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醜劇 燃文

我看著阿南走出去，她剛跨過門坎，鄧蕓就不安分了，他開始一步步退著向後，向著門的方面蹭過去。

“鄧參軍?！蔽蚁虢凶×怂?

沒想到，這少年竟比我想像的還要滑頭，“我去拿這些反賊的文檔過來，以備皇上察看?！闭f完不等我再開口，直接就衝出了門外。

看他此時爲(wèi)了追阿南兔子般的敏捷，我恨的牙根都的點發(fā)癢。但我面前還跪著一地的人，衆(zhòng)目睽睽之下，我又能拿他怎麼辦？好在如意機警，不用我說，他已經(jīng)不引人注意的溜出了大廳，尾隨而去。

其實，我若是早知道會是這樣的場景，開始時就絕對不會把阿南留下。這些人一個個全都太不給我面子，演得一出好戲。而阿南就是他們中最糟糕的伎人。

等下無人時，我一定得收拾這小東西一回?；氐浇?，她便不怕我了，這還了得？

不對！阿南從來都不曾怕我。她那性子犟得讓人生氣，哪裡知道個“怕”字。

“皇上?！敝x子楠上來想開口說話，我眼角一斜，看他的神色似有隱隱的笑意。這有什麼好笑？一地的哀嚎，棄我而去的兩個密會少年，和一個心神不寧的皇帝，這一切中，哪一點讓他好笑了？

“謝大人和其它金陵郡的人也都退下?！蔽艺f。

謝子楠僵在了那裡。

待屋內(nèi)只有我的人，和這幾個人犯，我也冷靜下來，認(rèn)認(rèn)真真，再把眼前這些人都看了一遍。

看到那年紀(jì)最大的一位，原本應(yīng)該高大的身形已經(jīng)佝僂，雞皮鶴髮，須疏齒缺。這樣的人也能造反？

“你多大年紀(jì)？”我有些疑惑的問眼前的老者。隨手翻看馮驥給我的名單，找那年紀(jì)最大的一位。

這老人擡了眼看我，哆嗦著向我伸出一手，比了個八。居然有八十了！八十的老人造反！可真有意思了。

不過，我注意到，這老者人雖垂垂老矣，目光卻透著明亮，身上衣衫破敗，風(fēng)骨卻有些傲氣。

“叫什麼名字？以前事何產(chǎn)業(yè)？”我追問這老人。

“武孝楷?！彼哪菗u動的齒縫間迸出了這三個字。語氣中隱隱透出了傲氣。

我一下愣住了。

我知道這名字。他年輕時就號稱南楚文士之翹楚。後來曾任過南楚翰林院編修。父皇拿下南楚後，徵招他入仕不至，父皇還說放他歸去，不要爲(wèi)難於他。我後來聽說他回了家鄉(xiāng)永嘉，開辦了一所書院。

“你……你到底因何事被論爲(wèi)反賊？”我覺得我有些不知該如何問下去了。

果然，武孝楷仰頭抗聲，“不知！”他年紀(jì)大了，略一用力，便渾身發(fā)抖。我在馮驥的文檔上，終於打到一個武德的名字。看著覺得有些疑惑，除了名字有些偏差，倒是很像眼前這位老爺子。

“他們是如何抓到你的？”我更好奇了，看他這樣子，實在不像是能行軍打仗。

“老朽在書院滴水巖下午眠未醒，便被人帶到了金陵?！币驙?wèi)憤怒用力太過，武孝楷搖動的脣齒間，說話裡竟然有口涎滴落。我噁心欲吐，忙別過臉去。“我的五德書院也被他們拆毀，求皇上還我公道??！”老人悲憤哀求，以頭搶地，發(fā)出咚咚的聲音。

我忙叫人架住這老傢伙，再磕頭，我還怕他把自己的老骨頭撞碎了?！澳銊偫u說什麼五德書院？”我注意到了。

“老朽回鄉(xiāng)後，開了一所五德書院，鄉(xiāng)人均稱老朽五德先生。”

難怪這文檔上寫的是武德之名。

我呆坐片刻。好像總覺得有些難以置信，按武孝楷的說法，他竟是無辜被人抓來。他名聲響亮，但卻只是個又老又倔的書生，就算給他士兵，他也未必有本事帶他們造反打仗。若說鼓動民變，我看他這年紀(jì)，也未必能有精力。

只是我終究不能甘心，總覺得事情不可能這麼荒謬。

轉(zhuǎn)眼看到武孝楷身後一粉面後生，身體抖得落葉一般。便又使眼色，讓手下提他到我面前。

“你呢？叫什麼名字？原本幹什麼的？”

這人在我面前一味發(fā)抖，張了幾回嘴，吐了幾個詞，我竟是一句也沒聽懂。

我茫然四下看看，難道反賊全是這樣的貨色？

此時，人犯中。終於有一人匍匐著跪行到我的面前，“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上，冤枉??！”

