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行珠淚順著春花般嬌嫩的小臉兒滾落,沈明嫣輕咬著脣委屈和求救的看向沈厚德——
沈厚德心軟了,對著沈母道:“母親,這事我也覺得有些蹊蹺,不如先——”
“蹊蹺?就算沒蹊蹺,明嫣這事做的也不對,”沈母怒了,兒子這是在挑戰她的威嚴,若是擱在以前這件事說不定會雷霆大雨點小,可如今太太懷了嫡子,作爲庶長子的沈明翰地位尷尬,若是不再敲打敲打說不得輕狂得沒邊兒了!再加上正值選秀,家裡的三個姑娘都參加選秀,如今家裡又有了爵位,往高位走也不是不可能,怎麼能關鍵時候出了岔子!“你倒說說這蹊蹺爲何?”
沈明嫣見求告沈厚德行不通,再睨到站在沈夫人身邊的沈明雅和明秀,咬了咬脣:“一是爲何月餘這流言才越傳越烈?二是開春就選秀了,父親又在這時封了爵,想來有人眼紅咱們府,想借此來打擊咱們府。”沈明嫣越說越順,彷彿有了底氣,“三是孫女是庶女,柿子挑軟的捏罷。那日鵲橋會孫女卻是碰上陸表哥和明秀再結伴逛街時逛到那詩會的,明秀也是清楚的。”
明秀瞪大眼睛在心中狂嘯,什麼叫躺著也中槍!這就是。
衆人的目光轉到明秀身上,明秀無辜道:“確實是這樣,可我記得當時我覺得累了,就去附近的茶樓喝了杯茶歇歇腳,二姐說要再逛逛,讓我們不用管她,等我們下來時二姐的那首詞已經拔得頭籌了呢。周圍有人將那首詞唸了一遍兒,我記得不大清楚了,只記得一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表哥當時還訓了我一通,說矜貴的姑娘家別想這些情啊愛啊的呢。”尼瑪你自己自願去獻醜,管我什麼事,想拉我下水,窗戶都沒有。
沈明嫣心裡一堵,明秀這話完全是火上澆油,這話題得馬上打住,她擦了淚,倔強著一張臉:“千錯萬錯都是明嫣的錯,因爲我的關係給府裡帶來了無妄之災。可這件事還望祖母和母親剝繭抽絲,找出背後作祟的小人,千萬別也連累了大姐和明秀的名聲,若是那樣的話,我會愧疚不已的。”一副爲姐妹考慮的善解人意的模樣。
可這件事完全就是她的錯,怎麼被她這麼一說就成了她委曲求全,捨身取義了!
沈母和沈夫人哪裡看不出沈明嫣的小心思,沈夫人揉揉額角,對沈母說道:“不說這件事到底有沒有蹊蹺,明嫣的名聲已經有些不好了,總得避避嫌。在家裡鬧出這麼些是非,好好的規矩也被人詬病,我想不如讓她到郊外的莊子上住幾天,靜靜心。左右明雅和明秀都很有禮數,兩位教養嬤嬤也跟了去,專心教導明嫣,明嫣素來伶俐,只要靜下心來學習,到時候定是沒問題的。母親,覺得這樣如何?”
沈母緩緩開口:“也只有這樣了,等學好規矩再回來。”至於什麼時候學好規矩,那還不是由教養嬤嬤說了算。
一錘定音,就連沈厚德也沒有置喙的餘地。
沈明嫣嚥下心中的不甘,心思流轉間卻另有思量,面上誠懇道:“明嫣定不會讓祖母和母親失望的。”不經意的將眼神掃過明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剛出了正房門她沒忍住蹙著眉道:“明秀不是我說你,你和陸表哥感情再好,他也是外男,這會兒你們——”
明秀臉耷拉下來,高聲道:“二姐,你有什麼資格來對我說教,管好你自己罷。古嬤嬤陳嬤嬤都是最重規矩禮儀的,二姐還得下一番功夫好好學習才行啊!”
