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在最後一刻,龍背上的炮手用盡全身的力氣,猛地伸出右手死死抓住了弩箭的桿部。
正當他試圖伸出左手去穩定身形時,從七竅溢出的鮮血已然變得更多,宛如被無形的力量壓迫著,他的腦袋因充血而劇烈脹痛,視野的邊緣都在震顫。隨著巨龍驟然做出一個滾筒機動,他的腳下再無實地,映入眼中的,盡是翻騰而廣袤無垠的天空,那藍色與白雲交織的深淵似乎要將他整個人吞沒。
當巨龍連續完成了兩個滾筒,姿態重新迴歸到正常飛行時,龍背上的景象已經變得更加慘烈。除了那六支突兀而猙獰的弩箭,和仍在緊咬不放的三艘突襲艦,就只剩下他與騎龍者的身影。
然而,這份短暫的局面並沒有持續太久。
就在他被慣性摔倒在龍背上,咬緊牙關、竭力撐起身體的同時,龍背上又驟然多出了兩道凌厲的身影。
原本正進行俯衝的多爾·黑翼,在第一時間察覺到巨龍遭受攻擊的狀況後,猛地振翅,硬生生調整了既定的飛行軌跡。當巨龍的俯衝被迫遏止,進入翻滾的滾筒狀態時,牠與巨龍的距離已經近得驚人——近到連稍微恢復了幾分視力的死亡之牙,都在第一時間發現了牠的存在。
沒有絲毫的遲疑,綠色的腐蝕性龍息在空中驟然迸發,猶如一道貫穿天穹的死亡射線,帶著駭人的氣浪和高溫直撲巨鷹所在的方位。空氣被灼燒得發出刺耳的嘶鳴,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惡臭味瞬間在高空中瀰漫開來。
死亡之牙是身經百戰的巨龍,經歷過無數生死搏殺的磨礪;而多爾·黑翼,又何嘗不是一隻久經沙場的巨鷹?
牠的智慧絲毫不遜於任何高等生物,更在漫長的歲月裡與艾索洛倫的森林龍多次周旋,或是並肩作戰,早已熟知巨龍的習性。當死亡之牙的頸項轉動,瞳孔和龍嘴鎖定牠的那一刻,巨鷹就已經洞悉了對方的下一步動作。
巨龍是高傲的,巨鷹亦是驕傲的。牠絕不容許哪怕一絲腐蝕性的氣息觸碰到自己那一片片光輝而華麗的羽毛。
於是,在龍息噴吐的同一瞬間,牠的身影彷彿被高空的風流吞沒,從巨龍的左側方消失不見。牠不僅知道龍息的威力與範圍,更清楚這股灼熱且腐蝕的吐息必然會持續一段時間。
飛行方向迅速調整,巨鷹在氣流的推送下出現在了巨龍的腹部,避開了那雙伸出試圖捕殺的利爪。下一瞬,牠已然掠至巨龍的右側方,羽翼翻轉——滾筒機動驟然展開!
就在翻滾的那一剎那,早已將長弓拉滿、箭矢蓄勢待發的泰蘭鐸抓住空隙,果斷放箭。弓弦的低吟化作一聲尖銳的嘯鳴,那支箭矢宛如凝聚了疾風的力量,直指騎龍者的方向,直指頭盔的縫隙,而那縫隙之後,正是騎龍者的眼睛。
然而,就在命中前的最後一瞬,一聲金屬與利器碰撞的清脆聲,劃破了高空的風聲。
泰蘭鐸與阿拉洛斯的面色同時變得凝重無比,即便他們此刻的頭頂已經對準了巨龍的背部,仍在余光中清晰捕捉到那令人沮喪的一幕——騎龍者在生死的剎那,將龍槍擡起,硬生生擋住了那一箭。
緊接著,阿薩尼爾用力眨著眼,試圖驅散那股鑽入腦髓的刺痛感,眼皮的顫動像是在與某種無形的壓迫作戰。面孔因用力與怒火而猙獰扭曲,彷彿血管在皮膚下膨脹跳動,咬緊的牙齒在脣角繃出一道死硬的弧線。口中迸發出一聲暴烈的厲吼,宛如一頭受創的野獸被逼到絕境,聲音在風中炸裂,混雜著粗重的喘息。
他猛地擡起頭,儘管眼神依舊被刺痛籠罩,卻死死鎖向來襲的方向。
下一瞬,像是拋掉一切顧慮,他果斷地將龍槍從手中甩出,金屬撞擊龍背時發出沉悶的“鐺”聲,隨即伸手去解開那將他牢牢固定在龍座上的沉重扣子。當那由厚重的皮帶與金屬環構成的扣子,發出咔嗒一聲脆響時,彷彿某種束縛也隨之斷裂。
“跳!”
