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緩緩向外推開的簫聲,沈瑯歌微微閉了閉眼,隨即又睜開。弦月吹奏的樂曲本身並沒有什麼明顯的抑揚頓挫,卻好似能夠滌盪靈魂般,輕而易舉的便探進內心深處,觸碰到生命裡最柔軟也最禁忌的地方。
一曲收歇,沈瑯歌揚了揚下巴,並沒有對簫聲做出任何評價,而是轉向了另一個話題:“你有心事。”
她說的很是輕描淡寫,乍聽之下彷彿只是不以爲意的隨口之言,可仔細琢磨起來,卻並非表面那般簡單。
眉峰微皺,卻如蜻蜓點水般很快就消失無蹤。弦月深黑色的眼睛在沈瑯歌身上飛速掠過,隨即偏過頭望向石橋邊已然結上了一層厚重冰層的池塘,緩緩道:“天氣寒涼,弦月不值得娘娘在此逗留過長時間,您還是請回吧。從這裡出去向左拐,便會有人爲娘娘引路的。”說罷,弦月驀然轉身,從沈瑯歌面前不急不慢的挪開了腳步,茫茫雪地裡,只有他一人的黑絲絨披風在緩緩搖曳,那背影看上去無限蕭索。
抿了抿脣,沈瑯歌轉身朝著弦月所說的方向走去,果然,在拐角處便已經遇見了兩個小宮女。在宮女的引領下,她回到了夜逍遙爲她安排的寢宮前,卻見到了已然等在那裡的夜逍遙。
見到沈瑯歌,夜逍遙朝伺候在兩邊的太監和宮女們分別投去了相同的目光,很快,寢宮前就只剩下了兩人。
上前一步握住沈瑯歌已經凍的冰涼的手,夜逍遙微微蹙眉道:“怎麼跑出來了?”
“一個人悶的慌,你是九五之尊,每天要忙的事很多,偶爾纔有那麼一點點空閒。我就只好自己動手,自娛自樂了。”從夜逍遙手中抽出雙手,沈瑯歌一邊搓手,一邊哈氣,直到她的兩隻手恢復了血色方纔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解下自己的披風披到沈瑯歌身上,夜逍遙將她的雙手捧到脣邊吻了吻,垂眸望著她道:“婚期將近,將你疏忽了,對不起,是我的不是。”
仰頭望著夜逍遙的黑眸,沈瑯歌一時間倍覺語塞。
一股灼熱的感覺哽在喉舌處,彷彿死死的將她的喉嚨攥緊了一般,令她發聲困難。
倘若是原來,那麼她或許還會覺得沒有什麼。可現在,她與夜逍遙之間的地位早已產生了天差地別的變化,她還是她,可夜逍遙已然是高高在上的帝王。面前的男人已經處在人生的頂峰,卻還能夠如此尊重她,如此愛護她,這叫她如何不動容!
儘管感動無關愛情,可她的心底卻是沒來由的升起了一絲擔憂。
她怕未來的某一天,她會把持不住這顆被秦燁傷到千瘡百孔的心臟,會輕而易舉的被愛情的迷藥蠱惑,進而再次奮不顧身的一頭栽進夜逍遙的感情漩渦裡,再也無法全身而退。
他們之間,本就是因爲一怒之下而被捆綁在一起的,如今,卻漸漸的好似變成了理所當然。
或許,她正在與夜逍遙看到一個相同的幻覺,一個幾乎永遠都不可能實現的幻覺。
驀地,沈瑯歌猛然回神,彷彿觸電般將雙手從夜逍遙溫熱的大掌中抽離了出來,就連目光也挪向了別處。
察覺到了她的異樣,夜逍遙只是抿了抿脣,卻是什麼都沒有挑破。他深知她決
意嫁給自己的原因,卻並不想將兩人之間現有的狀態就這麼毀掉,因此,他寧願讓自己頂上高大的綠帽,也不願輕而易舉的將她拱手於人。他做不到!
“對於皇宮,我是一點都不熟悉,你帶我走走?”很快的轉移了話題,沈瑯歌刻意避開了夜逍遙灼熱且專注的目光,希望能暫時將他的注意力引向別處。
並非不瞭解沈瑯歌的意思,夜逍遙牽住她的手,將她仍舊稍顯冰涼的小手緊緊的攥在掌中,無視她短暫的掙扎。
牽著她一路走去,兩人在經過玄武殿門口時面上的神情皆是一頓,卻很是默契的都選擇了保持沉默。
就這樣一言不發的遠離了玄武殿,兩人來到了御花園中。
銀裝素裹的御花園在雪白的冰雪世界裡顯出一番別樣的味道和風景,與春夏季節的奼紫嫣紅不同,此時此刻,御花園中只有一種雪白的顏色,除此之外便再無其他。
看著那些掩蓋在冰雪下方的黑色及褐色的枝椏,沈瑯歌聳聳肩,轉身便要朝著來路的方向返回。可就在這時,她的皓腕卻被夜逍遙握緊,他對掌中力道拿捏的極爲恰當,既將她強行留在了原地,又不至弄痛她。
猿臂一收,他將她收在了懷中,半晌後,方纔緩緩吐出隻言片語:“讓我抱一會。”他的嗓音忽而變得很是低啞,帶著單薄的磁性,儘管不及秦燁的邪魅霸道,卻也足以令任何一個女子爲之神魂顛倒。
夜逍遙口中的熱氣匍匐在她的耳蝸邊,讓她感到溫熱卻有些酥癢。或許是由於天氣太冷的緣故,她的耳朵赫然在他呼出的熱氣中因了這一冷一熱的交替而變紅了起來。藉著金白色的陽光,更襯出她耳朵顏色的鮮豔誘人。
兩人之間的距離過於貼近,雖然隔著厚重的衣物,卻還是能令他們聽到彼此強而有力的心跳聲。
沈瑯歌的雙手垂落在身體的兩側,她不知要如何迴應夜逍遙。
儘管她並沒有明顯的抗拒他壓下來的懷抱,可她卻也不想去迴應他,只有這樣,纔不會給他希望,更不會讓他在將來的某一天內徹底的失望。
抿抿脣,她掙扎了一下,想要從夜逍遙寬厚且溫暖的懷抱中脫離出來,可卻並沒有成功。
偏轉眼珠看了眼從他耳後滑落到自己身上的銀色長髮,沈瑯歌心頭一疼,先是閉了雙眼,隨即咬牙道:“逍遙,你可知弦月是誰?”