“你——”
“二姐心中朗風雯月,看別人的時候難道就不是啦?”明秀似笑非笑,“我不能和二姐多說話,我得避嫌。”
“你——”沈明嫣臉色漲紅,身體微微發抖,可見是氣得狠了。“我好心好意的勸告你,你不願意聽也就算了,怎麼曲解我的好意?說我心思腌臢,我何嘗是那樣的人。”
明秀彷彿不明白沈明嫣爲何生氣,她眨眨眼睛,微嘟嘟嘴:“我可冤枉嘞,我什麼時候說你存腌臢心思了?二姐纔是曲解我的意思呢。算了,看在二姐心存愧疚的份上,我就不和你一般見識了,別在這裡擾了祖母的清淨了,我先走了。”
明秀轉過身來,揉揉額角,別以爲她不知道沈明嫣在玩什麼花花腸子,想把她和大表哥拉下水,之前她請罪的時候也語焉不詳,被她岔過去,這又在正房門口,還擺出一副‘我是爲你好,爲你著想’的模樣,讓人看了心生厭惡。
心思腌臢,果然有自知之明。
不過這又刷出了新地圖——郊外莊子。雖然原因大相徑庭,可結果是一樣的,在這丹桂飄香的時節沈明嫣去郊外莊子了,又遇到誰呢?好奇啊好奇。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第二天又出了事。
明秀睡得香甜,早晨自鳴鐘響起五下的時候,外頭一陣喧囂,還有壓抑的說話聲,明秀把頭往被子裡一埋,試圖把自己捲成個蠶蛹。
繡鳳從外頭進來,掀開帷幔叫了聲姑娘,“姑娘出大事啦。”聲音裡壓制不住的興奮和幸災樂禍,還有幾分鄙夷。
明秀嗷嗷兩聲,從被窩裡探出頭來,瞇瞪道:“天塌了還是地動了?”
繡鳳撇撇嘴:“姑娘這——”
拂柳端來明秀洗漱的東西等物,截住繡鳳的話頭:“那些污穢腌臢事,你也好與姑娘分說,平白污了姑娘的耳朵。”
明秀眨眨眼睛,亮晶晶的盯著繡鳳,捂著耳朵,“沒事兒,我捂著耳朵呢。”
拂柳哭笑不得,繡鳳瞧了一眼她,才譏笑道:“也沒的什麼,只是有那自賣自身的下賤秧子,妄想飛上枝頭當主子呢。”
明秀眼睛滴溜溜轉,桃花眼微微瞇起,“是繡鸞?”
“姑娘怎麼知道?”繡鳳一怔,詫異道,“不過她現在不叫繡鸞了,改名成秋紋了,說不得飛上枝頭成了府裡姨奶奶也不一定呢。”被拂柳拉了一把就怏怏的閉嘴了。
抽繭剝絲得出個結論來——沈厚德把沈明嫣……的丫鬟秋紋給睡了。
明秀嘴角的笑意都快掩飾不住了,把頭縮回暖暖的被窩裡,懶懶道:“我再睡會兒,等響六聲的時候在叫我,還有讓底下的都規矩點。”
拂柳和繡鳳只看到自家姑娘團在被子裡,被子在抽搐,對視一眼,拂柳看了看外頭:“今兒估計老太太和太太都忙得很,請安怕是免了的。”
能不忙麼?
按說府裡頭丫鬟爬上主子的牀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誰不想飛上枝頭做主子,吃香的喝辣的呢。
關鍵是這爬牀的人,爬牀的地點是個問題。
人物:秋紋原是老太太房裡出來的丫鬟,後來三姑娘跟前的頭等大丫鬟,再後來犯了錯成了二姑娘跟前的二等丫鬟。
地點:啊呀呀這可不得了了,是二姑娘院裡廂房。爹收用了女兒身邊的丫頭,不好說也不好聽,傳出去都讓人詬病,姑娘還要不要做人了。哎呦,女兒主動給自己找了個小娘,我的媽呀,這事兒可鬧大發了。
這一日,悲傷逆流成河。
這一日,天地爲之變色。
沈母努力維持的最後一絲理智也在齊嬤嬤的耳語中奔潰了,沈厚德見老太太盛怒,哪裡敢說話,白著臉退出去了。沈厚德一走,沈母上去,就照秋紋的臉上幾個嘴巴子,指著罵道:“下作的小娼婦,好好的爺們,都叫你教壞了。”秋紋臉上火熱,沈明嫣慘白著臉跪倒在一旁,沈母沒讓她退出去。
秋紋跪在地上,老太太的眼神讓她從外冷到心裡去,這回莫說前路,恐怕性命有沒有都兩說,砰砰的磕哭求道:“老太太,我再也不敢了。老太太要打要罵,只管發落,別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著老太太和三姑娘二姑娘這些年,這會子攆出去,可人家怎麼說二姑娘呢?”這事兒鬧得大了,可不好收場。
弱不勝衣的沈明嫣聽了她這話,怨毒的眼神不加掩飾的落在秋紋身上,幾乎咬碎銀牙才扼住了要衝上前撕碎秋紋的衝動,下一刻臉色蒼白,搖搖欲墜,“秋紋,我帶你……不薄,你竟然……”
沈母心知這可不能鬧大了,若是傳將了出去,沈家的臉面還要不要,又聽秋紋這麼哭求,茶盞子劈頭蓋臉的就扔過去,罵道:“快別提你服侍過我,你不知羞,我卻替你臊得慌!不知廉恥的東西!不必唧唧歪歪,這等黑心腸的賤婢堵了嘴,遠遠的賣出去!”
