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婷走下公交車時已是下午四點多鐘了,太陽雖已偏西但天氣仍然悶熱。坐了五個小時的車,腿有些發麻。她先在車站站了一會兒,覺得有些適應了,才沿著土路向西走去。這是一條較偏僻的黃土路,偶爾有汽車駛過捲起一陣黃沙。她揹著行李提著旅行包,大約走了四十分鐘纔來到柳村。村口有棵高大的榆樹,那樹冠幾乎能遮住整個天空。
她立在村口,這時一個六十歲左右的男人跑了過來,“是小周同志吧!”隨著聲音人已經到了周婷的身邊,他一邊卸下週婷的行李一邊說:“本想到車站接你,可村裡出點事兒就沒騰出時間來。”
周婷立即明白了,他應該就是老村長柳茂盛了,於是她問:“您就是柳村長吧?”
“是?。 绷⑦吇卮疬叞研欣畋吃谧约杭缟稀V苕米屑毚蛄恐?,雖是花甲之年的人了,但氣色很好,身體也很強壯,剛剛剪過鬍鬚的他更顯出幾分精神,看上去是一個幹練的人。柳茂盛見周婷看著自己便笑呵呵地說:“今晚在我家吃飯吧,你嬸給我們包餃子呢!”
周婷隨柳茂盛來到柳家,這是三間朝南的磚瓦房,有一個很大的院套,院裡有棵櫻桃樹,樹上掛滿了紅紅的櫻桃,樹的旁邊有一口水井,屋檐下掛著兩串紅辣椒,這和她在電影裡看到的農家小院一模一樣。
他們還沒走到門口,就從門裡走出一個女人,她滿臉笑容地說:“呀 ,你可來啦!快進屋,我餃子都包好了,咱們馬上就煮!”說完,她拉著周婷的手就往屋裡拽。
周婷走進屋,屋裡只有一鋪土炕,炕上鋪著一頂席子,這草蓆在城裡可是徹底絕跡了。老村長笑著說:“別人家都喜歡鋪什麼地板革啥的,我和你嬸都不喜歡,還是這草蓆子養人?。 ?
柳嬸端來一盆清水說:“姑娘,洗把臉吧!”周婷用手捧著水往臉上輕摞了一把,好涼的井水,一路的疲勞頓時消散。
柳茂盛放好桌子,柳嬸端上了熱氣騰騰的餃子,三人圍坐下來,柳嬸先夾起一個餃子放到周婷的小碗裡,然後熱情地說:“吃吧姑娘,這餃子你在城裡吃不到的,是野芹菜餡的,我早晨現挖的,這肉是我家養的小笨雞肉,也是新殺的?!?
周婷夾起來咬一口,頓覺滿口流香,味道實在太美啦!
見周婷吃得很香柳嬸也很開心。她仔細端詳著周婷,只見她容貌嬌好,雙眸有神,兩個淺淺的酒窩更增添幾分嫵媚,那黑綢緞般的秀髮自然地披在肩上,她上身穿著紅色的短袖上衣,露出兩隻白嫩的玉臂,下身穿著半截式的牛仔褲,兩條修長的玉腿光滑而富有彈性。
周婷發現柳嬸盯著自己看有些不好意思,便說:“您手藝真好,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好的餃子?!?
柳嬸聽到讚揚十分高興地說:“那我以後天天給你包。”
過了一會兒柳嬸又接著問:“姑娘成家了嗎?”
“還沒?!敝苕眯χ鸬?。
柳嬸嘆口氣說:“唉!可惜我沒兒子,不然你就做我兒媳婦好啦!”
柳茂盛瞪了柳嬸一眼,柳嬸吐了吐舌頭便止住了話題。柳茂盛對周婷說:“小周啊,我家東屋閒著沒人住,你就住那屋吧,吃飯也方便?!?
周婷笑笑說:“我晚上寫東西要熬夜的,大家都不方便,您還是給我找間空房吧?!?
柳茂盛皺著眉頭猶豫地說:“空房子到是有一處,可好多年沒人住了,需要收拾一陣子?!绷鴭鹆⒓唇舆^話茬說:“你是說村西的那個鬼屋呀!那可不行,她一個小丫頭怎麼能住那屋?”
“鬼屋?”周婷不由自主地問了一句。柳茂盛說:“別聽她瞎說,什麼鬼屋,十幾年前有個女知青喝農藥死那屋了,大家都說那屋鬧鬼,全是迷信。不過,那屋條件確實太差了,沒水沒電,也不能起竈生火,你還是住我這裡吧!”
