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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暗渡陳倉

四十四 暗渡陳倉

這下冉清桓是真的愣了,他遲疑了一下,儘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無辜一點:“我做了什麼?”

鄭越的目光中幾乎冒出火來,緩緩地把信札展開在冉清桓面前,修長的手有些顫抖,漆黑的信札上一行血紅的字跡:事敗,爲西戎鎮國將軍倪鞠所救。

冉清桓心裡暗暗叫苦,迅速回想前前後後的一系列安排,完全想不出有什麼證據是指向自己的,怎麼會這麼快就東窗事發——僅憑一行字,他怎麼可能就能知道幕後的主使是自己?

冉清桓決定裝傻到底,死不認賬:“什麼事敗?倪鞠跟我有什麼關係?”

事情是這樣的——臘月二十三。

“主子找環兒?”

環兒被叫到書房的時候心裡多少是有些忐忑的,這個數日不歸的主子一副不著調的樣子,可是連最富有經驗的鄭管家都看不透這個一臉漫不經心的人,他好像什麼事情都不關心,卻偏偏什麼都知道——

冉清桓正心不在焉地翻著市井上流傳的一本關於錦陽的風物誌,眉頭微微地皺著,不知道被什麼困擾著,手邊的一杯茶水已經冷卻下來,不再冒熱氣,像是已經坐在那裡很久了。聽到聲音,他擡頭笑了笑,指著旁邊的一張椅子:“坐啊。”

環兒猶豫了一下,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氣,依言坐下,低著頭,擺弄著自己的衣角。

冉清桓有些委屈:“環兒,你怎麼每次跟我說話的時候都緊張兮兮的,是不是我真得很嚇人啊?”

“啊,奴婢……奴婢……”環兒的臉又紅了,小手把衣邊絞得皺成了一團。

冉清桓忍不住搖搖頭,輕輕地晃著杯子裡的冷茶:“所以我真想不出,爲什麼偏偏你會是李莫白放在宮裡的釘子——”他淡淡地盯著女孩,沒有咄咄逼人的神色,卻讓被盯著的人有種想要逃開的衝動,“而且至今沒有被那個自稱明察秋毫的錦陽王發現。”

不亞於晴天霹靂。

環兒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血色全褪。

冉清桓摸摸鼻子,看著驚駭得面無人色的環兒,有點尷尬,把一個純潔的小女孩逼到這種程度,真不是紳士應有的作爲,但是眼下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他輕咳了一聲:“我現在能想到的就是李莫白在事發前,由於某些原因,突然割斷了和你的全部聯繫。前些時候,我在大概查了一下因爲李莫白一案受到牽連的人,發現了一個漏洞。”

環兒的嘴脣有些哆嗦,她用力抿了一下:“什、什麼漏洞?”

“關於一份僞旨,是以九太妃的名義下達的,但是那些人中,似乎並沒有誰有能拿得到九太妃印的機會。”僞旨的事情是李莫白親口告訴他的,估計也是一時口快,肉體已經不在,放鬆了心事的緣故,環兒的存在如果連鄭越也不知道的話,那麼應該就是一個原因——只有李莫白本人和這個小姑娘接觸過,並且儘可能地銷燬了和她有關的東西。看了看梨花帶雨的環兒,冉清桓其實很理解李莫白想要保全她的想法。

“而那個時候,我發現了當時九太妃寢宮裡的侍女,有一個竟然是我認識的,而且這個人試圖幾次三番地喚起我對蓁美人,也就是菁菁公主的注意。”

“我沒有……”

“那天你拿了點心裡面的字給我看,告訴我說蓁美人或許是有事想要傳達給我什麼信息,”冉清桓皺著眉喝了口涼茶,“裡面有字的事情我是知道的,但是爲了不惹麻煩,一直沒理會,而且爲了怕別的有心人看出來,她每次送來的東西我都特意拿來大家分,每個人只能拿到一兩塊,各地民間都有往精緻的點心上做上些吉利話的風俗,正常情況下即使被人看到裡面的字跡,也不會太在意——環兒,你是怎麼從一個字裡分析出她有什麼消息要傳達的?相府正是那個燈影裡最安全的地方,也難怪你能聯繫上她。”