這話出口,就是沈明嫣也變了臉色。
等屋裡頭丫鬟出去,沈母冷冷的瞧了沈明嫣一眼:“你不用說了,盡心跟嬤嬤們學規矩罷!”天還沒亮,幾輛青圍烏輪車就悄悄的從角門出去,押車的俱是粗壯的婆子,往郊外莊子去了。
結果:老太太房裡頭茶碗碟杯換了一批,二姑娘院子的奴才換了一批,府裡亂嚼舌根的陸續發賣了一批。家醜不可外揚,所以知道這事兒的人卻不多。
經過此事,沈厚德雖沒明面上遷怒沈明嫣,卻是越發不待見起趙姨娘來,只管撲向解語花的開闊的胸襟,在其豐美的身上開墾,盡情播撒種子,以期早日讓心肝兒懷個一男半女。直到沈明翰秋試中了舉人,沈厚德才又踏足了趙姨娘荒涼了許久的地界兒。
自鳴鐘響了六下,明秀起牀。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熱氣漸漸消散了。洗漱打扮後,繡鳳等擺上飯,一小小的蒸籠裡放著四個潔白豐滿的包子,每個包子上頭攢著細細的褶子,裝在蒸籠裡,宛如四朵盛開的菊花兒。另一蒸籠裡裝著顏色碧綠的翡翠燒賣,看著就讓人十分有食慾。
拂柳笑道:“竟不知二姑娘還會這淮揚的點心?”
繡鳳詫道:“原是淮揚的點心?我道呢,看著就是別樣的精細。拂柳姐姐你後來的不知道,素來二姑娘心靈手巧著呢,像那什麼泡芙,裡頭還是那洋人才會的,叫什麼奶油的。昨兒我還聽硯香說起來,二姑娘還會說洋人的話呢,竟不知二姑娘打哪兒學來的。”
拂柳笑笑:“二姑娘真真兒算是旁學雜收。”
明秀含笑聽著,拂柳和繡鳳心思都是精靈的。舀了一個包子,登時滿嘴鮮香,油而不膩,今天胃口格外好,又吃了兩個翡翠燒賣,喝著醇厚的奶子道,“拿些蜂蜜來。”奶子地道是地道,不過還是腥味兒足,又不甜實在難以下嚥。舀上兩勺蜂蜜,明秀捧起碗一口氣喝光,又夾了幾口牛肉才放下筷子。
“真不知道姑娘怎麼喝的慣這奶子,忒腥了。”繡鳳遞上淨手的帕子不解道,京城可沒有喝奶子的習慣,見明秀不大喜歡喝,可每日早飯都要喝上一碗,又有些不解。
明秀笑笑不說話,毛爺爺說了打無準備之仗,不打無把握之仗,一切都是在爲未來做準備啊。
世子爺從上次在陸府見過面後就回漠南去了,皇上冊封他爲漠南科爾察部的札薩克,年後就準備接任了,還有不少事務需要交接,再加上他在京城呆了三年,也該回去了。
明秀說不出是失落還是其他,當日和陸旭堯還有葉子睿說的話,看起來玩笑的成分居多,可未嘗不是她的真心話。可就像她說的,一旦決定了,就沒有後悔的餘地不是嗎?
