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府書房內,燈光亮著,沐嬰端坐於一旁,面色微慍,長子與長孫恭敬立著,臉色也不太好。
靜默好一會兒,沐承嗣看了祖父一眼,猶豫道:“衆學子中,就以林公子受傷最爲嚴重,怕是衝著他而來。”剛剛祖父已經跟他說了林公子的真實身份,但他知道此事萬不可張揚,便未改稱呼,“只是,孫兒實在想不出,趙家軍爲何要謀害於他。”
對於立儲一事,趙家人一直保持的都是中立的態度,莫不是現如今見四皇子得封太子,已經做了選擇?又想到妻子趙流蘇曾經話語中流露過希望妹妹趙流雲嫁給太子的意思,心中更是明瞭。
沐嬰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又想到衛翊坤提醒過他,當初皇帝病危時,那趙晉安也在,便已猜得幾分。
猛然站起身子,看著長子:“你那親家,多半已是暗投劉氏。”又想到如今局勢,不禁嘆了口氣,“怕是劉氏一黨已是知道當初的小太子還尚在人間,朱皇后的安全要照拂周全!”負著手在屋內來回踱,“至於阿昭,等他傷好了,便將他的真實身份告訴他,讓他趕緊與陸小姐成婚,跟著敏丫頭先回幽州去。”又嘆氣,“希望他能夠擔負起這個重任,這樣,也不枉我沐家冒著滿門被滅的危險幫他了……”
沐凌雲點頭:“阿昭只是從小被寵壞了,等他意識到自己的使命,自然會沉穩起來。”似是想到什麼,又拿起那根箭頭,從學子們身上拔出的所有羽箭中,就只有這支上刻有“趙”字,皺眉,低聲嘆道,“若不是趙家軍不小心,恐怕我們此時還處於暗處。如今劉氏既認定衡兒爲皇室血脈,便由他頂這個險,再助小太子過一關吧。”
定京城外,清波湖畔,涼亭內。
段玨素色長袍,黑色狐皮大襖,只一根玉簪將墨發高高束於頭頂,此時一改往日的溫和,面色幾分清冷凌厲。
涼亭外,有一高頭大馬飛奔而來,快到近處時,馬上青衣勁裝男子才跳下馬,低著頭快跑到段玨身邊,動作麻利幹練。
“屬下請主上安。”他低著頭道,“一切正如主上所料,沐家未有任何動靜,在外也稱是遭了山賊,沐家大奶奶倒是回了孃家幾次。趙家也無異常,定國將軍與趙少將軍這幾日也只是於校場正常訓練軍隊。”
一切在自己的計劃之中,段玨微微頷首,手指輕輕叩擊著玉石桌案,思忖了會兒方道:“那,沐府衆學子傷勢如何?”
青衣衛依舊低頭,肅容:“傷得不輕,但皆無生命危險。主上放心,青衣騎是屬下親自訓練出來的,主上吩咐過不許傷其性命,屬下下手有數。”
段玨這才放心,畢竟住進沐府的,都是各州縣翹楚,將來亦是國之棟樑,以後大齊的繁榮昌盛,還要靠他們去創造。
似是感應到什麼,青衣衛眉一皺,隨即擡頭:“主上,有人過來了。”
段玨確實請了人,便道:“你先退下待命吧。”青衣衛稱是,便迅速退下,只暗中保護主子。
段玨邀請了莞顏城外遊玩,他心中也知道莞顏對自己只是出於臣民對皇子的敬畏,無半分男女之感。之前邀她進宮一次後,想再次邀請,她便一再稱病拒絕,這讓他心裡多少有幾分不舒服。
這次命人去府上不是邀請,而是直接傳話,命令她過來。
他待人面上溫和,其實性子一向清冷,少時的玩伴中,大概也就只有魯國公長子沈晏瞭解自己。天下人大多羨慕自己,生於皇家,享不盡的榮華,現如今又得封太子,將來便是九五之尊君臨天下,是的,這多麼讓人羨慕。
