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然旋即大悟:“怨不得蘇姬那天竟是沒什麼解釋……嬈姬還真是……”
“真是可怕啊。”我慨然一嘆,又漫起一縷冷笑,“不過蘇姬也不是好惹的,她們這一出,且是有得鬧呢。”
皇后暫未斷此事,隔了兩日,與琳儀夫人一併去了長寧宮請帝太后的旨。那時蘇姬正隨侍在側、我與順貴嬪亦正帶著孩子向帝太后問安,見二人前來也知是什麼事,齊齊行禮便要告退,皇后卻道:“本也是六宮皆知的事,三位妹妹也都是一宮之主,留下聽聽無妨。”
遂又各自落座了。有皇后執掌著鳳印、又有琳儀夫人協理著,帝太后鮮少管六宮中事,我們亦不願將這些令人心煩的事說給她聽,故而聽皇后一五一十地說了,她才知道始末。輕輕一喟,微蹙著眉頭道:“真是越來越不安份,當初的瑤妃、岳氏也不敢鬧成這般。”
皇后頜首道了一句:“是,齊才人傷得不輕。”
蘇姬垂下眼簾,緩緩地接過了話,幽幽嘆道:“臣妾去看過齊才人,單看胳膊上青一塊、紫一塊的,也知身上決計好不了。腕上蹭掉了一大塊皮,也不知會留疤不會。”
帝太后眉頭蹙得愈發緊了,又有些不耐煩地道:“這樣的事,你們斷便是了,何必來找哀家?”
“因爲那邊是方家。”琳儀夫人莞爾頜首,輕曼道,“皇后娘娘要避諱,臣妾亦是不好擅自做主的。”
“就是要避諱,該管的也不能不管。”帝太后沉下一口氣,平添了幾分威嚴,“那就傳哀家的旨,嬈姬方氏善妒,毫無容人之量,不可爲一宮之主。著降美人,禁足一個月思過。”
皇后與琳儀夫人恭謹一福:“諾。”便躬身告退了。
帝太后留了永定與元沂在長寧宮用午膳,我與順貴嬪便先行告退出來。漫步在宮道上,順貴嬪輕緩笑道:“方家……到底還是行事太急了。”
我點頭:“至少是嬈姬心思不夠深。”
原是一舉坐到了一宮之主的位子上,轉眼位降了美人,又是太后親自道出了“善妒”的罪名,日後想與皇后奪子,難了。
就連先前設計陷害蘇姬與齊才人也成了白費功夫。這倒怨不得旁人了,她既然想掃清前路,首先便該想到如何斬草除根,不取其性命也該設法將其廢黜纔是。然那一齣戲之後,最後不過是蘇姬削封號、齊才人位降一例,這不是擎等著人家報復?
齊才人摔傷之後,嬈姬的心思顯得尤其的淺。換了旁人,縱使不去向廣盛殿哭訴喊冤,總也要私底下游說一番、拉攏拉攏旁的宮嬪,嬈姬偏是什麼也沒做,堪堪是拿準了皇后因要避嫌暫不敢動方家。
可宮中“進退有度”向來是兩重意思,權衡利弊僅是一方面,更要能以退爲進。
皇后不敢動她方家,帝太后可沒什麼不敢。
也虧得方纔人能先前在帝太后跟前讓蘇姬摔了一跟頭之後就再沒去長寧宮服侍過,今天這一出才能走得這樣順。
自始至終,沒有任何一個人道出齊才人是否會是自己摔下長階的懷疑。避重就輕,有時能輕而易舉地扭轉一件事的局勢。
順貴嬪攏著斗篷中的手爐,擡眼眺著略有些陰的天色,沉吟著緩緩道:“在宮中有點資歷的人,總不是不那麼容易被扳倒的。寧妹妹,你說……她們怎麼就不明白呢?”
“姐姐這是旁觀者清。”我徐徐笑著,手指撥弄著腕上的手釧輕言道,“抱著奪子那樣的‘雄心壯志’進宮的人,又哪會去想自己會敗呢?”
