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仍然是那個酒店的房間裡，窗外已經(jīng)華燈初上，柳老一整天都待在客廳裡，緩緩踱著步，如同自己的球隊即將參加世界盃決賽的教練員一樣，細細地盤算著敵我雙方的實力。

屋裡沒有開空調(diào)，煙味很重，柳老走累了，半倚在沙發(fā)上，不自覺地抽出一支菸在鼻子下面嗅了又嗅，終於忍不住，還是燃了起來。自從和于謙，和高原攪在一起，柳老戒了兩年的煙癮又犯了，並且一旦開抽，就抽得很兇，每天差不多要兩的量，記得前些年，唯一一次一天抽兩包的那天，自己也像現(xiàn)在這樣，在澳門某家酒店的房間裡待了一整天，因爲在此前一天，情報局下面的一個執(zhí)行小隊，與大來自大洋對岸的特工發(fā)生熱戰(zhàn)，傷亡慘重。如果那時候有于謙這個大殺器在，十幾條鮮活的生命也不至於就此犧牲。

情報工作有著自身的規(guī)則，今天圖謀別人佔了便宜，也無法四處宣揚，或者開個大會發(fā)個什麼特殊貢獻獎什麼的。明天被別人圖謀，吃個悶虧，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同樣是無法拿到檯面上去講的。

作爲一名老情報，柳老在長期巨大壓力之下，養(yǎng)成了低調(diào)靜思的習(xí)慣，很喜歡這種在靜怡的空間中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感覺，這種氛圍自己覺得很踏實。

這段時間的經(jīng)歷，尤其是事隔三十年再次拎起槍殺人之後，柳老發(fā)現(xiàn)，我柳正熙還不老，還能再戰(zhàn)幾年。

現(xiàn)在讓柳老憂心忡忡的，不是姜主任被扣押一事，對於此事，在有大局觀，在刀山血海拼殺過的人眼裡，僅僅是一件小事，無論是曉之以情，還是滅族立威，只要于謙一回來，總有辦法解決，相反，卻可以利用這件事情，趁機解決掉這些不服王化的頑固部落。

讓柳老放心不下的，仍是那片山坳，那些人狼，還有那個只在衆(zhòng)人面前晃了下身影的怪物。對於那些人狼，無論其速度如何之快，爪牙如何鋒利，在集現(xiàn)代科技大成的軍事裝備面前，都有解決的辦法，無論是地雷封鎖，重炮轟擊，火焚，掛網(wǎng)雷，聲波毒餌，甚至是毒氣、細菌、病毒，這種有形的生物都不難對付，唯有那個一閃而過的身影，帶給柳老的，是一種血壓飈升的恐懼。

他究竟是誰？他究竟擁有多大的能力，抑或有多大的野心？江湖經(jīng)驗老道的柳老清楚：從不與你討價還價的對手，纔是最可怕的對手。

那頭白熊身上的傷口照片已經(jīng)由野生動物專家對比過了，正是狼爪抓過的痕跡，這說明它已經(jīng)與那些人狼鬥過了。

這頭白熊，按照兩位法師所講，乃是博嘎爾部落的守護神，是娘娘老祖宗的坐騎，老情報出身的柳老，已經(jīng)從這頭白熊僅僅三次露面的場合分析出來，其出現(xiàn)在西爾峰頂下面的山坳裡，絕非貪酒嗜杯，也不是偶然。

此熊第一次出現(xiàn)是在於謙三人受困的山頂，那裡緊鄰著紫王洞所在的崗桑雪山，之後于謙墜崖，並與紫王相遇。第二次，是那附身於青首的阿提峽老怪遁出紫王洞，這白熊又數(shù)次與之搏鬥。

這一次，難道它又發(fā)現(xiàn)了什麼將對博嘎爾部落不利的蛛絲馬跡嗎？從白熊身上的傷痕看，僅僅是那些人狼，其戰(zhàn)鬥力已經(jīng)不在那老怪之下，于謙、尚姬再加上那五甲神像，能與之抗衡嗎？