“我……”環兒要哭出來了,單薄的身體像是秋天的落葉一般抖起來,“我……”

冉清桓嘆了口氣,走過去掏出一塊手帕給她,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怕,我既然對你說出這番話來,就不會把你怎麼樣,也不會告訴別人——皊卿他始終是我的朋友,然而各爲其主,縱然兵戎相見也是不得已的事情,我從來沒有怪過他。”

環兒泣不成聲:“我不知道……”

冉清桓柔聲說:“他在最後關頭毀去跟你有關的全部東西,自是不想連累你的,這一番苦心,要好好珍惜,環兒,這些事情不適合你。”

“莫白殿下他對我有恩……我不能……我不能……”

“傻丫頭,哎哎,別咬嘴脣了,都咬出血了——你這樣不是在幫她,是害她,懂嗎?”

環兒抽噎著,睜大了眼睛望著冉清桓。

“菁菁公主這些事情做得太孩子氣了,今天……今天發生了一些事,我恐怕王爺已經對她動了殺意。”

環兒一把拉住冉清桓的袖子,從椅子上滑下來,跪在地上:“主子,你救救她吧,現在只有你能救她了……莫白殿下跟我說過,他自小就和這個妹妹最是親近,公主要是出了事,環兒將來下了地下也沒臉見殿下……主子,環兒求求你了,讓環兒做什麼都行,求求你了……”

冉清桓手忙腳亂地把她扶起來,環兒像是掛在他身上一樣,哭得喘不上氣來,來來回回都是那麼兩句話,他有點後悔用和大人說話的方式揭穿她的小把戲,世界上有一種人總能激起別人最大的保護欲,他們無論什麼時候都能那麼無辜又單純,冉清桓哄孩子一樣輕輕地拍著她:“救她救她,不救她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麼,不哭了不哭了……”

沒有那麼充裕的時間可以給冉清桓哄孩子,鄭越動手向來雷厲風行,冉清桓等她稍稍平靜了一些之後就直奔主題:“聽我說環兒,菁菁公主是西戎的人質,無論如何不能讓她不明不白地死在錦陽,但是鄭越會有很多雖然吊著她的命,卻讓她再也無法講話的法子——這麼說你明白麼?”

環兒點點頭,紅紅的眼睛像只小兔子。

“好,我知道你有辦法聯繫她,並且她願意相信你,是嗎?”

“公主她……對我也很好……”

冉清桓“嗯”了一聲,雖然明白菁菁那丫頭可能多半是出於想利用環兒的心理:“那麼我託你一件事情,從今天開始,一直到我說可以了爲止,菁菁的飲食由你親自準備送過去,偷偷地把膳房呈上來的換掉,同時留心一下,如果她寢宮裡有任何新置的東西,都要告訴我,能做到麼?”

“能。”

“這樣做是有風險的,一旦被王爺知道,雖說他不至於當面跟我翻臉,但是你的安全……”

“環兒不怕,相爺,環兒一定能做好!”

“這件事情結束以後,就忘了這一切,不要再摻和進來,這也是莫白的願望,好麼?”

環兒看著他,又有些哽咽:“主子大恩……”

“事成再說,快去吧。”

而十天之內,又有另外幾個人悄悄潛入了錦陽。

倪鞠一到錦陽境內就被神秘人引致一處青樓,穿過了無數尋歡客們和鶯鶯燕燕的糾纏,他到了一間屋子,沒有點燈的屋子,有一個人坐在窗邊,只能看清一個模糊的剪影。

“尊者,人帶到了。”

“辛苦了。”那個人的聲音倪鞠莫名地覺得有些熟悉,乾淨之極的聲音,不緊不慢的語調,帶他來的人恭恭敬敬地對那影子鞠了一躬,瞬間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就在倪鞠眼前活生生地消失不見了。

久經沙場的將軍也呆住了。

忽然,屋子裡亮起一抹微光,倪鞠回過神來,那原本靜坐在窗邊的人不知什麼時候站起來,點亮了一盞油燈,昏黃的燈光在狹小的屋子裡瀰漫開來,那人二十出頭的年紀,容貌俊美,卻長了雙波瀾不驚的眼睛。

倪鞠忍不住失聲道:“冉相爺!”