自鳴鐘的百靈鳥出來叫喚,明秀嘴角抽抽,啊,她果然不適合憂鬱的風格。
……
“見過三姑娘。”嬌滴滴的聲音讓明秀打了個顫,這誰啊是,明秀側目,站在涼亭外的盈盈一女,身旁還跟了個小丫鬟。但見她穿著水紅色彈墨褙子,蔥黃色春皺綢裙,行動時弱不勝衣,一副楚楚可憐之態,眉眼雖算不上絕色,可那楚楚可憐的春情兒還有水紅褙子都遮擋不住的高聳綿軟和柳腰,嘖嘖,絕了。
“姑娘,這是老爺房裡的海棠姑娘。”繡鳳拉了拉走神的自家姑娘,低聲解釋道。
“哦——原來是海棠姑娘啊。”明秀拉長聲音道,“咦,怎麼覺得你這件衣裳有些眼熟呢。”
海棠姑娘柔弱一笑,細聲細語道:“原先前碰到二姑娘,二姑娘寬厚大方,她說我衣裳太素了些,只說她又件衣裳嫌花樣不好,正要去改,索性就先給我穿去罷。”
衆人皆無語。
明秀無語了半天,才抽抽嘴角道:“你穿著挺好看的。”尼瑪,沈明嫣你這是要鬧哪樣?
娉娉婷婷的海棠姑娘扭腰擺臀風情萬種的走了,明秀嗤笑一聲,“二姐她可真是善良,我還以爲她會替那誰求情呢。”
繡鳳黑線,“姑娘,二姑娘再…也不會替個白眼狼求情的麼?”某些詞彙都自動消音了。
明秀搖頭晃腦,“哎,繡鳳你不懂。二姐就是朵白蓮花,蓮花出淤泥而不染,她太善良太純潔太美好了,好似身邊的人都是污穢,她會用她聖潔的光輝來淨化你的不善良不純潔不美好,讓大家一起善良純潔美好。不管你做錯了什麼,她都會用她那善良純潔美好的品格原諒你,因爲她是最善良的人啊!”詠歎調。
繡鳳一臉吃了翔的表情愉悅了明秀,咂咂嘴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沈蓮花如今正在郊外莊子裡休養生息,因爲是輕車簡從,所以身邊就司琴一個丫鬟伺候著。沈明嫣的低氣壓讓司琴明智的躲在一旁兒小心翼翼的垂下頭,連大氣都不敢喘。
沈明嫣歪躺在牀榻上,臉色還沒有緩過來,她身邊的丫鬟除了司琴其他的都被沈母攆出去了,還有沈母看她的時候,不是冷淡,而是嫌惡。揪著兩個教養嬤嬤厲聲罵了一通,可字字都感覺是在指桑罵槐,在罵自己。
“家醜不可外揚,這事兒咱們胳膊肘往袖子裡折罷,沒的讓闔府臉面全掉地上讓別人踐踏兩下才想著遮蔽!”
“闔府沒的讓一個糊塗油蒙了心的下流東西給連累了……左右嬤嬤多費些心血,府裡也不止一個姑娘,怎的就一個落個下乘?”
“……”
沈明嫣腦袋嗡嗡作響,恨不得有個地縫能夠鑽進去,藏在袖子裡的手攥的用力了些,小手指一痛,想是指甲折了。——可憐的小指甲,斷了又生,生了又斷,如此反覆無窮盡也。
她思來想去事情如何就變成了這個模樣,秋紋她好啊,天打雷劈、五鬼分屍的沒良心的東西!竟然在她的院子裡和父親做下那樣的事情,前世那最不堪的回憶冒了出來,重合了起來!
秋紋!繡鸞!明秀?!
是了,秋紋原先可不是明秀跟前的大丫鬟,怎的犯了錯明秀就要把秋紋打發到她這裡來?難不成她是故意的?越想越覺得這次的事太蹊蹺了,難道那些流言也是明秀傳的?
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明秀高高在上那得意又不屑的目光在沈明嫣腦海裡越發清晰起來,銀牙幾乎咬碎,怨毒的目光幾乎把木板射穿:“好個明秀——我還是太小瞧你了——”
“呵呵——”
司琴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