周婷聽罷反而對那屋產生了興趣,她果斷地說:“柳村長,我決定了,就住那屋?!?
柳茂盛考慮了一會兒說:“也好,吃完飯我去拾掇拾掇那屋?!?
柳嬸還是有些不放心地說:“這麼俊的姑娘一個人住你不怕出啥事兒呀?”
沒等柳茂盛說話周婷便笑著說:“沒事兒,我是跆拳道高手!”
晚飯後,周婷隨柳村長來到村西那個房屋。從村長家到這間房屋大約走了五分鐘。房子是黃土坯壘成的,但卻很堅固,屋裡陰暗潮溼,有股發黴的味道。周婷被嗆得咳嗽了一聲,柳茂盛說:“敞開門通通風就好了。”
屋裡一南一北兩鋪炕,炕上都已落滿了厚厚的灰塵,靠南炕有張破舊的木桌也同樣落滿了灰塵。柳茂盛把一盞馬燈放到桌上說:“這屋沒有電,你先用馬燈對付兩天,我一兩天就找電工給你扯上燈泡?!?
他們簡單打掃了一下灰塵。柳茂盛說:“你走了一天的路,早點歇著吧。”說完便離開了。
周婷鋪好鋪蓋,感覺確實有些累,便躺了下來,躺下後便嗅到自身的汗味,要是在家裡,應該衝個熱水澡才舒服。她沒想到改革開放已經十年了,這個村莊怎麼還這麼貧窮。她是學新聞報導的,到這個村子實習,就想搞點社會調查,希望這裡的鄉親們也能富起來。
她正想著,門開了,走進一箇中年婦女,她進門就說:“你是周婷吧?我叫張梅,是村裡的婦女主任,柳村長讓我給你送點兒水。”
周婷一看就知道她是個善良而且麻利的女人。她說聲“謝謝”便下炕迎接她。張梅把提來的一桶水放在門口,然後擦了把額頭的汗說:“這桶小了點兒,明天我再弄一個來,免得不夠用?!?
周婷把自己的手帕遞給她,她接過來,嗅到一股香水味,“好香??!我可不習慣用這東西,不如我們的大毛巾實在?!闭f完她環顧一下整個房屋說:“你這裡條件太差啦!需要很多東西,暖壺呀,水碗呀,對啦!還有那個?!?
“哪個?”周婷不解地問。
張梅拍一下她的肩膀說:“傻丫頭,吃喝拉撒哪樣不需要傢什?”
周婷臉紅了一下,真的,還是張姐想得周到,這晚上起夜還真是個問題呢?!澳悄銈兤綍r……?”周婷問。
“我們每家都有茅坑,就你這屋沒有。”張梅回答。
“哦!”周婷沉思著。
張梅接著說:“這屋原來是青年點的女生住舍,後來有個知青在這屋自殺了,大家都害怕,知青們便分散到村民家去住了。”
周婷說:“我在村長家聽柳嬸說過這事兒,以後這屋就再沒住過人嗎?”
“住過啊……”張梅話說一半又止住了,見周婷等待下文,她又說:“算啦!今晚不聊這個了,不然你晚上就不敢睡覺啦!”
周婷機智地轉了轉眼珠說:“你要是怕嚇著我就陪我做伴吧,反正我今晚也不打算寫東西?!?
張梅本來就是個熱情爽快的人,聽周婷這麼一說,她立刻響應道:“好啊!等我先回趟家,弄壺茶水來,我給你好好說說?!闭f完她起身離開了房間。
大約十分鐘左右,張梅一陣風似地回來了,她抱了一隻暖瓶,兩隻水碗。她一邊把東西放到桌上一邊喘著粗氣說:“夠咱倆今晚上喝了,我家被子舊,不好意思抱來,今晚就和你一個被窩啦!”
“好呀!”周婷從旅行包裡拿出幾本書又在上面鋪條毛巾,“這是我的枕頭了,”她說,“你也上來休息吧?!?
張梅也不客氣,她脫去鞋轉身上炕。周婷把手電筒放到她的枕邊說:“晚上起夜方便。”
張梅看了一眼說:“咱們鄉下人,摸黑也啥都不耽誤?!?
她們面對面側臥著,周婷問:“你剛纔說這屋還有人住過是麼?”
“是啊,”張梅繼續說,“那家是下放戶,兩口子帶一個孩子,那個孩子也就兩三歲,是個男孩,那孩子一到半夜就驚叫,父母問他怎麼了,他說看到一個阿姨坐在北炕沿上哭?!?