聞聲,夜逍遙從沈瑯歌的削肩上擡起頭,目光深邃的望著她的星眸,沉吟半晌後方開口答道:“我對弦月的事並沒有完整的瞭解,只知道在上一任黎國皇帝還在位的時候,他就已經被囚居於此了。”頓了頓,夜逍遙的目光突然變得有些閃爍起來,他似乎是遲疑了一下,然後問道:“你,見過弦月?”
聞聲,沈瑯歌微微一笑:“一個人無聊閒逛的時候,不知怎麼就闖進了囚居著弦月公子的地方了。”言及此,她掀起羽睫掃了夜逍遙一眼,隨即用一種近乎玩味的語氣調侃他道:“怎麼,你不想我見到他麼?”
看到沈瑯歌那副溢滿了狡黠之色的神情,夜逍遙勾了勾脣,伸手在她高挺筆直的鼻樑上不輕不重的颳了一下,佯怒道:“是啊,我會吃醋,會非常吃醋,不準
見他。”
“呦,會吃醋了。要知道本姑娘的行情可是很好的,追我的俊美男子那麼多,你吃的過來麼?”笑著向後一退,沈瑯歌仰頭看著夜逍遙的黑眸,笑的極盡囂張。
“吃不過來也要吃,你是我的女人,我絕對不會讓其他男人靠近你半步!”低吼一句,夜逍遙向前逼近一步,只消一個簡單的動作便重新將沈瑯歌撈進了懷中,並重重的在她的額頭上印下一吻。
“我知道你現在還沒有辦法忘記秦燁,但遲早有一天你會徹底的忘記他,我會等,一直等那一天的到來。”一瞬間收緊雙臂,夜逍遙用右手扣著沈瑯歌的後腦,不給她任何拒絕自己的機會。
何苦呢……
心底響起這三個字,可沈瑯歌並沒有說出口。她很清楚,無論她說還是不說,結果都是不會改變的。
直到傍晚時分,夜逍遙纔將沈瑯歌送回寢宮,而他自己則在童花夭的催促下回御書房處理正事。
遠遠的望著在一盞盞明亮宮燈簇擁下緩緩離去的身影,沈瑯歌低嘆一聲,轉身走進了寢宮內。
就在她跨過硃紅色門檻的時候,不經意瞥見了伺候在一旁的小侍女的影子。眉心微蹙,她朝著小侍女道:“你叫什麼名字?”
聽到這話,小侍女渾身明顯的一抖,隨即迅速跪了下去:“回娘娘,小的叫錦繡,娘娘有何吩咐?”
“錦繡……”淡淡的重複了一遍錦繡的名字,沈瑯歌瞇起雙眸盯著她,隨即繼續問道:“你進宮多長時間了?”
雖然不知道沈瑯歌問這些問題的意圖,可小宮女卻不敢怠慢,連珠炮似的回答起了她的問題,很是乾脆利落。儘管小宮女仍舊顯得有些緊張,卻還算是沒有拖泥帶水,表現的很是令人滿意。
“你跟我進來,記得關好門。”輕描淡寫的吩咐了一句,說罷,沈瑯歌擡腳跨過了硃紅色的門檻。身後的錦繡微微一愣,手上的動作卻是沒有半分的遲疑,她手腳麻利的跟在沈瑯歌身後踏進了屋,隨即仔細的關好了硃紅色的鏤花大門。
看著錦繡關好了門,坐在軟榻上的沈瑯歌緩緩開口道:“既然你進了我這鸞鳳宮,那便是我的人,從今往後,你錦繡只有本宮一個主子,你可知道?”
眼瞅著面前的沈瑯歌陡然間氣質大變,錦繡“噗通”一聲便跪在了鋪就著地毯的地面上,顫聲道:“錦繡明白,錦繡生是娘娘的人,死是娘娘的鬼,錦繡絕不敢做出任何不利娘娘的事!”
見自己刻意爲之的下馬威起了效果,沈瑯歌在心底微微低嘆一聲,繼續道:“別說那些個檯面話,你衷心與否,本宮會用眼睛去看,用心去感受。”說著,沈瑯歌停頓了片刻,轉而用手指玩弄起矮幾上的茶杯。陶瓷碰撞的聲響就好似此刻錦繡緊張的心跳一般,一下輕一下重,時而快時而慢。
“你說你在這宮內待了三年,那你對囚居在景園內的人可有什麼瞭解?”驀然掀起睫毛,沈瑯歌瞇著雙眼,目光卻是直逼面前跪伏著的錦繡。
在聽到“景園”二字的時候,錦繡的身子明顯的震動了一下,如沈瑯歌期待的反應一樣,她沉吟了許久,方纔顫抖著嘴脣結結巴巴的吐出了幾個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