冉清桓笑了笑,指指油燈:“這東西太嗆了,我一般不喜歡點。”

最後一刻的時候,西戎丟盔卸甲、兵敗如山倒,昔日的鎮國將軍揹負了一個國家的恥辱,雙手向敵將奉上帥印,上交兵權,那個時候,高高在上接過帥印的那雙手,似乎還不像眼前的年輕人那麼蒼白而穩定,神色也多了些銳利跋扈,不像現在,深沉得幾乎毫無破綻。

冉清桓親手斟上茶水:“倪將軍不要多禮,請坐。”——這個男子,如果不是因爲燕祁的入侵,恐怕已經是菁菁公主的丈夫。

倪鞠有些驚疑不定地望著他——他是接到有人密報,說有人意圖害菁菁公主性命,還拿了她的貼身荷包和私印做信物向他求救,雖然菁菁對他無意,但倪鞠確實是一直放不下這個任情任性的女子,當即只帶了幾個親信,快馬加鞭地偷偷潛入燕祁,卻沒想到像他密報的人竟然是堂堂燕祁丞相冉清桓!

貼身荷包和私印自然是冉清桓讓環兒要出來的,這一回,當然不僅僅只是爲了救菁菁的那麼簡單——燕祁在西戎根基未穩,一旦洪州動了歪點子,使得那邊後院起火,實力如鄭越亦不免捉襟見肘,他需要一個人,真真正正在西戎有影響有實力的人,堅定地站在他們這邊,而此次的意外,剛好就是個契機。

況且救菁菁,他自然是不方便親自出手,這樣一來,既能救人,又能在西戎加一道大大的保險,而且……說不定還有別的意外收穫。

“相爺爲什麼會……”

冉清桓擺擺手:“這件事情王爺也是暗自恩準的。”

“鄭王爺?!”倪鞠想不通鄭越錦陽王爲什麼要給自己戴一頂綠油油的帽子,“末將只聽說有人慾加害公主……”

冉清桓嘆了口氣,低頭看著自己的指尖:“王爺和我,其實並不像外人看的那麼隨心所欲,錦陽……有些話我不方便說,倪將軍想想便明白,後宮向來是什麼樣的地方,有多少人抱著什麼樣的目的拼命想把自家女兒往裡面塞,加之王爺年紀已經不算小,卻只娶了王妃和公主兩個人,眼下我們恐怕要離開燕祁一段時間,有些人……唉,不提也罷。”

倪鞠心中凜然,冉清桓手段詭譎之處他在戰場上是親自領教過的,竟然發出這樣的嘆息,可見麻煩不算小。

“但是王妃……”

“王妃現在身懷六甲,想動她的人要先掂量掂量,再者公主的脾氣將軍應該多少了解一些,實在是有些不通世故,這樣下去,恐怕長久不了啊。”冉清桓擡眼看了倪鞠一眼,見他還是面帶疑惑,將信將疑,決定再加些料,“其實我與莫白算是至交了,我又怎能忍心看她……”

“相爺與殿下?”

冉清桓閉上眼睛,有些沉痛地點點頭——皊卿,原諒我現在還在利用你的名字——“可惜亂世之中,身不由己,只恨這般造化!”

倪鞠的眼睛有些紅,思量了一下,他又問道:“但是王爺又怎麼可能……”

“王爺與公主並沒有多深厚的感情,”冉清桓稍微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考慮措辭,“眼下的局勢,還有需要多加仰仗將軍的地方……”

倪鞠苦笑:“敗兵之人,兵權都已交給了相爺,承王爺高看了。”

“將軍不必自謙,就憑將軍在西戎的威望,只怕就算是我拿了帥印也不一定真的能有什麼用。”冉清桓淡淡地提醒他,“不過是個形式罷了。”

倪鞠無從反駁,這樣一來,鄭越的目的就很有道理了,一個女人,一個國家,誰都分得清孰輕孰重。

冉清桓放鬆了身體靠在椅子上,知道這個謹慎的男人應該已經差不多被說動了。

這就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效果了。

作者有話要說:咬牙切齒中,離勝利會師陝北還有一個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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