可是他也羨慕別人,羨慕老七有楊母妃真心疼愛著,甚至連父皇,疼他也比疼自己要多。小的時候,自己母妃爲了陷害其她得寵妃嬪,竟然狠得下心往自己食物中落毒,栽贓陷害。
若不是那次自己中毒過深,好好的身體,又怎麼落下這樣的病根呢?如今舅舅執掌大權,又有野心,自己不得不做他的傀儡,面上恭順逢迎。但私底下是有所動作的,暗中培植勢力,這事,也就只有沈晏知道。
他皺了皺眉,一擡頭,便見莞顏在宮婢的陪伴下,撐著紙傘往自己這邊走來。自己好書畫,也承認,對這沐六小姐是另眼相看的,她能夠作出讓自己驚慕的畫,而自己作的畫她也看得懂,這樣的女子,怕是這天下再找不出第二個了。
只是,她並非屬意自己,又有婚約在身,自己也不想強她所難……況且,她的未婚夫君還是子允……
罷了罷了,既然原就不屬於自己,還是不要再動那些歪念頭的好。
莞顏走到段玨面前,小心翼翼行禮:“臣女叩拜太子殿下。”說完低頭,不敢看他的臉色,想必臉色不太好。
段玨並未將她扶起,也未宣她起身,只是淡淡道:“沐六小姐今日身子如何?”
莞顏知他是故意這麼問的,手上捏了把汗,可嘴上答得冷靜:“臣女身子好了很多,多謝殿下關懷。”
“你起來吧……”段玨垂眸看了她一眼,終是不忍心懲罰,便宣起,又想著不能就這麼輕易饒恕,便道,“孤王又不是豺狼猛獸,沐六小姐用得著如此躲著本王嗎?”
莞顏恭順立於一旁,垂著頭:“臣女並非有意爲之,只是,現如今城中關於殿下的流言太多,臣女怕影響殿下聲譽,才……”她也覺得這話說得有點假,不免心虛看了段玨一眼,見他也斜睨著眼睛瞧自己,不由又猛地垂下頭,“殿下恕罪。”
段玨輕哼一聲,道:“罷了。”指著一旁,“你坐下吧,孤王有話與你說。”
莞顏默默坐於段玨對面,等著他發話,段玨淡淡道:“沐小姐未看得上孤王,不知是否是心中另有所屬?”
這話問得露骨,莞顏面上紅了紅,有些埋怨段玨,想著自己是否有中意之人又不關他的事,再說了,自己一個外姓女子,非親非故的,難道要她在當朝太子面前說自己有多麼傾心於某個男子麼?
段玨也覺察自己過於急切,有些失言,訕訕道:“孤王倒是忘了,沐小姐與子允婚約在身,自然是屬意子允的。”嘆了口氣,“既然如此,也罷,孤王就不爲難你二人。”他起身,看著莞顏身後,“其實這次,是子允想約沐小姐出來,孤王只是做了中間人而已……”
莞顏驚得立即回頭,正見沈晏靜靜站在自己身後,寶藍長衫,玄色狐皮襖子,身姿挺拔,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莞顏臉一紅,也趕緊起身,呆呆站在一旁,心裡想著,還好自己剛剛沒有說什麼露骨的話。
段玨彎脣一笑,走到沈晏身旁,側頭:“沐小姐孤王就交給你了,你好生護她安全。”拍拍他的肩頭,湊近低聲道,“既然你二人兩情相悅,不如就擇個良辰吉日早日完婚吧。”又看莞顏,“對了,不如孤王就認沐六小姐做義妹,以後再宣你進宮,可不能稱病回絕。”
莞顏有些沒回神,乍一聽段玨說這話,也不知說的是真是假,更不知道此時該是叩首謝恩還是叩首領罪。
她心思千迴百轉時,沈晏已是待她謝了恩,莞顏這才鬆了口氣。
見段玨走遠,莞顏拍了拍胸脯,隨即瞪了沈晏一眼:“你既然請我出來,又爲何假借太子之手,你明知道我怕他。”有些埋怨,也有些嬌嗔的意味。