昏定時,皇后猶是一如既往的端莊主母,衆人也都是如常的自若神色,就好像這一室妻妾從來都尊卑有序、相處融洽。
皇后避嫌避得很是到位,便是此時也不願多言及那事,遞了個眼色給琳儀夫人,琳儀夫人緩道:“長寧宮的旨意,在座諸位也該聽見了,太后惱得很。今次新晉的宮嬪,總共封了兩個主位,一是沐氏,二便是嬈美人。如今一賜死一降位,連太后都說,今年新宮嬪都太不安分。”
這話說得頗是嚴厲,句句皆是太后的意思,又將在座的數位新嬪妃都說了進去。直讓她們一驚,遂齊齊下拜,誠惶誠恐道:“皇后娘娘息怒、琳儀夫人息怒,臣妾等必不敢行那樣的事……”
皇后黛眉淺蹙,幾分不悅道:“敢不敢的,近些日子出的事也不少了。”
好一番告誡,最後又宣旨調換了數位宮嬪的住處。宮中鬥爭從未停過,然如此大動干戈的時候還是少之又少,可見是今次的宮嬪委實太不讓人省心了。
“她們格外不安分是一方面,又有人打了和皇后娘娘奪子的主意,皇后娘娘不得不上心。” 莊聆以手支頤,笑容若有似無,“藉此把嬈美人擱到鷺夕宮去,是實實在在地要壓她一壓了。”
宮嬪如是要自八十一御女晉至二十七世婦位,多是宮中無主位時容易一些,晉上一例剛好是一宮主位,也省去了遷宮的麻煩;若宮中本就有主位,則要麻煩得多了,因此晉至美人便再不得晉封的大有人在。鷺夕宮如今的主位是前些日子剛晉了容華的景氏珍,皇后把嬈美人調去鷺夕宮居住,她想再復位做一宮主位就要費些周章了。
而若不是一宮主位,想奪皇子就更加不易了。
我微微一笑:“眼瞅著嬈美人是不得不消停一陣子了,可姐姐宮裡還有個方茹沅呢。”
“她啊,不怕她鬧事。”莊聆無所謂地輕笑說,“嬈美人好歹還是得過寵的,她要差得多了。”
宏晅近些日子都有些煩悶,幾次來簌淵宮時都沒見怡然隨著,我心下有了點底,不由得替莊聆擔心。
韻昭媛死後,酒中下毒的事就這麼輕巧地揭過不提了。可就算他不在意韻昭媛,也不可能不疼永定帝姬,而那酒,本該是永定帝姬喝的。
目下看來是一直在暗查,宮正司根本就沒閒著。
不過既然怡然從未跟我說過什麼,至少證明尚無任何人查到莊聆那裡去,我想著放了幾分心,仍是吩咐林晉道:“你去和怡然說一聲,陛下讓她查的事,如是方便就同我交個底。她說問起原因,就說永定出了這樣的事,我不能不爲元沂提防。”
從小到大多年的姐妹情誼,我和怡然幾乎事事都是直言的,這次我卻不得不對她有所隱瞞了。那邊關係著莊聆,一旦被查出來興許還會牽連整個趙家。
我亦同莊聆說了此事,讓她謹慎著,若真不小心牽出來,還要有個應付的法子纔好。
我也確實是免不了爲元沂擔心的。莊聆能爲了除掉韻昭媛往永定的杯子裡下毒,焉知不會有人真的想取元沂性命?後宮母憑子貴,如是有人記恨我,先除掉元沂是最容易的。
這個冬天,要煩心的事實在太多。
是以我在廣盛殿或是成舒殿伴駕時,也常是一種詭秘的氣氛。我與宏晅皆是一改往日的談笑,常常靜默而坐,他看他的摺子、我想我的心事,一過就是大半天。
其實這樣的時候,我是怕他會突然問起我爲何心煩的,因爲我心煩的因由多是不能讓他知道的。好在他從來也沒問過,任憑我在旁邊愣神,有時看我一眼,眼中亦有疑惑,但見我不主動與他說,也就按下不問了。
“快到大寒了。”一日,他突然說了這樣一句。我看向他,他仍是專心看著摺子,眼也未擡。
我點點頭:“是,數起來不過□日了。”
“嗯,愉妃的忌日。”他說。我一詫,險些脫口而出一句“陛下竟還記得?”
我靜默以對。他偏頭看向我,笑言:“你瞧,從前朕不提她,你覺得朕冷漠;現在朕主動提她,你也不高興。”
似乎是這樣。我曾不止一次的覺得他待愉妃太無情,覺得那好歹是他次子的生母,人走茶涼,他問也不曾問過。可這會兒被他驀地提起來,我心裡也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因爲那也是他的妾室。
我抿笑輕緩地搖了搖頭:“臣妾只是不知該說什麼。”側頭望著他,頓了一頓,又言,“不過陛下爲何今日忽然說起這個?”
他沉默,雙臂相搭靠在靠背上,過了須臾,才緩緩出言道:“朕是想問你,朕賜死或是廢黜宮嬪的時候,你是不是也覺得朕很薄情?”
有麼?似乎並沒有。我素來明白宮中的明爭暗鬥有輸有贏,輸贏已定的時候總需要有個人來決斷、收尾,這個人多半隻能是他。先前廢黜或是賜死的人裡,夏文蘭、和貴嬪、嶽凌夏也好,瑤妃、張安驊也罷,也都算是罪有應得,我倒從來不曾因此怨過他什麼。
可被他這樣一問,卻不由得生了幾分不安出來。緩神片刻,搖頭如實道:“沒有,該懲的總要嚴懲纔對。陛下都是查明瞭才做決斷,秉公處置罷了,臣妾怎會因此怪陛下?”
他沉吟著一點頭,看著我的目光謹肅幾分,頗有點艱難地又道:“那若是……朕這次要動的人是素來與你交好的人呢?”
莊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