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渚國臨近海洋,四面環(huán)山,一直是多雨的天氣,自從三月開始,這雨就一直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下的連人的心都潮溼了起來。
秋屏掀開密佈的珠簾,走進硃紅色油漆刷就的九曲長廊,隨即就定定的站在那一方土地之上,看那雨滴落入荷塘,濺起細小的漣漪,宛如一顆心被人輕輕的撥動了一般,這樣的情景,不由得讓秋屏想起一些陳年舊事,不由得淚溼衣襟。
嬤嬤拿來了一件披風(fēng)披在秋屏的身上,心疼的勸慰道:“皇后娘娘,我們該回去了,這兒風(fēng)涼,您都已經(jīng)站了三個時辰了。”
秋屏點點頭,用手裡的紗絹輕輕的擦拭了一下臉上的淚珠,哽咽著問道:“歌兒回信了沒,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嬤嬤爲難的皺了一下眉,太子爺是回了信,可是卻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這讓她不知道該怎麼樣回答纔好。
“算了,你寫信告訴他,要是他再不回來,我就當(dāng)沒生過這個兒子好了。”秋屏像個小孩子一樣賭氣的說道。
嬤嬤輕輕的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就算是皇上滅了秋家滿門,可還是冊封了秋屏這個裘家嫡女爲皇后,而且這皇宮裡總共就那麼幾個妃子,要麼不生孩子,要麼就是生了個女兒,所以,這偌大的東渚後宮就只有朝歌這麼一個獨苗,就算秋屏再恨東渚帝,可看在朝歌的面子上,也安安穩(wěn)穩(wěn)的度過了這麼多年,而秋屏穩(wěn)居皇后的寶座,被東渚帝嚴嚴實實的保護著,成了這麼一個名副其實的小女人,有時候,還會撒撒嬌。
嬤嬤默默地點了點頭,正要扶秋屏回去,卻見東渚帝身邊最得寵的小太監(jiān)一路小跑著過來了,因爲匆忙,連傘也沒有打,身上已經(jīng)溼透了,橫衝直撞的跪在了秋屏的面前。
“不好了,皇后娘娘,皇上今日在早朝之上又昏了過去,現(xiàn)在一幫太醫(yī)都在養(yǎng)元殿候著呢,太子如今不再宮中,就等著娘娘做主呢。”
秋屏聽到這小太監(jiān)的稟報,心口猛地一緊,不知怎的,連手腳也不聽使喚了,等了那麼多年了,他終於病倒了,可是,她爲什麼一點也不開心的,這天下終究還是他的天下啊。
“快帶本宮去看看。”秋屏顫抖著說道,一張臉煞白煞白的,說不出的駭人。
雨滴順著風(fēng)的方向斜斜的落進這琉璃瓦打造的宮殿裡,遠處輕煙嫋嫋,雨點密集,帶著刺人骨髓的寒意。
秋屏趕到的時候,之間一幫太醫(yī)齊齊的跪倒在地,一副沒有辦法的樣子,秋屏有些急躁的穿過人羣,走到宮殿的最裡處,高大的龍牀之上,安靜的躺著身著明黃色內(nèi)衫的男人,呼吸清淺,要不是這宮殿太過安靜,秋屏?xí)誀憼椛系娜艘呀?jīng)死了,畢竟,那呼吸是這樣的微弱。“還有一個月,我要是好不起來,就讓歌兒回來,登上皇位,徹徹底底的忘了我吧。”聲音雖輕,但迴音繞耳,秋屏一陣心急,忙走上前去,就看見金陵帝一臉憔悴的看著她
,眼神裡的悲傷似要把她吞沒。
“我以爲,你會像以前一樣,就算我病死了,你也不會來看我最後一眼。”他聲音沙啞,累極了。
“不會的,這一次,我不會這個樣子了,再也不會了。”秋屏不知怎得就脫口而出了這句話,像是前世說了幾千遍。
隨即,她慌亂的脫了鞋襪,和東渚帝一起躺下。