沈晏聽著她嬌嗔的口氣,心裡暖暖的,面上卻不動聲色,只道:“我也是太子請過來的,來之前,並不知道你也在這裡。”
“什麼?”莞顏微微張嘴,反應過來後又頗爲失望,“哦,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回去了。”低著頭,繞過他,就往外走。
擦肩而過的瞬間,沈晏卻拉住她的手臂,微微含笑:“既然太子故意成全我們,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指著亭外清波湖上的舟,裝飾精美,幾分華麗,“想必那也是太子爲我們準備的,去看看?”徵求莞顏意見。
莞顏側頭,果然見到一華美小船,又見湖面景色美麗,湖的另一邊更是青山掩映,不禁動心,點頭:“那就去看看。”
船比較小,兩人挨著坐要肩碰著肩,對坐又會腳碰著腳,怎樣都不能保持距離,估計是太子故意爲之,兩人心裡都在腹誹。
沈晏道:“要不你在這坐著吧,我出去瞧瞧。”說著看了莞顏一眼,似乎在等莞顏挽留,可見莞顏並未說話,便也就起身朝著外面走去。
莞顏一人坐在蓬內,怎麼坐都行,四肢隨意放,隨著水流顛簸,舒服得很,倒是有些睏意了。但知道此時不是睡覺的時候,便強撐著,眼睛瞪得大大的。
見沈晏真的就沒再進來,莞顏撇嘴,又有些不忍心,外面天氣那麼冷,可不要凍著纔好。如此想著,便撩起簾子,道:“你進來吧,擠一擠還是做得下的。”
沈晏這才走進來,撩起袍子挨著莞顏坐下,靜了靜,然後解了自己身上的狐皮襖,披在莞顏身上,又低頭給她繫好。
靠得太近,莞顏可以清晰聞得到他身上淡淡菸草香味,很好聞,又可以感覺到他熾熱的鼻息就噴在自己臉上,想著,以後他便是自己丈夫了,以後伴在自己身邊的就是眼前這個男子了,不禁覺得幸福,一低頭,臉便紅了。
沈晏瞧在眼裡,權當沒瞧見,只道:“剛剛太子跟我說,既然你我皆有情,不如就將婚期提前,我覺得可行,你怎麼看?”
莞顏驚道:“可是我還未滿十五,這樣,也行嗎?”
沈晏看著她又驚又喜的模樣,側頭一笑,故作自然的伸手去撓她頭髮,莞顏本來想側頭躲讓的,可終也只是一動未動。
“規矩是人定的,再說,古時也有女子十三歲就嫁人的先例……”收回手,嚴肅地看著莞顏,“難道你不怕太子殿下反悔?”
莞顏確實害怕,便點頭:“不過,這事也不是我說了算的,得長輩們同意。”又想到自己父親,皺眉不快,“我爹現在多半以爲我會嫁給太子,你這個時候去,怕是他那裡不好說話。”
沈晏雖然瞭解自己未來岳丈,但倒沒將他放在心上,只道:“只要你自己同意就好,其它都交給我,你就安心等著做我的新娘吧……”說著朝莞顏湊近幾分,有些討好的意味,“我十幾歲的時候有過一個通房,不過前幾天已經被我打發走了,家裡沒有妾氏,以後也不會納妾。只是……”他猶豫著道,“我有個弟弟,他是沈府嫡子,被嬌養著慣壞了,平日裡蠻橫得很,以後府上若是遇到他,你不要理睬他。”
莞顏見他與自己誠心相待,心裡更是開心,點點頭:“我沒事只會呆在自己屋裡,也不會去招惹他。”
沈晏聽她如此說,便已知她是默認了,側頭瞧她,女孩子面上紅紅的,爲她本就清麗的面容更添了一份豔色,著實嬌俏可人。
沈晏低了低頭,本想於她面頰上落於一吻,不料此時莞顏卻猛地轉頭,於是,兩人的脣便重重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