泰蘭鐸見機會稍縱即逝,他不再看向騎龍者,毫不猶豫地躍下鷹背。短暫的滯空之中,他才猛然反應過來,對阿拉洛斯低吼著招呼。
就在那一瞬,龍背上的戰鬥驟然爆發。
“堅持住!脫離!”
解開釦子的騎龍者高喊著,聲音帶著金屬頭盔的迴音,在風切聲與嘶吼中顯得短促而緊迫。話音未落,他已經從龍座上站起,腳下微微晃動,卻硬生生穩住,隨即抽出長劍,揮動的動作快得帶出殘影。左手的盾牌死死擋在頭盔前,這面盾牌宛如一道鋼鐵之牆,將視線與致命的利爪隔絕。
與此同時,跳下來的泰蘭鐸左手緊握獵弓,右手抓住弩箭的桿部。他順勢扭動身體,整個人繞著弩箭桿部急轉一圈,利用離心之力將自己盪出,像離弦之箭般落下。
落在龍背上的瞬間,他一個翻滾卸力,左腳穩穩固定,右腳撐地,身形如雕塑般凝固。他已將獵弓擡起,對準騎龍者,左手如閃電般伸向箭袋。
三支箭同時搭在弓弦上,弓弦因拉滿而發出緊繃的低鳴,下一秒,箭矢激射而出,彷彿三道銀光劃破空氣,直撲目標。
阿薩尼爾擡起盾牌格擋的同時,長劍依舊在不斷揮舞,試圖逼退騷擾他的存在。
原本,他計劃在泰蘭鐸與阿拉洛斯身形未穩之際發動致命突擊,借勢將兩人一併擊殺。然而,這條路線被一個突然而至的身影擋住。
那是一隻體型不大的獵鷹,翼展如裁下的夜色,雙眼如燃燒的金屬。
那隻獵鷹,正是阿拉洛斯的夥伴——斯卡林,莉莉絲小世界的塔裡恩。
阿拉洛斯,在莉莉絲小世界的身份,是阿蘇焉。那斯卡林無疑是塔裡恩,一點毛病都沒有。
“讓開!”