周婷不由得緊張一下,她向北炕看了一眼然後坐了起來。
“會有這事兒?張姐你信嗎?”她問。
張梅也坐起來,說:“我信呀!村裡的老人都說小孩兒耳尖眼尖,能看見,能聽見;那個女孩死的屈??!一到半夜就哭;那家人沒住幾天就搬走了,打那以後再沒有人來住過。”
“那個女孩爲什麼要自殺?”周婷問。
“好象是因爲搞對象吧。那個男的留在城裡了,還當了幹部,她回家過年沒見到那個男的,聽說那男的又和別的女人好上了;她回村後就收到了那男人的信,信上說他們不可能了,這個女孩看完信哭了一天,晚上她就喝農藥自殺了;當時別的知青回家過年都沒回來,這屋就她一個人,等發現屍首的時候都好幾天了。那樣子可嚇人啦!”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呀?”
“大概是七一年春節剛過的事兒吧?!?
“就是說那個女知青已經死了十七年了對吧?”
“對呀!我見過那個姑娘,長得挺好看的,可怎麼就這麼想不開呀!”
周婷仰面躺下望著屋頂,馬燈的光一跳一跳的,整個房間忽明忽暗。半晌她又問:“村裡人都把這屋叫鬼屋是嗎?”
張梅答道:“可不是嘛!前些年都沒人敢從這房子前經過。周婷你膽子可太大啦!一個女孩子家家的敢住這鬼屋,我一個人可不敢住,要不是擔心你呀,我纔不來陪你呢!”
周婷把身子向張梅靠了靠小聲問:“既然她半夜哭就應該是個屈死鬼呀,當時能肯定她是自殺嗎?幾天後才發現屍首,有沒有可能是他殺呀?”
張梅把一隻手搭在周婷的肩上說:“這種事兒可不敢亂猜啊。當時縣公安局來過兩個人,看到了裝農藥的玻璃瓶子還有那封信,說是自殺;我看也是自殺,自殺的也有屈死鬼呀!不過也怪,她的屍首埋在北山根下,幹嘛要回這屋哭呀?”過了一會兒她又繼續說:“沒準兒是陰魂不散,她的魂在這屋飄著呢?!?
“也許吧,”周婷說?!拔乙捕庋奂?,她今晚要哭,我也能聽見看見,我和她嘮嘮?!?
張梅一把摟緊周婷說:“我的小祖宗,你可別這麼說,嚇死我啦!再說我可要回家了,本來是怕你害怕,壯著膽子陪你,你反倒嚇我。”
周婷笑著說:“這世界根本沒有鬼,全是人自己嚇唬自己。好啦!我們睡覺吧!”說完她熄滅馬燈重新鑽進被窩裡。
張梅看了一眼窗戶,窗外一片漆黑。她小聲問:“幾點了?”
“快十二點了,”周婷說?!八娴脑谶@屋哭,現在也該哭了。”
張梅又一次緊摟著周婷說:“小祖宗啊!你存心要把我嚇走是不?早知道你這麼大膽子,請我都不來呀!”
“好啦,”婷笑著說?!笆聝旱模伞!?
話音未落,突然聽到一個女人“嚶嚶”的哭聲,開始聲音很小接著越來越大,不僅周婷能夠聽到,張梅也能聽到,她捲縮在被窩裡渾身顫抖。
周婷剛纔雖然說不怕鬼,但當這哭聲真的出現時,每根頭髮都立了起來。
聲音是從門的位置發出來的,十分悽慘。莫非是那女鬼回不了屋在門外哭嗎?周婷這樣想著。她哆嗦著摸到手電筒向門照去??刹宦?!那門正被撞的一搖一晃,門閂馬上就要被搖晃掉了。周婷的心簡直要從嗓子眼兒蹦出來,她把身子緊緊貼著張梅,張梅此刻已經抖動不止。
木製的門閂終於被震掉了,房門大開,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裹挾著陰風直向手電筒撲來,周婷嚇得手電筒掉到了地上,手電光把女人的影子投射到對面的牆上,那巨大的影子就在牆上張牙舞爪。
周婷此刻呼吸都快停止了,就聽那女人聲嘶力竭的哭叫著:“張姐啊,張姐!你得給我做主??!這日子沒法過啦!”
張梅聽到這話,從被窩裡鑽出來,聲音顫抖地說:“周婷,快開燈吧,她不是鬼,是人?!?
