫?
戒嗔愣在原地沒法動彈,他活到這把年歲,越來越覺得,現(xiàn)在的天已經(jīng)和他小時候的天不一樣了,現(xiàn)在的人也和曾經(jīng)的人不同了,這個天下變得有多快,他離開江湖太久了,已經(jīng)老了。
正發(fā)呆,後腦瓜上讓人拍了一記。
戒嗔回頭,那少年不知何時已經(jīng)到了自己身後,笑嘻嘻看他,“你也忒小氣,瓜都熟了不摘下就爛了,我就吃你一個瓜麼,大不了下次請你喝酒。”
戒嗔張了張嘴。
“別愁眉苦臉的。”少年笑嘻嘻。
戒嗔伸手一指自己的腦門,“我是和尚,喝什麼酒?”
展昭瞇著眼睛指他棚裡吃了一半的燒雞,一臉鄙視,“少來這套!”
戒嗔盯著他看了良久,最後哈哈大笑。
從此之後,每年瓜熟的時候,都有人來摘瓜,順便跟戒嗔喝上幾杯。而當(dāng)年那個年輕人,正是展昭,也正因爲(wèi)如此,開封府衆(zhòng)人每年都能吃到整個開封最好的西瓜。
另外,戒嗔除了種瓜之外,還有一個不爲(wèi)人質(zhì)的能耐……
“大和尚。”展昭帶著白玉堂進了瓜棚,見沒人,就往小院子走去。
剛到門口,只見迎面一個筷桶連同筷子一起丟了出來,筷子散開,砸向的是白玉堂。
白玉堂微微皺眉,一偏頭伸手接了筷桶順便接了筷子放回去,跟著展昭進了院子。
將筷桶放到桌上,展昭左右瞧瞧,“大和尚,給你帶好酒來了。”
展昭的話音一落,就見小院裡頭一間屋子的門被打開,一個身材魁梧的大和尚趴在窗邊,一臉不悅,“我不是跟你說過,不準(zhǔn)帶別人來的麼。”
展昭伸手一搭白玉堂的肩膀,“這個是我家眷屬,不是別人!”
白玉堂無語,不過那麼一瞬……他莫名覺得這大和尚似乎有些眼熟。
那大和尚靠著窗棱看了看白玉堂,見他微微皺著眉頭似乎在尋思著什麼,忽然笑了起來,“哦!原來是你啊,長大了啊,原來真是個男的,小時候那德性,我還想這女娃脾氣那麼臭,將來肯定沒人要!”
“噗。”展昭捂嘴,不過同時也意識到一點,回頭問白玉堂,“你們認(rèn)識啊?”
白玉堂也有些納悶,覺得此人的確眼熟,如果說小時候見過……
白玉堂猛地想起個人來,仔細(xì)看那和尚,如果留著頭髮,留著鬍鬚……
“你是五姨從客棧帶回陷空島的那個醉鬼?”白玉堂一下子想起小時候,五姨帶著自己一起去松江。當(dāng)時他倆經(jīng)過一個客棧的時候正好遇到一個醉鬼鬧事,從來沒朋友的五姨一眼看到他,理科就衝上去阻止,似乎是多年未見的朋友一樣。最後他倆就將那醉鬼拖回了陷空島照顧,還將他關(guān)在水牢裡半個月,將他的酒給戒了。
“哈哈。”戒嗔哈哈大笑,“當(dāng)時就是你砸了我一酒罈子,你倆果然是什麼鍋配什麼蓋,絕配絕配。”
白玉堂原本聽他說自己小時候長得像女娃兒十分生氣,不過聽他說自己和展昭絕配,什麼氣都沒了。另外,他也想起來了,那時候這人喝醉酒瘋瘋癲癲,五姨抓不住他,自己等得反了,就隨手從桌上拿起個酒罈子,一罈子砸他頭頂將他打暈了。因爲(wèi)五姨拖他費勁,所以白玉堂提著他一隻腳將他就這麼直接拖回了陷空島。戒嗔當(dāng)時沒少受苦,背磨破了還撞了一身包。之後好了發(fā)癲還讓白玉堂教訓(xùn)了幾頓,對這小孩兒是在敬而遠之。當(dāng)時白玉堂在松江府一帶早已十分有名,長得漂亮至極但趕出來的事情那可嚇人至極。
“我記得五姨叫你老岑。”白玉堂十分給面子地,給了他一個好臉色。
“你五姨還好吧?”戒嗔笑著問,“我很久沒去看她了。”
展昭伸手摸了摸鼻子,白玉堂也有些尷尬。
戒嗔看到他們神色不對,微微皺眉,“她怎麼了?”
