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暗潮再起
冉清桓睜開眼睛的時候,日頭已經(jīng)偏西了,他慢慢悠悠地坐起來,伸了個懶腰,摸到枕頭邊上整整齊齊擺著的一疊衣服,先是茫然了一下,然後才反應(yīng)遲鈍地想起來鄭越已經(jīng)準(zhǔn)了他的假,於是想也不想地“咣噹”一聲又躺了下去,人在軟軟的被子裡膩了一下:“居然能睡到自然醒……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情了……”
什麼都不用做什麼都不用想,放任自己大腦一片空白地發(fā)呆,冉清桓輕輕地念叨了一句:“鄭越真是純潔善良美麗可愛的小天使啊……”
“你說我什麼?”門輕輕地被推開,鄭越身著便裝走進(jìn)來,手上還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碗。
“呃?”冉清桓撐起身子眨眨眼睛,“你怎麼私闖民宅?”
鄭越白了他一眼:“不是你昨天要死要活的?害得我急急忙忙地打發(fā)了那幫人就過來看你……誰知道睡的跟死豬似的,我早說你皮糙肉厚還沒心沒肺?!彼褱缀屯胪角寤甘稚弦蝗?,“餵食了?!?
冉清桓剛想回嘴,卻在下一刻完全被手上的香味吸引了注意力,雖然看起來只是普普通通的一碗瘦肉粥,吃到嘴裡卻不知道爲(wèi)什麼,簡直有讓人把舌頭吞進(jìn)去的衝動,還沒有完全甦醒的味覺一下子被刺激到了,他暗暗感慨了一下,估計這東西放到平民百姓家裡,能夠活上一陣子的了。
“合口味的話就把這廚子放到你這裡了,”鄭越笑笑,“以後我也好過來蹭飯?!?
冉清桓從吃東西的百忙當(dāng)中抽空白了他一眼:“別介,我可養(yǎng)不起您老。”
鄭越不理會他:“還有幾個伶俐的丫鬟小廝,我也都放你這了,偌大的相府跟個鬼宅似的,一點人氣都沒有,已經(jīng)讓管家派下去了,你有什麼事情也方便些?!?
“管家?”冉清桓大腦當(dāng)了一下。
“宮裡的老人了,又精通醫(yī)術(shù),你放心交給他打理家務(wù)就是了。一會兒見見?!?
“我有什麼家務(wù)好打理的,”冉清桓嚥下最後一口粥,“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隨傳隨到隨死隨埋。”
“去你的,成何體統(tǒng)?!编嵲匠料履榿?,“別讓我再聽見你說什麼死不死的?!?
冉清桓吐吐舌頭:“裝老頭子。”
鄭越坐了一會兒就走人了,冉清桓看著一屋子畢恭畢敬的新房客,心裡無力地很,那個慈眉善目的聖誕老爺爺管家叫鄭泰,聽到這個名字以後冉清桓不動聲色地抽了一下,就這,還“正太”……是不是還有個滿臉褶子的老奶奶要叫“蘿莉”?
然而直到很久以後,冉清桓才知道,“鄭”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姓的。
看著一幫的老人年輕人忙忙碌碌的身影以及一下子熱鬧了起來的“家”,他忽然倚在門框上微微地笑了,覺得以後就算回不去,待在這個世界也是不錯的。
忽然,一個細(xì)細(xì)的聲音拉回了他的神志,冉清桓一偏頭,看見一個大概只有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手裡捧著一件衣服,低著頭不敢看他,連耳根都是紅紅的:“主子……”
冉清桓一個人習(xí)慣了,這裡反應(yīng)了三秒鐘,才意識到小姑娘在跟自己說話:“什麼事,小……”他尋思著這小姑娘叫什麼來的,小紅還是小綠藍(lán)黃紫黑?順口道,“……美女?”
他這是順口了,可憐小姑娘,差點讓他這一聲輕佻的“小美女”給嚇哭了,頭低得簡直要點到了自己的胸口上:“是……是宮裡的人送來的……說是蓁美人還給主子……??!”她想要把衣服遞給冉清桓,往前走了兩步?jīng)]留神,差點叫地上凸起來的一塊石頭給絆倒。
“別別,”冉清桓趕緊扶了她一把,“我沒準(zhǔn)備紅包。”
小姑娘沒撐住,眼睛裡含著淚花地輕輕笑了一聲。
冉清桓送了口氣:“就是嘛,我說我就長得那麼對不起廣大人民羣衆(zhòng),把你嚇成這樣……對了,那個什麼美人是誰?”
“回主子,那個是西戎的郡主殿下,今天剛剛冊封的蓁美人?!?
冉清桓這纔想起來菁菁的事,他微微皺皺眉,就算西戎王自貶一級,菁菁降爲(wèi)郡主,以她的身份也不應(yīng)該只是小小一個美人,鄭越……這是在有意羞辱西戎麼?他想起那個女孩子倔強(qiáng)的眼神,暗暗嘆了口氣,又是一個被政治毀掉的紅顏。
“我知道了,謝謝?!比角寤附舆^衣服,正是那天菁菁險些受辱時,他搭在她身上的,已經(jīng)被仔細(xì)地洗過,薰過香,他拿過來的時候,淡淡的檀香撲面而來,吸進(jìn)去有種心曠神怡的感覺,他對菁菁的印象不禁又加了兩分,這是個處事比較有分寸而且品位不錯的女孩子。
冉清桓嘆了口氣,不管怎麼樣,盡力護(hù)著她一些吧,畢竟害她去國離家,千里遠(yuǎn)嫁的人,是自己。
“怎麼稱呼?”冉清桓擡起頭來對小姑娘笑笑,立刻煞到了人家。
“我、我……奴婢叫環(huán)兒?!?
