棱角分明的臉,光潔如玉的額,濃黑若遠山的長眉下,是雙極爲修長、若上弦月的睡鳳眼,那眼即便是暗淡珠光下,都閃著瀲灩光澤。
加之高挺的鼻樑,和那天生上揚,帶著壞笑的脣角,叫人看了就心生出此人不正經的感覺來。
石阡的確是老死人了,頭髮烏黑又很長,用方白玉冠束在腦袋上。
只是那白玉冠歪了,讓江辭雲打歪的,他稍稍整了一下,淡櫻桃色的脣微揚起一角,滿含笑意道:“怎麼樣?有沒有種‘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之感啊,我石阡的名字,便是由此而來。”
他倒是大言不慚,說話間,細長瀲灩的眼眸中,晃著妖冶的光,人終於有了些鬼觀音風姿,可這般花花公子、玩世不恭的嗓音,實在叫人難以恭維,還有些失望。
我從前還挺崇拜姥姥口中的鬼觀音,可現在……
“在江辭雲面前,你只是石頭。”
有江辭雲這容如神祗的存在,我可看不下其他的玉,這本是我的心聲,沒打算說出來,誰知不注意說出了實話,隨即聽江辭雲一聲笑,石阡怒斥:“你!”
說都說了,我也沒什麼顧忌--
他又打不過江辭雲!石阡顧忌江辭雲,只是怒睜一下眼睛,然後就瞇眸,咬牙切齒的賠個笑:“是、打不過、我自認倒黴,行了吧?我先去找東西了!”他說話時,就大步往外走,身上金色的袍大約因爲年久之故,暗淡無光,像是秋菊枯萎的顏色。而走了兩步,他的發冠忽然又斜了下來,他便斜著髮髻,一直往前,頭也不回。
“真生氣了。”我有些不安,剛纔只是這麼一想罷了,誰知道嘴巴沒管住,這般說時,江辭雲忽然把我摟在懷裡:“實話,總會惹人生氣。”
我僵了一僵,他這人……
還真是和失憶前的脾氣一模一樣。
唯一不一樣的就是--
一個要殺我,一個……我可以說他喜歡我嗎?從前因爲天煞孤星的緣故,我沒談過戀愛,可這又親又抱,應該是吧。
那麼……我喜歡江辭雲嗎?
我和江辭雲幾步追上髮絲凌亂的石阡時,他正負氣在刨著地磚。發冠歪扭衣袍不整的樣子,像極了沒錢被趕出煙花之地的貴公子--
狼狽又風流。
我和江辭雲站在離他不遠處看他掀開磚後,互相對視了一眼。
這鬼觀音果然是心機深沉!
方纔來時,他說這裡有“機關”,卻原來機關下……藏滿了金銀珠寶!
還是打包好的那種!
石阡從三塊磚裡拿出三包金銀珠寶後,就擡頭看江辭雲,把袋子紛紛打開:“韓兄你看,這些夠麼。”
他說完,江辭雲點了頭,他就立刻打了包。邊打邊道:“行,那我們先一人一袋,若不夠了,我再想辦法回來拿,這裡有我的骷髏兒看守,不會有事。”
說到骷髏兒,我擰緊眉頭:“對了,我看外面都是道士……”
“啊,他們從前是觀音門下,我當年被困後他們就……”說話間,石阡眼底劃過抹殺意,但那抹殺意轉瞬即逝,他又面帶微笑說:“這麼久了,害我之人應該死了,就不說了,走吧,我先替你們拿著!”
他大步流星的往前時,全然不怕“機關”了……
有石阡帶路,骷髏門自行打開,外面山谷裡更是我從未見過的場面--
無數骷髏白骨,冤魂排列整齊,魂魄發出“哈哈”的聲音,骷髏發出“咯吱咯吱”的牙齒打顫聲,霎時間,山谷齊鳴,場面壯觀,而他聲音不耐的掏掏耳朵:“行了別嚎了,吵死了,我又不是不回來!”
他說話間,那羣骷髏立刻閉嘴,然後飛速的疊起羅漢,在我們面前……竟是一層又一層的樓梯,直通雲霄山谷之上!