“五姨已經(jīng)去世了。”
“什麼?!”戒嗔一驚,隨後情緒激動起來,“她怎麼死的?被人害死,還是……”
“她身體一直不好,後來病重就過世了。”白玉堂說得十分平淡。
“是麼……”戒嗔的神色也緩和了下來,走出屋門坐在了門檻上邊發(fā)呆,說話的語調(diào)有些癡又有些遲緩,“壽終正寢的啊,那就好,就好。”
白玉堂和展昭對視了一眼,不明白他想表達些什麼,什麼叫壽終正寢就好?
“你認(rèn)爲(wèi)有人想殺她?”白玉堂問,“你離開陷空島的時候不是好好的麼,怎麼會在這裡?”
“呵呵。”戒嗔摸了把額頭,臉上那異樣的神色也掃走了,站起來,“說來話長,反正我也是不長進的性子,對了,她多久前走的?”
“很久了。”白玉堂回答了一聲。
戒嗔點點頭,像是欣慰,“好。”
白玉堂和展昭都皺眉,他們之前見到的那個很像五姨,半夜三更出現(xiàn)在小巷子裡的人,會不會戒嗔知道些什麼?
“你們怎麼認(rèn)識的?”展昭好奇地問。
“小時候的事情,不記得了。”戒嗔似乎想要一句話帶過,隨即話鋒一轉(zhuǎn),問展昭,“你不會只是來找我喝酒那麼簡單吧?”
“哦。”展昭微微一笑,“最近開封府來了個小和尚,你知道是誰麼?”
“嗯。”戒嗔一想後,點了點頭,“你們說的是不是一個十七八歲,武功很不錯的小和尚?”
“是。”展昭點頭。
白玉堂就納悶,戒嗔怎麼會知道?
看出白玉堂似乎有疑惑,戒嗔解釋了一下,“我要找一個人,所以開封街面上有很多眼線,最近新來了什麼人,我都會知道。”
“他眼睛很好。”展昭伸手指了指戒嗔的眼睛,又指了指青山寺正當(dāng)中一座寶塔,“那飛宇七層塔可以看到開封城門的位置,戒嗔經(jīng)常在那裡蹲著,觀察往來的行人。“
戒嗔微微一笑,“那小和尚幾天前來的。”
“你要找什麼人?”白玉堂試探著問了一句。
“啊,我記得你小時候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還老拿眼角看人,怎麼長大話多了?”戒嗔有意打了個馬虎眼,再一次避開了話題。
白玉堂和展昭就看出來,他在極力避免談起關(guān)於他自己的事情,或者說,他在隱藏一些秘密。
不過這已經(jīng)算是意外收穫了,展昭實在沒想到和這位認(rèn)識多年卻來路不明的大和尚,竟然這種淵源,於是,他可能也將會爲(wèi)這次的案件提供線索。
“他應(yīng)該住在北邊的悅來客棧一帶。”戒嗔告訴展昭和白玉堂,“這個小和尚到了開封之後,不去化緣也不燒香打坐,日日往外跑,似乎在尋找什麼,比較可疑的。”
展昭和白玉堂記下後,又跟戒嗔寒暄了幾句,就先告辭離開了。
臨出門的時候,遇到了青山寺的方丈。展昭拜託他這幾天稍微看著戒嗔一些,因爲(wèi)他和白玉堂都清楚,如果戒嗔和此次的案件有關(guān),他極有可能,會遇到危險。
出了廟門,兩人往北走。
展昭就問白玉堂“戒嗔之前在陷空島的時候,五姨沒說過他的來歷麼?”
“沒怎麼提起過,我只知道他當(dāng)時很頹喪落魄,不止是個酒鬼還像個乞丐,破罐子破摔的活法。”白玉堂微微搖了搖頭,“五姨跟他聊了幾晚後,他整個人就好起來了,後來臨走的時候,還跟五姨說了一句‘我一定會把他們找回來’”
“找誰?”展昭納悶。
白玉堂搖頭。
“你說你這人。”展昭不高興了,“怎麼不問問,沒有好奇心麼?”
白玉堂好笑,“人都說好奇害死貓,你聽過好奇害死白老鼠的麼?再說了,你也聽戒嗔說了,我小時候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
展昭嘴角翹起,剛想說他幾句,就看到前方出現(xiàn)了一個人影。
展昭伸手一指,示意白玉堂看,“小和尚。”
白玉堂也看到了,前方有一個行色匆匆走來的小和尚,正是那晚在廟宇中見到的人。
此時,那小和尚正好擡頭,不偏不倚,一眼瞧見展昭和白玉堂了。
雙方對了一眼後,那和尚一愣神,隨即轉(zhuǎn)身就跑。
白玉堂和展昭皺眉,分頭就追了上去。於是白玉堂走路,展昭竄房頂,隨著那小和尚跑進了開封的街巷。
與此同時,三人都聽到了從頭頂處,傳來的異樣風(fēng)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