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氣氛變得緊張起來,徐爲民若有所思地,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手中的包子,許明歧雙眼飛快地瞟了瞟安副市長,他大概是想安副市長出來勸阻一下姜鬆巖。也是,安副市長要是對姜鬆巖說由他帶著徐爲民和許明歧去,姜鬆巖還真的不好再堅持。他許明歧不知道醫(yī)院裡是不是有這樣的病人,徐爲民怕也不知道。要是姜副省長跑去看到了,那就不僅是尷尬不尷尬的問題了。這樣的情況不由得徐爲民和他緊張。
安副市長不僅沒有勸姜鬆巖副省長不去,反而說要趕緊去。他甚至還做了個表態(tài):“果真有這樣的企業(yè),有這樣的危害事實存在,我們就失職了,責任一直到我?!?
餘栢羣出來緩和氣氛,說先不談責任,先去看一下,還不知道是什麼情況。
徐爲民打起精神先站了起來,說他安排一下,這就去醫(yī)院。餘栢羣說車在賓館門口,徐爲民也就不動了,隨大家一起坐上車。
兩輛車一前一後,只五分鐘就到了市人民醫(yī)院。到了兒科病房,醫(yī)生和護士嚇一跳,他們不認識姜鬆巖副省長,但他們的市委書記和市長是誰都認識的,寶川市電視臺幾乎每天都有他們亮相的報道。以前他們不是沒有到過醫(yī)院,到醫(yī)院通常先由辦公室打電話通知院部,院部再根據(jù)情況佈置一番。一般的情況下,書記、市長都是到老幹部病房探望病人,兒科幾乎沒有來過。
走在前面的市政府辦公室主任告訴病房醫(yī)生,姜副省長來看幾位小病人,他報了304/307/312的房間號。
護士長一聽說是這幾個病房的病人,馬上說他們一大早都被家屬接走了,她正在質(zhì)問夜班護士,未經(jīng)醫(yī)生同意怎麼就由他們自作主張地出院了?護士也委屈,說她們都阻攔了,病人家屬說不是出院,是帶孩子回去洗澡。安保部來人扣住了三位病人家屬,怎麼能連賬也沒有結(jié)就走人?留下的三個人乘保安不備跑掉兩個,還有一個在原來的病房裡待著。
安副市長問醫(yī)生和護士,能不能見一下那個病人家屬?醫(yī)生說當然可以。
進了病房,見到病人家屬是個面容疲憊的中年漢子,看起來四十歲不到。剛纔他將衣服蓋在頭上伏在病牀邊上睡覺,被叫起來後雖睡眼朦朧,見到市委徐書記還是認識的。他先向徐書記告了醫(yī)院一狀,說醫(yī)院不讓他走,限制他的人身自由。急匆匆趕來的院長,來不及和市領導打招呼,趕緊爲醫(yī)院做解釋,說只是讓他結(jié)賬,結(jié)了賬想怎麼走就怎麼走。中年漢子說他們是交了住院押金的,不缺醫(yī)院的錢。
看中年漢子和院長糾纏這些,一幫人都很尷尬,邊上的辦公室主任趕緊上前拉了中年漢子一下,告訴他姜副省長和市委市政府領導聞訊來看小病人,問中年漢子是不是因爲孩子生病的事情著急,要找領導。
中年漢子囁嚅著說:“孩子沒事……不用住院了?!?
餘栢羣問:“是什麼病住的院?”中年漢子回答說:“頭疼腦熱,真的不是什麼大病。好了,好了……”
餘栢羣再問中年漢子是否知道其他幾個住院孩子的情況,他說不知道,還重申真的不知道。
安副市長征詢姜鬆巖意見:“姜副省長,是不是這樣?讓許市長他們再瞭解一下,事情一定要弄清楚,處理一定會迅速,結(jié)果一定報給您?!?
也只能先這麼著了。姜鬆巖點點頭。
徐爲民和許明歧鬆了一口氣,許明歧在回去的路上還想解釋一下,對安副市長說:“我們沒有做小動作,想做也沒有機會?!?
安副市長能說什麼,臉拉著聽他們說,知道他們對他說其實也是說給姜副省長聽的。
離開寶川市的時候,姜鬆巖臨上車時握住許明歧的手,他交待說:“我不希望醫(yī)院裡住過的小病人和寶鼎公司,和污染有關。但事實我們是要正視的,問題迴避不了,在這些事情上我們不能遲鈍,更不能無動於衷。大道理我不說了,要對寶川市的子孫後代負責,處理好環(huán)保問題,寶川市的可持續(xù)性發(fā)展才有可能?!?