泰蘭鐸暴喝,聲音中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勢,試圖讓斯卡林脫離騎龍者的攻擊範圍。暴喝尚在風中迴盪,他已將獵弓拋棄,反手抽出背上的巨劍。劍刃在陽光下閃出一道寒光,隨即伴著低沉的呼吸聲,朝騎龍者驟然斬去。
而上一刻,阿拉洛斯從巨鷹背上縱身而下,雙腿與腰部同時爆發出力量。在滯空的瞬間,他的動作帶著近乎表演般的優雅——一個華麗的翻身劃破長空。
遺憾的是,此時天已大亮,沒有昏暗的夜色與雙月映襯,將他渲染成影舞者的輪廓。但即便如此,他的身影仍舊凌厲如風,在翻身落下後,左腳穩穩點在一支弩箭的尾攥上。
就在此刻,泰蘭鐸的衝鋒已經逼近到臨界點。
阿拉洛斯幾乎沒經過思考,本能驅使他猛然發力,將整個人從弩箭上彈起。在他離攥的那一瞬,戴斯爲他親手打造的長矛,準確來說,是阿斯萊獵矛,被他投出。
阿斯萊獵矛的矛桿由堅韌的白蠟木製作而成,表面光滑卻暗藏細微的紋路,通常會在桿上飾以象徵獵者身份的羽毛,然而阿拉洛斯的矛上沒有任何裝飾,只有冷冽的簡潔與實用。
它的真正致命之處在於矛頭,倒鉤鋒銳無比,猶如野獸的獠牙。當這件武器刺入敵人體內並被拔出時,倒鉤會撕裂血肉與盔甲,將原本的傷口擴大數倍,帶來無可挽回的創傷。
面對這如此凌厲的一擊,正準備格擋泰蘭鐸雙手緊握劍柄將長劍高舉過頭頂後以筆直姿態完成向前180°劈砍的阿薩尼爾,並沒有選擇將盾牌偏轉去迎擊,而是在剎那間,猛然偏轉了自己的身體,伴隨著一陣的鎧甲磨擦聲,他扭動頸部,強行讓自己的頭盔脫離來襲的必經路徑。
那一瞬,寒光如電。
獵矛擦著他的頭盔飛出,矛尖在金屬表面劃出一道尖銳刺耳的摩擦音,幾乎將空氣劈裂,隨後“噗”的一聲貫入了巨龍的龍背。
龍背猛地一震,龍鱗下涌動著的肌肉翻涌收縮,整條脊柱像繃緊的鋼索般彎曲。阿薩尼爾甚至能感到那股震動沿著龍骨傳來,來不及回頭呵罵投擲矛的人,他只得咬緊牙關,舉盾硬接泰蘭鐸那致命的一擊。
那面由伊瑟拉瑪銀鑄造、紋路細密、邊緣厚重的盾牌,在陽光下泛著冷白色的光澤,堅固得足以抵禦大多數物理打擊。
然而,當泰蘭鐸的劍鋒砸下時,衝擊聲猶如雷霆在耳邊炸響。
“轟!”
火花四濺,金屬的哀鳴夾著氣浪衝擊著臉頰。儘管這一擊被擋住,但巨力仍將盾牌從上緣劈開,裂口如一條致命的傷口延伸到中部,盾牌背後的劍鋒觸碰到了他的手臂,幸好核心結構未完全斷裂,盾牌依舊勉強可用。
在那股震盪還未完全消散時,阿薩尼爾反手將長劍猛然刺出,劍鋒直指來襲者的面部,力道與速度幾乎在瞬間達到頂峰——這一擊若命中,足以一劍洞穿頭顱。
然而,泰蘭鐸像是早在上一刻就預料到了這一劍的軌跡,在騎龍者的劍尖纔剛剛刺出的一瞬間,他的身影便已滑向側方。鎧甲在空氣中劃出的弧度極其流暢,關節處的護甲片相互摩擦發出低沉的金屬吟聲。他藉助慣性,猛然掄起手中巨劍,帶著呼嘯的風聲,一個橫掃劈向阿薩尼爾手中的盾牌。
“鐺——!”