原來不是什麼紅黃藍(lán)綠,冉清桓想:“快去忙吧,一會兒鄭伯找不到你,留神捱罵?!?
環(huán)兒忙萬福施禮,依言離開,卻在冉清桓轉(zhuǎn)身回自己房間的時候偷偷回頭看了一眼,小臉紅的像番茄一樣的跑了。
而這一夜,錦陽王宮裡卻遠(yuǎn)遠(yuǎn)不如一牆之隔的相府那麼太平。
菁菁跪在地上,低低地垂著頭,烏黑的頭髮垂在兩頰,她少施粉黛,越發(fā)顯得明豔動人。她在恭迎那個尊貴的男人……毀了她的家國的男人,心裡卻想著派人送回去的衣服,經(jīng)她親手洗過薰過,不知道他看不看得到袖口縫的東西……
不久,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傳來,有內(nèi)侍宣佈王爺駕到,菁菁把頭垂得更低了些,極力做出恭順的樣子。
鄭越審視了她一下,不怎麼溫柔地擡起了菁菁的下巴,少女在看清了鄭越的眼神的剎那不由自主地退縮了一下,那樣一個和煦地笑著的人,怎麼能有那麼冷的目光。
“蓁美人在孤這裡,住的可還習(xí)慣麼?可缺什麼東西?”
“謝王爺關(guān)心,承王爺照顧,菁菁別無他求?!彼晕⑿π?,眸子裡水光瀲灩,當(dāng)真是傾國傾城之色。
鄭越點點頭:“美人平身吧,有什麼需要,只管著人跟孤提起便是?!?
菁菁謝了恩,蓮步輕移地跟著鄭越進(jìn)了內(nèi)室。
這天晚上,蓁美人奉旨侍寢。
她暗暗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想起自己的誓言,對,就是那句——總有一天,我會叫你們?nèi)坚峄诘摹?
鄭越動作很粗暴,完全沒有半分憐香惜玉,沒有溫情,沒有甜蜜,沒有愛戀,僅僅是一場關(guān)乎利益、關(guān)乎政治的泄慾。菁菁的指甲抓破了自己的手心,她拼命忍著自己的眼淚,心裡念著:“西戎,我不欠你什麼了……我不欠你什麼了……”
鄭越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淡淡地目光掃過眼角含著眼淚已經(jīng)昏迷的女子,沒有停駐也沒有憐惜,他喚過內(nèi)侍,準(zhǔn)備回自己的寢宮。
忽然,牀上的女子彷彿不舒服地動了動,眼角含著的淚水落下來打溼了一小片牀褥,她含含糊糊地喚了一聲:“冉……”
鄭越的腳步突然定住,這一聲輕喚就像是響雷一般擊中他,他驀地回頭,再不掩飾自己眼中濃重的殺意,本來滿不在乎的目光狠厲得像刀劍一樣,直直地射在菁菁身上。身邊端著燈的內(nèi)侍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渾身顫抖。
鄭越的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下,隨即轉(zhuǎn)過頭面無表情地走了出去,留給身邊人一個陰陽莫辨的背影。
就在他剛剛走後,本來昏迷的菁菁睜開了眼睛,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剛纔鄭越的殺意再多停留一會兒,她可就撐不住了,輕薄的紗衣早就被冷汗浸透,她這才明白帝王之怒的可怕之處,對於原本計劃好的事情幾乎一點把握也沒有了。
有那麼一剎那,她甚至想到想鄭越跪地求饒,可是那人終於還是走了。
月鳳進(jìn)來,菁菁扶著她站起來,女孩子美好的臉上帶著與之不符的恨意和冷意。月鳳憂慮地看著她:“公主,你這樣會害死冉大人的……”
菁菁冷哼了一聲:“怎麼,你不忍心了?”
月鳳低下頭不敢再說什麼,眼前閃過那白衣翩然、形容落拓的俊美男子,低下頭對她說“得罪”時的神態(tài),輕輕咬住下脣。
菁菁在月鳳的攙扶下沐浴,她用力擦洗著自己的身體,好像要徹底清除掉那些屈辱的痕跡——她計劃好了一切,燕祁之所以無堅不摧無往不勝,除了國力強(qiáng)盛之外,最關(guān)鍵的就是那兩個人之間親密無間的配合,那樣旁人插不進(jìn)去的心有靈犀,只要打破了這樣的關(guān)係,管他燕祁是銅牆鐵壁的江山,也要晃上一晃!
可是……她神色黯淡了一下,真的會那麼順利麼?
她想起鄭越莫測的眼睛,真的能控制住這樣一個男人的心麼?她甩甩頭,想要把那些憂慮甩開,可是一抹白色的影子卻不合時宜地浮現(xiàn)在腦海,那個男子淡漠的神情,瀟灑的風(fēng)度,利落的出手與不容置疑的言語,還有……帶著清新的、如同新雪的味道的外衣……是會害死他的麼?
燕祁的鐵腕丞相,號稱軍神的——冉清桓,自己這樣,是會害死他的麼……要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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