“前段時間有個失足掉
下來的道士,骷髏兒彙報說,這裡有個八仙庵。我們……”
“不能去!”
幾乎是瞬間,我就喊了出來!
“嗯?”石阡回頭看我時,我的呼吸有些急促,好在江辭雲同意了我的話:“是不能去。”江辭雲說完,我鬆口氣時,聽石阡又道:“不去的話也行!咱們有錢,想住哪兒住哪兒,就是打探消息不方便。”
他說完,江辭雲冰冷道:“還有別的路麼。”
石阡說,“當然有,沿著山谷一直走,會到一個平原--”
“那就走。”
江辭雲打斷他的話後,瞄了一眼我的手,伸過手道:“我來拿。”他說完,我才滕然回神,方纔我簡直是嚇壞了,正要把太歲遞過去,聽那太歲大聲反對起來:“別給他!他握的可用勁兒,疼死本太歲了!”
太歲說完,江辭雲已經抓了過去,那太歲立刻嗷嗷大叫起來:“你這老鄰居,害死本太歲了!”
石阡便是這老鄰居了,當即反駁:“什麼叫害,你不想出去走走嗎?這會兒終於有機會了。”
“呸、我看你就是屈服在江辭雲的淫威之下,打不過人家!”
“我這叫識時務……”
他倆拌嘴時,我的思緒仍舊不安。
這一走,我算是徹底離開了姥姥,而看石阡精緻的側臉,他似乎知道很多,可奇怪的是,他若知道,爲何不認識江辭雲?百思不得其解時,我又想到他說的話。
白族禁咒,非皇即將,滿手血腥,殺戮便要遭到鞭笞之刑,螻蟻也不例外。
之前我不懂江辭雲對我的憤怒,如今細細聯想,江辭雲對我那般的惱怒,會是因爲白族人給他下的禁咒嗎?
還是說……那人就是我!
在我思緒雜亂紛擾時,江辭雲一聲不耐冷酷的聲音響起:“你們都閉嘴。”他這一聲低喝,我耳旁立刻安靜下來,聽江辭雲又道--
“說,如何招魂。”
聽到招魂,我也擡起頭,就聽石阡道:“那得先知道,你的記憶是從哪兒丟的?你最初在什麼地方……當時都有什麼人,做了什麼事。”
谷長而深,石阡聲音迴盪時,又看我道:“對了,還沒問姑娘尊姓……”
說到姓,我身子一僵時,忽然手被江辭雲用力握了一握--
“你無需知道。”
江辭雲說時,看我一眼,那眸色漆黑不見底,卻又帶著某種決絕。我正心虛,被他一說,心更是沉重,而他一眼就回頭,扯我繼續往前走。
“好吧,韓夫人--剛纔的問題還請回答我。”
石阡這一句“韓夫人”把我和江辭雲說愣了,下一秒,我聽到一聲低笑,江辭雲聲音磁性非常,這一聲低笑,動聽極了。
“這名字、不錯。”江辭雲說時,終於又看我。
那桃花眼含笑,裡頭閃著點點星辰,格外誘人。
“江辭雲--”
我怔了一怔,不自禁的喊他名字時,他已別開臉去,嘴角掛笑,仿若神人。石阡嘖嘖搖頭:“行吧、剛纔是我冒昧問名了,那現在韓夫人可以回答我了嗎?”
我並未回答,只看著江辭雲--
笑著的江辭雲,默認“韓夫人”的江辭雲,終於和記憶中旖旎笑著的江辭雲,緩緩地融合在一起。
這是信任我的江辭雲。
這是我……
喜歡的江辭雲。
方纔我問自己,我喜不喜歡他?答案我本不確定,可現在,在他默認韓夫人時,我心絃撥動的剎那,我終於確定了。
我喜歡他,從靈魂到全身,和那股暗流一般,從未主動想起,可卻真實存在。
“韓夫人?”