這一擊的力道如同暴風壓海,衝擊沿著盾面瞬間傳到手臂,令阿薩尼爾的手腕一陣發麻,虎口隱隱作痛,整個人被震得半步踉蹌。他咬緊牙關,穩住重心,反手橫削,劍刃帶著冰冷的光弧逼向泰蘭鐸的腰肋。
泰蘭鐸腰部微旋,險之又險地避開。幾乎同時,他反手上挑,劍鋒像掀起一股寒浪,從下而上劈向阿薩尼爾的下頜。
阿薩尼爾急速低頭,長劍順勢一壓,雙刃在空中“鏘”地一聲擦出刺目的火花。
他們的步伐緊密交錯,劍與盾的碰撞聲、金屬摩擦聲在短促的呼吸間不斷炸響。
泰蘭鐸揮斬、挑刺、突步前壓,每一步都伴隨著逼人的殺意;阿薩尼爾則依靠盾牌與劍的配合,不斷格擋、化解,再趁隙反擊。他們在極短的距離內繞行、逼迫、試探,像兩條繃緊的鋼索,任何一絲鬆懈都可能讓對方佔據上風。
一記沉重的正面劈砍被阿薩尼爾用劍身格開,但反震力仍沿著刃身灌入手臂,迫使他半蹲抵消衝擊。泰蘭鐸順勢壓身突進,肩鎧幾乎與對方的胸甲相撞,另一隻手猛推劍柄,迫使阿薩尼爾向後退去。
阿薩尼爾悶哼一聲,趁勢讓開半步,將長劍從側面疾刺出去。然而,泰蘭鐸扭肩避過,劍鋒只在他胸甲上擦出一道細長的白痕。
交鋒不斷,劍影與火花在兩人之間瘋狂閃爍,空氣中瀰漫著金屬味與汗水的鹹腥氣。戰鬥進入了短兵相接的白熱階段,任何一次碰撞都可能決定勝負。
入鄉隨俗的泰蘭鐸,身披恐懼領主的制式盔甲——最新款的基斯鋼中摻雜了罕見的海金,成型出一種堅硬無比且相對輕便的合金。但即便如此,當這副盔甲與魔法劍硬碰時……
相比之下,阿薩尼爾的處境也未見好多少,他所穿的伊瑟拉瑪銀製盔甲與泰蘭鐸的鎧甲幾乎處於同一檔次的防護水平,表面密佈細緻的鑄紋。然而,對方手中的武器同樣是一柄魔法劍,每一次碰撞,都能在防護層深處撕出肉眼難見卻致命的微裂。
最終,沉重的互擊與持續的高強度動作讓雙方的防禦破綻漸漸顯露。
泰蘭鐸在一次格擋阿薩尼爾凌厲上劈時,右臂被震得肌肉抽搐,護甲的縫隙中裂開一道傷口,鮮血順著護臂蜿蜒滴落。
而阿薩尼爾在一次反手格擋橫掃時,左腋下被劍鋒劃開長長的口子,熱流迅速染溼了內襯,左臂的力氣在短短數息間幾乎耗盡,再也無法穩穩握住盾牌。
鮮血的味道在風中彌散,熱氣與汗水交織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戰場氣息。二人各自拉開短暫的距離,呼吸沉重而急促,眼神卻死死鎖住對方。
泰蘭鐸左手持劍,劍鋒微微拖地;而阿薩尼爾則將長劍橫擋在胸前,劍身略微顫動,既是防禦的姿態,也是隨時準備反擊的信號。
風在他們之間呼嘯,兩人對峙著,劍鋒與目光都鎖死在對方身上,卻沒有任何人率先開口。下一擊,將是徹底改變戰局的致命賭注。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瞬間,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側後方傳來,阿拉洛斯出現了。
他手中握著那柄沾滿龍血的獵矛,矛尖的倒鉤上,鮮紅的血珠在陽光下閃著深邃的光。
他沒有急著出手,而是先擡眼看了一眼泰蘭鐸,目光中帶著一瞬的交流與默契;隨後,他的視線緩緩移向阿薩尼爾,眼神如同寒鐵般冰冷;接著,他又看向泰蘭鐸,微微點頭,那一抹細微的動作,卻像是無聲的裁決。
他邁步走到兩者之間,腳步沉穩,沒有一絲急躁,就像是走進一個早已佈置好的舞臺。
阿薩尼爾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直覺,他剛張開口,準備怒吼。 就在這一瞬間,阿拉洛斯動了。
