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來松樹下,高枕石頭眠。山中無曆日,寒盡不知年?!辨R啓輕輕吟了幾句,心中感慨萬千:“不知不覺,我來到太山之上已十多年,只是,父母的模樣,我心中終究模糊了,父母的大恩,我再也不能報答了,沒有父母的疼愛,哪有我鍾啓今日之逍遙,可嘆,可悲!”
只是,天災,人又能奈何?
他想起了極幼之時的那場大洪水、大蝗災、大饑荒,無數人因此而顛簸流離。他一家人也不例外,隨著災民四處遷移,本來他還有一妹妹,可惜早早就死掉。
那時候,人們把能吃的東西都吃光了,可每天依然有無數的人死去,到最後,甚至有人吃人之情形。他父母感受到了周圍的敵意,便脫離了人羣,獨自前行,一路上更是把一切果腹之物都給了他,直到最後他們再也沒能堅持下去,直到鍾啓的哭聲引起老師的注意,把他帶走。
“天災、天災,饑荒、饑荒!人之力定然不能勝過天嗎?命裡一切定然不能改變嗎?”鍾啓摸了摸胸前的玉符,那是他出生時母親親手做的,上面只有一道簡簡單單的太極圖案,普普通通,他卻珍若性命,這可以說是父母留下的唯一遺物!鍾啓嘆了口氣,心中忽然有些異樣,剛纔那種感覺又浮現在心頭,似有什麼東西要破繭而出。
便在此時,一道聲音傳來:“鍾啓哥哥,你又在發呆了!”
鍾啓嘆了口氣,壓下心中所思,轉過身,見莫姝已從大殿中走出,遙遙喊他。她後面還跟了一女子,二十歲上下的樣子,天藍長裙,髮髻輕挽,容貌說不上驚豔,卻極爲耐看,一路跟在莫姝後面,款款而行,顯得極爲溫柔雅淑、大方得體,不似莫姝那般活潑。
鍾啓上前走了幾步,打了個稽首,道:“想必是顧師姐了!”莫姝點頭道:“這就是離火峰上的顧青青顧姐姐了,當初還是她帶我四處玩耍呢,不然我也不會認識這麼多人!”
顧青青微微頷首,道:“鍾師弟不必多禮,早就聽說文師伯的得意弟子聰明無雙、才藝非凡,今日終得一見!”鍾啓搖了搖頭,苦笑道:“這種誇大之詞,不知顧師姐從何處聽聞?”顧青青瞥了一眼莫姝。
鍾啓好笑道:“小師妹,都說‘靜女其姝’‘靜女其孌’,你可要多向你顧姐姐學習學習了!”莫姝哼了一聲,道:“讀得書多就很了不起了?”顧青青看了一眼莫姝,道:“今日乃二月初二,正是‘五脈會道’之日,徐師兄讓我們先行去戊土峰,不知師弟可否一起前往?”
“戊土峰?”鍾啓眉頭微皺,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不過看到莫姝正眼巴巴看著自己,便道:“我上山多年,雖知道有‘五脈會道’一說,但還尚未見識過,今天就權當去見識見識了!”
莫姝頓時眉開眼笑。顧青青見他說得坦蕩,絲毫不見被衆人排斥在外的惱羞之色,心下不由暗暗思量:“這個小師弟倒是個人物,可惜文師伯終究做得太過草率,說不定反而要毀了他!”
太白峰與戊土峰之間並無道路相同,卻有一道鐵索長橋橫貫中間,一眼望去,像是直接通入白雲間,就連鍾啓見了,也忍不住暗讚一聲:“了不起!”
顧青青似知道他心中所想,道:“和其他三道‘天途’一般,都是當年幾位師伯師叔聯手所建!”
鍾啓點點頭,太山五峰共有四道“天途”,均爲人工所爲,乃是其他四峰與戊土峰所連之道,是爲方便修爲不足的弟子出行。雖是如此,但五峰之間並無主峰一說,戊土峰反而是最低的一座山峰,不過當初爲什麼把戊土一脈放入中間,鍾啓就不得而知了,在他想來,應該只是單純按照先天五行五方所設!
三人來到長橋之前,莫姝看著晃悠悠的鐵索,發愁道:“又要走這座破橋嗎?可惜,我還不能像徐師兄那般御氣而行!也不知道在天空飛行的滋味如何?”
顧青青眼波流轉,道:“莫師妹修煉的是《太玄水經》,我修煉的是《太陽火經》,《太玄水經》又叫《太陰經》,若二人真氣相交,互爲激盪,便可藉助水火之力,化霧變雲,雖不可真個御氣而行,但也能做到短距離騰空,太白峰到戊土峰,應該足夠了!”