斫龍陣，斫龍陣，柳老心裡默唸著，唉，無論如何，于謙該回來主持大局了。

護鄉(xiāng)軍這邊充滿著猜想和憂心之時，位於林嘎爾南麓密林之中，扣押了姜主任等人的裡米金部落也並不安靜，爭執(zhí)聲從首領(lǐng)家的石板鋪就的庭院裡傳出很遠，一直到篝火燃起時仍未停止。

作爲印度人，甚至是山北那些靠近現(xiàn)代文明的部落眼中的生蠻部落，裡米金人確實落後很多，刀耕火種尚未普及，日常的吃食主要依靠著捕獵和採集，衣著上則是哈拉皮和枝葉編就。部落裡沒有寺廟，沒有祠堂，甚至連個像樣的集會場所都沒有，有什麼重要事件需要討論，都是盤腿坐在大首領(lǐng)家的庭院裡舉行。

相比於博嘎爾部落堅定地信仰紫王和娘娘，部落歷史有著較完整的記錄不同，裡米金部落至今尚未掌握文字，自己部落的歷史，則主要依靠一代代口口相傳來傳承。而這些歷史傳說經(jīng)過一代代祖先加工異化之後已經(jīng)面目全非，連裡米金部落的大首領(lǐng)，在盯著草叢中亂蹦的長腿蚱蜢時，心裡也會有些汗顏，這就是我的祖先嗎？怎麼看起來沒有一點戰(zhàn)鬥力？

信仰的神不夠厲害還不是最關(guān)鍵的，裡米金部落最大的危機在於部落的統(tǒng)一性和凝聚力上，與博嘎爾人由大法師和長老全權(quán)主持部落事務(wù)，仍然沿用原始氏族社會的分配方式不同，裡米金部落實際上是由幾個大的家族，來組成的聯(lián)合體，在血緣關(guān)係和文化傳承上並不一致，更像是爲了能在弱肉強食的叢林中，爲了生存下來而嘯聚一起的山匪。

面對外族入侵或者出去搶地盤時，這幾個大的家族尚可在共同利益之下擰成一股繩，在蚱蜢神的名義下一致對外。

但在平日裡，更多的卻是各個家族的利益橫亙在部落利益之前。這在之前與印度人關(guān)係上已經(jīng)得到了體現(xiàn)。

前些年印度人在山道上設(shè)了關(guān)卡，那些地方守備軍的兵痞除了欺負一些弱小部落之外，唯一敢勒索的就是裡米金的商隊，而且從去年開始，自己的部落裡不斷有人被抓丁，聽說是附近山裡開了礦場，被拉去做苦力了，即便知道在哪裡，裡米金的大首領(lǐng)始終未敢組織起武裝將自己人救回來，就是因爲內(nèi)部不夠團結(jié)。

兩日前，那個北方部隊的新任首腦突然到訪，接下來又因爲珈巴和阿奔家族的私怨引起毆鬥，事情變得難以收拾的同時，自己的部落裡幾大家族很快又分成了幾派：

阿奔家族雖然仇恨博嘎爾部落，卻主張不要輕易惹怒北方人，兩面樹敵。因此要求儘快放人，不過放人之前，又要求將珈巴的耳朵切下來以作爲曾經(jīng)送給裡米金部落的羞辱的回敬。

經(jīng)常行商兩個家族也一反過往主張與北方人交好的常態(tài)，反而要求不能放人，一定要北方人交給軍火或者贖金才行。但無論如何，不能傷害人質(zhì)。

剩餘兩個較弱的家族則主張，就按照前天的要求來，過了五日，立即動刀子，按照高原上綁票的規(guī)矩，每過一天送回一個零件。

大首領(lǐng)心裡十分清楚各家的打算，阿奔家族是純粹的私怨，對接受北方人的統(tǒng)治卻並不排斥，因此不想將路走絕。兩個行商家族重商重利，能詐過來多少算多少，見好就收。而兩個較弱家族，卻是破罐子破摔，能多敲打些最好，惹怒了北方人，打不過繼續(xù)往深山裡跑，赤腳不怕穿鞋的，反正也沒有多少家業(yè)。