終於有一個能把話說清的人了。

“說說你的冤枉。”我命令他?？纯催@人，倒還長得有些孔武的模樣，倒也有希望算成個反賊。

“小人張小辮，原本是前僞楚宮中應(yīng)奉的戲子。角色行當(dāng)分在醜行。小人被抓實屬冤枉，只因那日馮大將軍夜裡叫小荷官去唱堂會，小人不知底裡，沒長眼色，想要跟去。便落難至此?；噬习?！我如今短嘆長吁，滿懷的冤屈難分訴，則我這布衣粗束，實不敢把那禁律觸……”

“閉嘴！”我怒。這廝竟在我面前唱起來了。還是那嘔吖難懂的南音！

“小荷官也冤啊，皇上！”這醜行繼續(xù)叫冤。

“哪個是小荷官？”我問。

那廝手向先前那粉面後生一指，“他唱旦角兒。”接著張口就又是一段，“那馮大人愛走旱路不行船，只可憐荷凋水枯行步跚……”

“謝子楠！”我拍著椅子扶手，揚聲大叫。、

我受夠了，這就是馮驥所謂的反賊，這就是馮驥所謂的民變。不等謝子楠進(jìn)來，我已經(jīng)起了身，拂袖而去。

一大羣人前呼後擁的環(huán)繞著我，可是我心裡沒有一點安全感。真奇怪，上一世的我是怎樣糊里糊塗的混過去十餘年的。在那方小小的宮牆中，是什麼矇蔽了我的雙眼，禁錮了我的心靈。這僅僅是馮嫣兒誘惑了我，還是我自己根本就是個混蛋？

謝子楠跟在我身後，連叫了我?guī)茁暋盎噬稀?。我裝作沒聽到。

我被愚弄了，覺得面對他們很沒面子。

我回到金陵府中爲(wèi)我安排的下處，一眼看到阿南正站在院門邊。她在等我。已經(jīng)換了身宮裝。天青的顏色的讓人覺得清爽安寧。我一點也不後悔燒了她那些普通的衣裙，她就該這樣打扮起來，這纔是最美好的阿南。可是，我的腦袋止不住的左轉(zhuǎn)右轉(zhuǎn)，目光把整個院子都搜過了一遍。還好，沒看到那隻小兔崽子鄧蕓。

如意恭順的立在一旁，與我悄悄交換了一個眼神，讓我安心。我心裡好受了一點。

可我我悶著頭一進(jìn)到室內(nèi)，一眼就看到屋中桌上放的甜瓜，青碧碧圓滾滾，高高的堆放在竹籃中，還飄著誘人的香氣。這分明是鄧蕓那小子的手筆！

剛剛平復(fù)的心情一下子又落入了深谷。我一轉(zhuǎn)身，抓住了緊跟在我身後阿南的手臂。

她驚叫了一聲。

“你早知道！”我忍不住衝著她大吼，把她拖進(jìn)門後，按在牆上，與她臉對著臉?！澳阍缰礼T驥抓的都是些什麼人?！蔽椰F(xiàn)在才意識到了我的悲劇，我重生了，卻改不了自己是個傻瓜的事實。

事實上，這事天下的百姓也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馮驥至少有一點沒有騙我——殺了這些人，的確可以殺雞儆猴?？晌也恢?，這些人都是大楚有名望的人物，我冤殺了他們，江南的民心就再也不會站在我這一邊了。

而阿南也是早知道了，她卻沒有好好的告訴我。這小東西也和別人一樣，騙我、瞞我、糊弄我！

“你也看我的笑話！”我向她大吼。

阿南比我先平靜下來。她向我撲閃她的大眼睛，“皇上都審出來啦？”那語氣，分明有些幸災(zāi)樂禍。

我忍不住就對她怒目而視。

她居然沒否認(rèn)，“我早請求過皇上，不要殺他們。”她說。想了一上，她突然笑了起來，“皇上不是不相信我嗎？”

到了此時，她居然還笑得出來！

“你那時在我的御書房與我爭吵，爲(wèi)何不對我說清他們的身份？”

“也許……那時我也不知道他們的身份，我只是知道此事必有冤枉?！卑⒛辖器锏恼Ｖ劬ΑＮ野l(fā)現(xiàn)，阿南一回到南方，變得有點放肆了。

阿南這小妖女，居然還敢在我面前當(dāng)面扯謊！那些人中，武孝楷也好，那兩個戲子也好，都是南楚的名人，甚至還有出自宮中的人物，她阿南怎麼可能不認(rèn)識。而且她剛纔在大廳中看到這些她的熟人時，一點也沒有露出吃驚的表情，可見她對此事早就瞭如指掌。

“不許騙我！”我衝著阿南吼，“你早知道馮驥想借我的手殺南楚名士，你也早知道，馮驥在南方殺良冒功。你在我後宮中看起來謹(jǐn)小慎微，是嬪妃中與外面聯(lián)繫最少的。可事實上，千里外的南方一有風(fēng)吹草動你全知道！”我把這小東西死死抵在牆上，讓她動彈掙扎不得?！澳闶谴嫘南腚[瞞你與外界的聯(lián)繫！”我戳穿了她，“現(xiàn)在看到我出醜，你高興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