許明歧說:“我知道利害關係,出問題我是要被問責的。寶川市雖沒有煤礦,但我覺得是坐在火山口上,在環(huán)保這方面我們的問題積重難返,席書記、何市長以及安副市長平時沒有少敲我的木魚。我會努力做好工作。還是那個請求,望領導多給時間,多給政策,多給扶持?!?
徐爲民要送姜鬆巖一行到寶川市的零公里處,說來的時候沒有機會,走的時候一定讓他們送一下,否則心裡不踏實。
出乎餘栢羣意料的是,姜鬆巖竟然同意了。
心裡稍踏實一點的寶川市一幫人怎麼也不會想到,姜鬆巖的車從零公里不遠處的一個岔道上了江堤。
車在江堤上緩緩地開著,姜鬆巖不時地讓小武停下車,他下到堤坡上去察看。
長江的污染狀況是遠遠超出大多數(shù)人想像的,由於沿江森林覆蓋率的下降,生態(tài)環(huán)境急劇惡化,江水裡泥沙含量增加,枯水期不斷提前;水質(zhì)惡化,危及到城市飲用水,也使物種受到威脅,長江珍稀水生物日益滅絕;固體廢物嚴重污染,威脅水閘與電廠安全,也使溼地面積縮減,水的天然自潔功能日益喪失。
姜鬆巖這個環(huán)保專家知道,如果這樣的發(fā)展趨勢得不到遏制並任其發(fā)展下去的話,長江的危言也許用不了10年就會成爲現(xiàn)實。
長江的污染問題牽涉到沿江的多個省份。另外,從機制上來說監(jiān)管不力,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機構(gòu)來有效監(jiān)管也是一個大問題。在環(huán)保部時姜鬆巖曾經(jīng)看過一段視頻,在國家大力整治長江污水和垃圾污染的時候,一個縣的環(huán)衛(wèi)部門卻將城市垃圾倒進滾滾長江。畫面上運垃圾的車在光天化日之下開到公路邊,滿車垃圾被倒入江邊,轟隆隆漫天塵土順著斜坡滾進了長江。
如果說姜鬆巖當時看到的畫面令他震撼,一段寶川市境內(nèi)的江邊走下來,他感到了觸目驚心,他看到了鈦粉廠的污水口居然通過管道從長江底延伸一段偷排長江的,渾濁的污水翻到江面上形成一條頭小尾大的長龍,悠然地遊向遠方。這場景讓他憤怒也非??只?。
他用一隻空的純淨水塑料瓶,儘可能地靠近污染源取了水樣,讓姚大慶拿出他們帶的DV拍了一段。這期間安副市長不知道自己做什麼好,姜鬆巖抽菸的時候他要了一根,吸了兩口,劇烈地咳嗽起來。
好在安副市長還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他給關港市環(huán)保局局長打電話,讓他們馬上派人來對鈦粉廠的偷排進行取證。姜鬆巖關照他一句,立即關了這家廠,切實查清危害。
上車以後,直到出了寶川市,安副市長才對一言不發(fā)的姜鬆巖說:“我們關港市其他地方不是這樣的。還有,您可能不知,鈦粉廠也是葉弘的。鈦粉和有色金屬這兩家排污企業(yè)立項時,席書記當時還是市長,他堅決反對。但李副主席,當時任省發(fā)改委主任的李主任爲這事和席書記紅臉。他說家鄉(xiāng)招商引資不容易,不要人爲地設置障礙,連妨礙發(fā)展這樣的大帽子都對席書記扣過?!?
安副市長的話沒錯,接下來姜鬆巖所看到的是另外一番景象,關港市的其他區(qū)縣市再沒有看到像寶川市那樣的情況,應該說環(huán)境保護工作做得非常出色。相比較而言,寶川市給姜鬆巖的感覺就像是走了重災區(qū),寶川市像是關港市身上一塊醜陋的疤。
爲什麼會出現(xiàn)這麼大的反差?這是姜鬆巖搞不明白的。
善於理解領導意圖的餘栢羣知道姜鬆巖的困惑。他悄悄告訴姜鬆巖,據(jù)他所知,外人都說席鳴一在關港市搞自己的圈子,但寶川市歷來在這個圈子裡,又遊離於這個圈子之外。究其原因,十分複雜。席鳴一的大田種得再好,也不好動李盛文這塊自留地或者李家菜園子。
還有,餘栢羣說到在寶川市沒有見到分管環(huán)保工作的副市長,他問姜鬆巖知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姜鬆巖說不知道,餘栢羣說“是李盛文的女兒李小萌?!?
看不出姜鬆巖有意外表情,餘栢羣接著帶著強烈的不滿說:“李小萌在寶川市掛職,任分管科技的副市長,環(huán)保是她的口子。你要見到她,問什麼都支支吾吾的。真不知道她在那邊是幹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