周婷哆哆嗦嗦地點亮馬燈,就看到一個三十歲左右的胖女人坐在地上,她頭髮凌亂,沒有穿鞋,赤著兩隻白署一樣的腳,她上身穿著半截袖的碎藍花圖案的內衣,圓形的領口被撕開一條口子,整個左**都露了出來,下身只穿件半舊的紅褲衩,兩條短而粗的腿擺成一個“八”字。
張梅坐在炕上指著那女人說:“醜蛋娘,你大半夜鬧什麼妖?”
那被叫做醜蛋孃的胖女人從地上爬起來一屁股重重地坐在炕上,她抹著眼淚說:“張姐啊!你說我這日子咋過呀!那該死不死的整天就知道耍錢喝酒,喝完了就要折騰我,我說這兩天來身子呢,你忍忍,他上來就給我個嘴巴,還撕我衣服,我跑到你家,你那口子說你在這兒,我就跑這兒來了。你是婦女主任,我不找你找誰呀!”
張梅不耐煩地說:“你們家的事兒我懶得管,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從沒有過消停的時候?!?
醜蛋娘委屈地說:“張姐??!這回我是真不和他過了,你可得給我做主?。 ?
周婷覺得這女人實在可憐,分明是家庭暴力嘛,一個女人大半夜被這麼狼狽地打出來,太不像話了。她從暖瓶倒出一碗茶水遞給醜蛋娘。
醜蛋娘也沒客氣接過來先喝了一口。這時她才注意到周婷,她端著水碗愣愣地望著周婷?!斑@是……?”她驚訝地問道。
“這是城裡來的大學生,來這兒實習的?!睆埫反鸬?。
這時,就聽到門外傳來一個男人粗啞的罵聲:“不要臉的娘們,你給我滾出來!”話音未落人已經進了屋裡,捲進一屋的酒氣,周婷呼吸一下都有要醉的感覺。只見這男人四十開外的樣子,個頭不高但卻很膀,他僅穿一件黑色的短褲衩,圓圓的肚子像個大鼓。他兩眼通紅帶著殺氣向醜蛋娘撲來,醜蛋娘手裡的茶碗掉在了地上,她驚慌地往張梅懷裡躲,可還是被他男人揪住一縷頭髮從張梅懷裡拽了出來;醜蛋娘順勢坐在地上大聲哭叫著:“你打死我吧,你打死我吧!”那男人倫起大巴掌兇狠地說:“你個欠歸攏的臭娘們,你以爲我不敢打死你呀!”“啪!”一個清脆的巴掌重重地抽在那男人的臉上,那男人身子向後趔趄一下;這一巴掌讓他的酒醒了一些,他捂著臉,瞪著腥紅的眼睛看著張梅。
這一巴掌打得張梅自己手都疼。她指著那男人的鼻子說:“你還長不長臉呀?家裡讓你睹得連醜蛋的學費都交不起,你還喝、還睹、還打老婆!你還是個男人不!”
那男人後退兩步點頭哈腰地說:“是,是,張主任,我今天喝多了,以後不打她了。”說完他用手去拉醜蛋娘,邊拉邊說:“媳婦,回家吧,兩口子哪有不打不罵的?!?
見婦女主任給自己撐腰,醜蛋娘索性就發起潑來,她大聲叫著:“我就不回去,今天我就住這兒啦,你滾!”
那男人陪著笑臉說:“媳婦,你可不能住這鬼屋子啊!”
周婷彎下腰去收拾打碎的碗,這時那男人才注意到屋裡還有這麼個不到二十歲的女人。周婷是被他們突然鬧起來的,也沒來得及穿外衣,只穿件半袖的白色薄內衣和一條淺粉色的短褲。女人那玲瓏優美的曲線毫無掩飾地顯露出來,尤其是那雙修長的玉腿在馬燈的光裡更有番誘人的美色。
那男人半張著嘴,神魂顛倒地盯著周婷,兩隻不安分的,佈滿血絲的眼睛在周婷身上胡亂掃射著,周婷清楚地感覺到了那目光中的色意。
張梅顯然也看到了那男人的色相,她更看到那男人的短褲被撐起,於是她大罵道:“你個不要臉的色鬼!”罵完,她飛起一腳向他的那個地方踹去,那男人慌忙捂著那裡向後退了一大步。
醜蛋娘見狀,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衝張梅吼道:“你憑啥踢俺爺們那裡?踢壞了俺跟你爺們睡呀?還主任呢,呸!”吼完,她拉著男人說:“甭理他們,走,咱們回家!”
醜蛋娘先出了門,那男人跟在她身後,快到門口時,他又一次回過頭,目光死死地盯著周婷;張梅衝上一步向外猛推他一把,本來已經喝醉的他一下子倒在了屋外;張梅插好門回頭對周婷說:“這覺全讓他們給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