石阡再詢問我時,我緊緊抿了抿脣。
一次欺瞞,就註定要用無數
的欺騙來彌補……
看了一眼石阡,從這個鬼觀音身上,我嗅到了線索的味道,也許--
他能帶我找到真相。
那我到底該怎麼說這個謊言?
在石阡一連三次追問下,我緩緩停下來道,“這兩個問題三言兩語,說不清。”我不擅長說謊,在沒想好之前,我不敢亂說。
石阡氣息頓了頓後,付之一笑:“行,那等你什麼時候想好了,什麼時候說,反正該著急的是你們,又不是我。”
他說完,大大的伸了個攔腰,發出慵懶的哈欠聲。我則呼吸一滯,回頭看那些碎骷髏,江辭雲的鞭笞之行,今夜怕是不好過!
旁側腳步聲起,伸完懶腰,石阡已大步揚長而去--
“啊~走啦~走啦~天亮之前不知道能不能走出去啊!”
他故意慵懶隨性,我卻越發難捱:“等等!”在我一聲大喝下,石阡頓住腳,嘴角壞壞勾著回頭,“韓夫人還有什麼要說的?”
回眸一雙誘人睡鳳眼,閃著狡黠的光,彷彿已經洞穿我的想法。
那發冠還是歪的,歪的又痞又邪氣。
“我……”
我說話時,看向江辭雲。
在我和石阡對話時,江辭雲是半句話也沒說,他只靜靜站著,面無表情,直到我看他,他方纔低眸,長睫擋住眸光,輕掃我一眼,仍舊靜默不語。
可那漆黑的眼神,叫我的心狠揪。
“我信你。”腦海中,回想起他的話,我一咬牙直接道:“是在一個假的戰國圖墓裡!”
所謂喜歡,不是佔有。我既想明白了,我喜歡江辭雲,就要爲他解除危機,更不能爲了一己私慾而不顧他的苦難,他多疼一天,我也必定不好受!
這平日裡--
誰能保證自己會注意腳下的螻蟻?
我說完,山谷裡忽然傳來石阡驚愕的聲音:“你說戰國圖!”總是迷離的睡鳳眼眼忽而睜大,俊美的面上,表情驚訝至極。
很顯然,他又知道什麼!
“你知道什麼?”
我追問時,他才收起驚訝的表情,然後抿脣,點頭又搖頭的,“半知半解吧,就知道這圖共七卷,圖中之墓有無數財寶還有些玄術奇門遁甲之類,只是這圖到底在哪裡,存不存在,根本沒人知道。哦對,你剛纔說是假的戰國圖,這只是個傳說,你們可能被騙了!”
被騙了?我覺得不像,但還是直言道:“我也不知道具體,總之,我和江辭雲最近才重逢。”我用了重逢二字,然後撇開了姥姥和八仙宮,又道:“當時我身中蠱毒,有人以此爲要挾,讓江辭雲把我帶去那假墓中拿解藥,還說那是《戰國圖》之墓,後來在墓裡,江辭雲就失去了記憶。”
“沒有細節嗎?”
“細節,我--”
“當時我掉下機關,她來救我,應該不知道。沒有記憶,就不能解除禁咒麼。”江辭雲接著說下去時,我目光又一怔。
我並不知道姥姥和他怎麼說,可這話讓他如此平淡說出來後,我的心臟像是被用刀紮了一下!
他明知道我……我用陰陽散,我姥姥騙他,可他爲什麼不問?
石阡聲音有些煩悶:“也不是不行。找到白族後人就行,只是我覺得白族後人之血,也是不能解除古之禁咒,今晚……”石阡回頭面帶哀憐的看一眼太歲,“就用太歲肉過吧。”
他說完,江辭雲淡漠“嗯”了一聲,而他手裡太歲哼了一哼--
“也沒人問問本太歲的意見!”
“哦,好的,那你有意見嗎?”石阡低頭好聲詢問時,忽而就聽太歲又嗷嗷嚎叫起來:“沒意見。我沒意見!鬆點兒,疼疼疼……我要疼瘦了!你以後還怎麼吃!”
“讓你問意見、活該、沒眼力見兒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