動作沒有絲毫花哨,也沒有任何預備的假動作,他只是擡起獵矛,後手猛地一擰矛桿,將矛尖的倒鉤甩出一道血色弧線,龍血在空中四散成無數細小的血霧,映照在陽光下如同飛濺的碎紅寶石。
下一刻,矛身在他雙臂的驅動下爆發,化作一道凌厲的血影。
阿薩尼爾猛地反應過來,幾乎是本能地擡劍格擋。
然而阿拉洛斯的步伐快得像一陣貼地疾行的暗影,獵矛在他手中並未直線刺來,而是先一個橫掃逼迫阿薩尼爾側身,藉機打亂他的重心;緊接著矛桿反轉,矛尖以極小的弧度從側下方切入,迫使阿薩尼爾擡高長劍防禦。
阿薩尼爾的左臂因先前的重傷幾乎喪失了所有力氣,盾牌早已鬆脫,只能靠右手緊握長劍苦苦支撐。阿拉洛斯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個弱點,每一次進攻都精準地瞄準阿薩尼爾左側的防守空隙,逼迫他不得不用右手做出高難度的跨格擋,身體的重心頻頻被撕扯開來。
阿拉洛斯猛地前衝,獵矛如同毒蛇吐信,迅猛刺向阿薩尼爾的左肋。阿薩尼爾急忙揮劍格擋,金屬撞擊產生的震盪讓他手臂一陣劇痛,差點脫手。
緊接著,阿薩尼爾趁機反擊,右手長劍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帶著破風聲直劈阿拉洛斯肩膀。阿拉洛斯巧妙後撤,矛身劃過空氣,帶出一道寒光。
第三次碰撞更爲激烈,阿拉洛斯忽然施展出全力,獵矛猛然收回,隨後以極快的速度直刺而出,刺破了阿薩尼爾殘留的防禦。
“噗——”
伴隨著悶沉而溼膩的破甲聲,由戴斯打造的獵矛如同黃油刀一樣,破開了伊瑟拉瑪銀的防禦,毫無阻礙地貫穿了阿薩尼爾的胸口,鋒刃與倒鉤從背甲中撕裂而出,金屬摩擦與骨肉破裂的聲音混雜在一起,令人牙根發寒。
然而,到了這裡,阿拉洛斯並沒有停止攻勢,他順勢前壓,藉著全身的力量將阿薩尼爾整個人死死釘在龍座前方的龍背之上。
血從阿薩尼爾的傷口中涌出,長劍無力地從指間滑落,在甲板般的龍背上發出一聲清脆卻空洞的金屬聲,隨後無情地滾落在一旁。
此時,那名幾乎已經無力站立的炮手扭動著身軀,艱難爬到龍座旁,他的手指像抓住唯一浮木般扣住了龍鱗的縫隙。
當他擡起頭時,正好看見阿拉洛斯那一擊。
那一瞬間,他的心像被重錘擊中,先是空白,然後是一種遲到的、無聲的崩塌感從胸腔深處涌出,那是失落,也是徹底的無力。
他費盡千辛萬苦,一次又一次冒著必死的風險逼近目標,只爲了那一個可能改變一切的機會,可眼前的局面卻在眨眼間被別人終結。
那種感覺就像是全力攀上懸崖的人,眼看就要觸到頂端,卻被另一隻手輕而易舉地拔走了他垂死掙扎換來的果實。
一種近乎自嘲的荒涼感在他心裡生根。
如果可以,他寧願此刻死在阿薩尼爾的劍下,也好過在這種無所作爲的失敗裡茍延殘喘。
酒勁與刺痛感被即將到來的死亡陰影完全覆蓋,阿薩尼爾明白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他咳出一大口血,胸腔的疼痛讓他的呼吸像被刀割般急促。他緩緩摘下頭盔,露出被汗水黏溼的金髮與沾滿鮮血的英俊面容。
那張臉在陽光下顯得蒼白而倔強,頭盔被隨手扔出,在龍背上滾落髮出悶響,他擡起右手,指向近在咫尺的阿拉洛斯。
他沒有質問阿拉洛斯的身份,他對此並不感興趣。相反,他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帶著一絲挑釁吐出一個詞。
“法尼奧爾!”