“真的?”莫姝很是興奮,只是看了一眼鍾啓,又有些猶豫:“可是,鍾啓哥哥怎麼辦?”鍾啓笑道:“你們去吧,我自己走過去,也好看看這雲海奇觀!”其實三人倒也可以,但他自不會給顧青青找不自在,畢竟男女有別。
顧青青點點頭,見莫姝還有些猶豫,便走過去挽起她的手,體內的“離火真氣”微微鼓盪起來,莫姝無法,運起“玄水真氣”與之相合。果不其然,兩人身遭開始生出無數雲氣,幾個呼吸間,雲氣就託著兩人身體緩緩升到空中。顧青青左袖輕輕一拂,兩人便向戊土峰飄去。
莫姝回頭看了一眼,道:“顧姐姐,其實,我也只是抱怨一下而已,我們可以走過去的,爲什麼非要這般?”顧青青淡淡道:“你徐師兄專門讓我帶你騰空,說是滿足你的心願!”莫姝俏臉微熱,心想原來徐師兄還是把我說過的話放在心上了,一時間倒也忘了其他事。
鍾啓見兩人漸行漸遠,才收回視線,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身後不遠處的大殿,邁步走上鐵索長橋。
長橋有半丈左右寬,兩峰間共有六道道鐵索相連,上面兩道,下面四道,鋪有一層厚厚的木板,走在上面晃悠悠的,腳下又深不見底,讓人心生懼意。
鍾啓倒無此障礙,他修爲雖不深,但也是修行之人,再加上心境通達,自不會因此而神思不屬、心有恐懼。不過,走在鐵索橋上,看著身周雲氣繚繞,他也微微動念:“御空而行,乘風萬里,想必也是極爲美妙之事,只可惜,我修爲不足,還做不到那一步!”
他倒是第一次覺得,修行似乎也並不只是浪費時間、全無用處,畢竟那也是通“道”之途,雖然他已經走上另一條道路,但也不妨礙他仔細考慮這方面的事。
這是鍾啓第二次認認真真思索修行,上一次,還是幾年前研讀上古三易之時,想到太一宗所修煉的功法,便做過一次修行推演,也算小有所成,發前人之所未發,只是事後便放在了一邊,跟誰也沒提起過。
這一次,他卻是想到了修行除了最爲本質、最爲終極的目標“問道”之外,或許,還有其他方面的意義,也或許跟老師所提問題有些關聯。
鍾啓雖有些悟性,但時間九成九的都花在了讀書之上,自小又衣食無憂、自由自在,對其他之事便思之甚少,老師也從沒給過他任何提示,只讓他自己摸索,所以這個最簡單的問題,他卻一直沒想到,也纔會有此感慨。
“要御氣而行,必須要達到‘化氣’之境,才能完全控制天地元氣,作出各種匪夷所思之事情,這便是修士的手段了,也是修士跟凡人不同之處!”
“只是,要達到‘化氣’之境,必先邁過三道門檻,我太一宗謂之‘三字訣’,又云修道三步,一是‘聚’字訣,乃凝練真氣;一是‘通’字訣,乃天人感應;一是‘合’字訣,乃天人合一。只有過了這三步,纔算登堂入奧,邁入高手行列!”
鍾啓緩緩而行,也不著急,心中倒是把所知的修行常識重新回憶了一遍,希冀從這最簡單的常識中找出一點點稍微不同的東西。
“凝練真氣倒和世俗中的武者一般無二,只是並不需依靠本身真氣去打通周身所有氣穴,而是真氣達到一定程度,便可進入下一階段的修行。這一步倒沒什麼,但也顯現不出修士的不同,不然若只是如此,修士反而不如世俗中的武者。真正的分水嶺是在第二步,感應天地,不僅要感應到天地間元氣的律動,更要依靠天地元氣來打通周身氣穴,所以武者窮極一生不能達到的境界,修士反而很容易就做到,這也是修士可利用天地之力的緣故!”
“不過這第二步卻是兇險之極,試想天地之力何等浩瀚無窮,一個不小心,便落了個走火入魔,輕則全身癱瘓、經脈被毀,重則則化爲灰灰,被天地巨力擊成齏粉,能邁過這一步的,無一不是天資過人之輩!”
“可惜,我只把修行當作茶餘飯後之娛,現在也只是在第二步徘徊,還不曾做到‘天人感應’大成,小師妹至少都已觸摸到第三步的門檻了!”鍾啓嘆了口氣,暗暗思量道。
“至於第三步,則是天人合一了,第二步只是初步感悟天地元力並利用其打通周身氣穴,第三步不僅要以己心合天心,更要使自己的真氣與相應元氣相合,以元氣洗練真氣。這一步比之第二步又要兇險無數倍,非有智慧、非有毅力之人不能邁過,過了這一步,便是‘化氣’之境了,不知天下間又有多少人?”
“果然,所謂修行,修持行走,走得正是鋼絲,行得乃是獨木,過得可是天險。不過幾位師兄均是天資不凡,步入‘化氣’之境多時,想必現在正全力衝擊‘煉神’之境!”
鍾啓此時已走到鐵索長橋的中間,前後不著,甚是空落,不知是少了什麼東西,一如他的心境,“老師說,凡事要一往無前,纔能有所成就,我現在卻生出一絲猶疑!可笑!在小竹峰上我還自詡心境算是通達無礙,沒想到纔跟小師妹出來走了一圈,連紅塵都未入,便生出這諸多念頭,果真是沒有紅塵業火鍛鍊的心境是空中閣樓,不堪一擊,不堪一擊!”
鍾啓一時間苦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