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一幕是一片火海一望無際, 歐陽慧感到一陣眩暈,就如同她初到這個世界的時候的感覺。
再次睜開眼睛,看見的是面前的一塊墓碑, 上面寫著一個熟悉的名字——歐陽倩。
左右看看, 她確定著周圍的場景是屬於狂風寨的。
身後的道路上傳來腳步聲, 轉過頭看到的是狂風寨當家殷其雷那張不羈的臉。
“歐陽小姐, 你還在這?嗨, 昨晚沒見你回來我還以爲發生了什麼……你……不會在這裡呆了一晚上吧?”開始的時候還是豪放的聲音,而後發現對方的表情並不好看,有些摸不著頭腦的殷其雷聲音也越來越小。
殷其雷知道無論是從折劍山莊少當家的層面還是雲凡小姨的層面, 面前的這個人都是惹不起的。
“……”歐陽慧看了看東方的朝陽搖搖頭。
原來僅僅只是一晚上麼?
歐陽慧閉上眼睛。
或許只是夢也說不定。
歐陽慧回到家的時候很多人都感覺到了少當家的不對勁,然而無論怎麼問, 歐陽慧也只是搖搖頭。
回來以後將屋門關了三天, 吩咐不許有人來打擾, 沒人知道這三天發生了什麼,萬幸的是, 第四天清晨,門打開來,走出門的歐陽慧一如曾經一般面若冰霜冷靜的處理著這三日擱置下來的工作。
歐陽慧還是那個歐陽慧,如同雪山之巔是終年不化的積雪,寥遠孤寒, 高高在上俯瞰人間。
難得閒下來的時候, 歐陽慧在院裡練劍, 看著院裡那顆不知道長了多少年的大樹, 忽然眼前浮現起那一大片火海中轟然倒塌的巨木, 紫熒劍一滯,完美的弧線歪斜了, 紫電擊在樹上迅速蔓延,撕裂般滋啦啦作響,片刻便將整棵樹扭曲成焦黑,像一隻伸向天空的不甘的手。
就像蓬萊火海里一樣。
“……”歐陽慧就那麼站在那裡一直看著,不知道在想什麼,下人聞聲趕來也只能站在遠處不敢靠近,直到老管家出現。
如同驚醒一般的歐陽慧收了紫熒劍,擺擺手轉身離開,人羣自動分開一條路讓她離開。
她踩著厚厚的積雪,留下一個沒有人注意的孤單背影。
她看了看折劍山莊外面一望無際的路延伸下去一片白茫茫,緊了緊衣服。
忽然覺得有點冷,冷到讓人也變得沉默,然後轉過頭離開。
從那天開始歐陽慧不再在那裡練劍,她把自己包裹中高高的穹頂和立柱間,褐色的瞳子裡沒有感情。
更像了幾分武林頂點的姿態。
那個時侯她曾經跟一個人說過,高者寂寞,越高者越要耐得住寂寞。
有時候她想,不是所有人都能走到她這個高度的,所以註定了她只能永遠一個人呆在這個高高寒冷的地方。
記得歐陽倩曾經救她短短的頭髮苦口婆心的勸,什麼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啊……
她的回答永遠是簡潔的兩個字:方便。
簡單而堅決的齊肩發,如同歐陽慧本人。
她是武者。武者不該身有累贅,特別是沉重而隨時可能被對手捉住的發。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在冰冷苦寒的地方里靜靜地守了那麼多年,雷劍一次次指向心懷各異的侵入者,紫電暴起咬上他們最薄弱的地方。一個又一個,從來沒有例外。
有的時候她也會想,天下蒼生與她有什麼關係?
想來想去終於是無解。
偶爾也會想起那一場夢裡最多出現的身影,以及他曾經擲地有力的聲聲質問。
日子就這麼慢慢過去,似乎迴歸了曾經,就連老管家也漸漸淡忘了她曾經的反常。
那日劈死了那棵老樹的夜晚,有失眠的老管家閒逛到附近,驚訝地望見三小姐在喝酒,坐在樹下,對其悠揚的笛聲。
三分瀟灑,三分悽婉。
曲畢反手將玉笛拍在青石板上,瞬間粉碎。
望著繁星遍野。歐陽慧舉起身邊的酒罈,對著星天慢慢傾下。過了一瞬傳來酒液落地的聲音,澄澈而微妙。
她終於不得不承認,她一直對姜世離的不認可其實完完全全是出自於自己的嫉妒。
嫉妒姐姐可以不顧世俗的指責毅然決然的跟著愛的人離開。
那是她不能做到的、
天下蒼生與她何干?
想來想去她還是不知道自己是否後悔在蓬萊上與那個人拔劍相向。
停留在她記憶中最後的一幕,她明明確確的看見那個人笑了,可是她不明白他笑的是什麼。
她曾對那人說她不通音律,跟著唐雨柔朋友多年,怎麼可能不通音律,只是不願班門弄斧罷了……
那首曲子確實是好曲子,她只聽過幾遍便記下來,然而她想,或許她永遠也不會再吹起這首曲子。
搖搖不甚清醒的頭,她輕淡的聲音掠過耳邊,轉瞬不見——
“祭酒爲安。”
……
一年以後
歐陽慧的日子依舊是老樣子,有時邁出大殿,四處走走,漫無目的,只是依然不會在老樹原來的位置停留。
27是個不小的年齡了,就算在她的前世也是該談婚論嫁的年紀了,如今算是大齡青年的她自然是讓父母急著婚事的。
可是她自己卻一點也不急。
母親幾次催促她都敷衍了事,終於有一次不耐,在母親的勸說中拂袖離開。
第二日便聽見了母親患病的消息,急急的吩咐下人去請來醫生。
自己卻躲了出去。
這一年她沒見過任何醫生,因爲她怕觸類旁通的想起曾經制藥高手的那一位。
一年的時間不僅沒有消除那一夜短短的夢,反而加劇了她的記憶。
在外面晃了許久,想來醫生應該離開了,歐陽慧才慢慢的折返。
去母親房間的路必然要經過那棵被劈倒的大樹的旁邊,那棵樹如今只剩下一節樹樁,按照她慣常的習慣是無視著走過去。
然而今次,餘光掃過卻發現樹樁旁站著一個人,似乎在認真端詳什麼。
“?”沒想到會有人對一個樹狀有興趣,歐陽慧倒是有些覺得新奇,多看了兩眼,卻如遭雷劈一般立在那裡。
那個背影,有那麼幾分眼熟,三分仙氣,三分寂寥。
然而,下一秒,歐陽慧便搖搖頭轉過臉,暗笑著自己的癡心妄想。
在蓬萊火海中漸漸消失的生命是她親眼見到的。
“阿慧還真是狠心……”忽然,背後一個聲音響起阻止了她繼續離去的腳步。
“……”她停下腳步,後背僵硬卻沒有轉過頭。
她怕轉過頭什麼也看不到。
她不想在期待之後再次失望。
然而背後的聲音彷彿不依不饒一般響起來伴隨著漸漸靠近的腳步聲——
“還是說,阿慧已經把在下忘記了?”
語氣中帶著無比熟悉的感覺,三分調侃,三分戲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