說完,他張開嘴,試圖將口中的血水吐向阿拉洛斯,遺憾的是,儘管二人距離極近,血水依然差了那麼一點纔會濺到對方的臉上。
阿拉洛斯的視線原本停留在炮手身上,聽到這個詞後,神色一震,緩緩轉頭看向阿薩尼爾。
“我?法尼奧爾?我!法尼奧爾?”他的語氣中夾雜著無法掩飾的震驚。
他萬萬沒想到,有一天會有人用這個詞稱呼自己。
『法尼奧爾』——在艾爾薩林語中曾經是低賤階層的代名詞,用以指稱勞工階層中的阿蘇爾,不過好消息是現在已經被視爲俚語,僅存於某些貴族用以指稱阿瓦隆與查瑞斯的阿蘇爾時候使用。
雖然只是個俚語,但當面說出,其殺傷力並不亞於當衆辱罵對方的祖宗與母系。
“你確實像法尼奧爾,你的口音和你的穿著。”走上前的泰蘭鐸看了眼阿拉洛斯的棕綠色盔甲,冷冷地添了一把火。
阿拉洛斯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心頭的怒火,但這股火焰卻在胸腔中越燒越旺。他緩緩扭頭,看向那名炮手,他的目光最終落在掛在炮手脖子上的魚叉弩上。
“你叫什麼名字?”
當阿拉洛斯的目光忽然轉向自己時,卡迪爾心頭一緊。那雙眼睛並不是單純的憤怒,而是帶著某種深藏的、不容拒絕的探詢。
他本能地想爬起來,挺直腰板作答,可他做不到。
“卡……迪爾。”
儘管血液與疼痛讓他的聲音斷斷續續,但聲音中仍透著倔強。
“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我知道!你死在了卡迪爾的手中,死在了一名厄衛的手中,起碼歷史是這麼記錄的!”阿拉洛斯伸出左手,手指冷冷地指向阿薩尼爾,聲音鏗鏘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與憤怒。
說完,他乾脆利落地將獵矛拔了出來。
原本被劇痛撕裂的阿薩尼爾本應發出淒厲的哀嚎,但他卻死死咬住牙關,忍住了聲音,他那雙被汗水和鮮血浸溼的眼睛緊緊盯著阿拉洛斯。
面容雖然帶著不屑,但眼神深處卻難掩一絲隱隱的恐懼。這恐懼,絕非因爲死亡臨近,而是因爲阿拉洛斯言語中蘊含的無可辯駁的力量。
阿拉洛斯沒有再看阿薩尼爾一眼,而是將視線投向了依舊站立、目光堅定注視著卡迪爾的泰蘭鐸。
“我們不需要,不是嗎?”
說完,泰蘭鐸來到卡迪爾的身旁,毫不猶豫地伸手拿起掛在卡迪爾背上的魚叉弩,仔細地檢查著它的每一處細節。確認無誤後,他用力擡起卡迪爾的手,將魚叉弩穩穩地交到了厄衛的掌中。
此刻,泰蘭鐸的內心翻涌著憤怒與複雜的情緒,阿拉洛斯被稱爲法尼奧爾,他何嘗不是?
“如果你不是厄衛,不是海軍,而是陸軍,是第十五集團軍的戰士,那該多好。”泰蘭鐸說的同時,眼神中閃爍著對卡迪爾的認可與鼓勵,“我們剛纔看到了你的努力和堅韌,努力終會有回報,不是嗎?來吧,卡迪爾,這是你……應得的!”
是阿拉洛斯給予了騎龍者致命一擊,阿拉洛斯都這麼說了,他有什麼理由反對,而且在他看來,這反而似乎很好?