大首領(lǐng)沉默許久，終於將目光停留在自己左手邊，兩位全身黑衣頭戴草編的卻一直不曾言語的中年人身上，此兩人自傍晚時分從哈拉哈部落趕來，相必也是聽說了北方大官被扣押一事，鑑於兩個部落正在討論聯(lián)合對抗北方大國之事，因此大首領(lǐng)也特別邀請兩位旁聽裡米金部落議事。

“蔑哈兒兄弟，不知道貴族長老會是怎麼決定的，如果北方人動武，不知哈拉哈的勇士們能夠出動多少人槍？”

“大首領(lǐng)，你我兩族同氣連枝，共同抵抗強權(quán)百年，本次長老會派我們兄弟過來，正是爲了商議此事，方纔聽了諸位兄弟所言，我們倒是有個建議，不須費貴族一槍一彈，即可解決此難題”來自哈拉哈部落的蔑哈兒站起來捶胸致意後說道。

“哦？蔑哈兒兄弟有何妙策，快快講出來”大首領(lǐng)眼睛一亮，如果真有此妙策，倒是一個脫身的機會。

“大首領(lǐng)，只需將那北方人的高官交給我們兄弟帶回哈拉哈，由我族與北方人交涉，將來得到的好處，我們兩族五五分賬，大首領(lǐng)意爲如何？”

“哼，哈拉哈人倒是會算計，人是在我們裡米金被扣的，交給你們，北方人將來問我們要人怎麼辦？”阿奔第一個站起來反對。

“不可能，那北方人既然能將印度人趕跑，我裡米金又如何能頂?shù)米Ψ降膱髲?fù)？大首領(lǐng)，不可答應(yīng)，這個蔑哈兒是要把我們往坑裡帶啊”行商家族的族長也跳出來反對。

“北方人都已經(jīng)把刀子逼到我們脖子上了，哈拉哈人還想著坑害兄弟，還要談什麼結(jié)盟?！笔ｐN兩個家族的代表也不同意。

能將這兩個燙手山芋轉(zhuǎn)移出去，也不失是個辦法，大首領(lǐng)剛有些意動，一聽另外幾個家族都不同意，不免又有些猶豫起來。

“各位，我哈拉哈與印度人相鬥五十年不落下風(fēng)，試想一下，裡米金部落能夠頂?shù)米”狈饺宋迨陠幔坎粚⑷俗層栉夜柯洌峙沦F族滅族之禍就在眼前了?！泵锕阂彩撬愣搜e米金眼前的困境，態(tài)度傲慢又理直氣壯地反駁回來。

“咚咚咚，啪啪啪……”一聲聲沉悶的槍炮聲突然從遠處傳來，衆(zhòng)人連忙直身觀望，只見兩重山之外的密林中火光沖天，不時有火箭炮如流星般落入山谷，。

“??？是哈拉哈部落的方位，蔑哈兒，這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北方人動手了？”

“這，大首領(lǐng)，肯定是北方人向我們進攻了，請大首領(lǐng)儘快發(fā)兵支援，鄙族上下定有厚報。”自己的部落有難，蔑哈兒馬上轉(zhuǎn)變了態(tài)度

咚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柳老皺皺眉頭，按滅菸頭剛要端坐在沙發(fā)上，門卻被推開了，仍然是那名黑西服留頭板寸頭的精幹男子。

“小仝，什麼事慌慌張張的？”

“柳局，柳局，打起來了”

“小仝，慢點說，哪裡打起來了”柳老心裡咯噔一下。

“是山南部落，印軍第62旅於今天夜裡從山林中偷越我方控制線，半個小時前突然進攻哈拉哈?！?

“?。俊绷洗蟪砸惑@，從沙發(fā)上一躍而起，抓起外套邊走邊吩咐。

“小仝，馬上安排一輛民用牌照的車，5分鐘後出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