開戰後,敵軍的第一個重要目標被一名厄衛親手擊殺,無疑是極佳的鼓舞士氣的宣傳點,能讓所有士兵感受到希望與力量,在接下來的戰鬥中……
至於騎龍者的身份,對泰蘭鐸而言不重要,重要的是戰果,是這一刻凝聚的勝利感。
卡迪爾的臉上此刻交織著複雜而強烈的情感,震驚與狂喜交織成一團熾熱的火焰。在這一瞬間,原本因長時間的疲憊和掙扎而幾乎枯竭的身體,忽然被注入了新的生命,令他的心跳急促得幾乎要跳出胸膛。
這股力量驅散了之前所有的陰霾與絕望,這一刻,他似乎看見了希望的曙光,看見了自己命運的轉機。
當騎龍者緩緩轉頭望向他時,他的眼神瞬間變得堅定而決絕。
他知道,這一擊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動作,更是自己對命運的挑戰,是對未來的宣誓。
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的瞬間,他感受到指尖傳來的冰冷機械震動,這是他掌控命運的象徵。魚叉弩發出刺耳而清脆的機械響聲,箭矢如離弦之箭般劃破空氣,帶著他所有的渴望與決心,精準無誤地飛向目標。
阿薩尼爾的傳奇,在他的故鄉被廣爲傳頌。
他從年幼時起,便浸潤在卡勒多尚武的傳統中成長,成爲一名偉大的戰士。更爲罕見的是,他是少數能夠喚醒卡勒多龍脊山脈沉睡巨龍的精靈之一。
他的夥伴——死亡之牙,是卡勒多諸王子中最爲驍勇善戰的巨龍之一,憑藉兩者的無敵戰力,他們幾乎所向披靡。
芬努瓦平原之戰結束後,阿薩尼爾接到了新的命令,要求他迅速與自洛瑟恩行軍而來的部隊會合。
然而,命令剛下,他便收到了震驚的消息:卡勒多王國本土正遭受猛烈攻擊。面對家園的危難,阿薩尼爾毫不猶豫,立刻調動起整支騎龍者部隊,率領他們飛返故土,誓死保衛家園。
在那場如烈焰般輝煌的突襲中,卡勒多的騎龍者們以無與倫比的勇猛,將杜魯奇軍隊驅逐至浩瀚洋,守護了他們的疆土與榮耀。
凱旋歸來的阿薩尼爾胸懷自信,滿載榮耀與勝利的喜悅,堅信自己必將迎來無上的獎賞與尊崇。
然而,當他抵達鳳凰王芬努巴爾的營地時,等待他的並非熱烈的歡迎與慶典,而是一場嚴峻的質詢與指責。
鳳凰王得知阿薩尼爾擅自違抗命令,勃然大怒,怒火如同熊熊烈焰席捲而來。
(牢芬是一塊磚,哪裡需要往哪裡搬,在不同故事中,有著不同的性格,扮演著不同的角色)
阿薩尼爾被傳召至鳳凰王面前,必須解釋他爲何私自行動。面對指控,強烈的反差令他心中怒火焚燒,他憤然宣佈,自己不再願做奧蘇安王權的臣屬,不願受制於無法理解他的至高意志。
芬努巴爾的迴應迅速且嚴厲:除非阿薩尼爾服從裁決,接受懲罰,否則將被剝奪一切頭銜與領地,永遠被放逐出奧蘇安。
儘管捲入了政治鬥爭的漩渦,成爲犧牲品,阿薩尼爾依舊驕傲不屈,決然拒絕屈服於任何枷鎖。
於是,他成爲了一位失去領地的王子——一名流亡的阿蘇爾領主。他收拾好屬於他的武器與鎧甲,騎上死亡之牙,毅然離開了受祝福的故土奧蘇安,踏上未知的旅途。
死亡之牙的巨翼劃破天空,飛向埃爾辛·阿爾文南方一處已經廢棄的精靈遺址,如今那裡早已成爲人類的領地。最終,巨龍在提利爾的城邦雷馬斯上空盤旋降落,阿薩尼爾的身影也在這裡定格。
從那一刻起,阿薩尼爾的驕傲旗幟飄揚在舊世界無數戰場之上,他搖身一變,成爲一名不受束縛的戰犬傭兵。
儘管只有最富有的人類貴族纔有資格承擔起僱傭他的高昂費用,但凡向他求助者,幾乎都能迎來勝利的曙光。然而,在他那堅硬如鋼鐵的外殼之下,內心深處依然懷揣著一個未曾熄滅的夢想——帶著贏得的財富,榮耀凱旋,重回卡勒多的故鄉。
而如今,隨著達克烏斯的影響,隨著他的死去,後面發生的一切故事都被提前畫上了終點。(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