“睡吧,我就在這看著你,絕不離開。”秋屏哽咽著說道,話語裡帶著絲絲的顫抖。
他安心的閉上了眼睛,進入了夢鄉(xiāng),秋屏看著她熟睡的面孔,頓時覺得滄海桑田,不過這一瞬。
其實,在很多年的前的伽藍寺秋屏就見過東渚帝,那時他還不是什麼東渚帝,他是先皇和一名歌姬所生下的孩子,先慈皇太后念他可憐,遂給他賜名爲“安子皓”,那天的情景秋屏一直記得很清楚,那時她還不過是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女,跟著家裡的婆姨去伽藍寺上香。
伽藍寺位於東渚國的中心位置,背靠大山,有著得天獨厚的地理優(yōu)勢,加上寺中人都是得道高僧,因比倍受歷代帝王推崇,寒來暑往,伽藍寺裡的香客絡(luò)繹不絕,大師們也常常在後院參禪論道。
她來伽藍寺上香的這天,是東渚先皇前來參禪的日子,春暖花開,是人間的好時節(jié),秋屏哼著小曲,一蹦三跳的出了後院,十三四歲的秋屏,有些頑劣,婆姨曾告誡她許多次,不要隨便出伽藍寺,小心遇見壞人,秋屏可不在乎這些,她是秋家唯一的嫡女,別人想巴結(jié)還巴結(jié)不上呢,怎麼會傷害她呢,想到這,秋屏的心情更加的愉悅了。
走到伽藍寺正門的時候,看到一羣身著華服的少年圍著一個瘦弱的少年在說些什麼,瘦弱的少年滿目通紅,手掌青筋暴起,看來是要打架嘍,秋屏本是愛玩鬧的性子,只是秋父只讓她學(xué)習(xí)女工刺繡,琴棋書畫,不讓她沾染上市井上的煙火氣息,看到這麼多人欺負一個人,也不走了,打算看誰能打過誰,秋屏哼著小曲,懶洋洋的倚在樹上,瞥了一眼少年們,發(fā)現(xiàn)瘦弱的少年被推倒在地,衆(zhòng)人對他拳打腳踢,還低低的咒罵著,少年額頭和嘴角都出了血,可他竟然還在笑,秋屏一時來了興趣。
這時,一個個子比較高的少年說道:“安子皓,只要你向我們下跪求饒,我們就饒過你。”瘦弱的少年倒在地上,看似奄奄一息,好不可憐。
秋屏畢竟是生活在大家之中的閨秀,讀了那麼多年的聖賢書,深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道理,頓時動了惻隱之心。
她略施小計,嚇走了那羣少年,少年擺動的衣角繡著精緻的明黃色圖騰,秋屏知道,他們是皇子皇孫。
秋屏走過去,扶起地上的少年,少年猛地張開眼睛看向秋屏,眼神裡是滿滿的戒備之色:“你是誰?”
那時的秋屏臉皮還是很厚的,完全沒有屬於女兒家的嬌羞,脫口而出:“吾乃伽藍寺上仙秋屏是
也。”
少年一臉黑線道:“你是秋家的女兒吧,剛纔謝謝你救了我啊。”
後來,秋屏在自己的閨閣裡知道,黎國的先皇駕崩,有一個很不受人關(guān)注的皇子登上了皇位,對於皇帝的名諱,她是一點也不知道的。
只是,那時的安子皓不過是個極其卑微的少年,母親出身青樓楚館,皇帝南巡,春風(fēng)一度,珠胎暗結(jié),皇帝覺得此事有污他的聖明,遂處死了他的母親,悄悄地把他接到宮裡。
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牆,他的身世很快就被揭露了,宮中人人厭惡與他,就是他的兄弟們也常常對他惡語相向,就在剛纔,秋屏就親眼見了他兄弟們的醜惡嘴臉。
秋屏同情他的遭遇,理解他的苦衷,但皇家之事,秋屏實在不好插手,只好告訴他,以後要是有人再找他麻煩,就來伽藍寺找她。
從那以後,安子皓定期都會來伽藍寺,清俊的少年總是看不倦的,他會給秋屏帶點市井上的小玩意,講一些宮裡發(fā)生的趣事,先帝又斥責(zé)了哪位大臣,他不忌諱秋屏是秋家的女兒,看向秋屏的目光總是柔和的,帶著絲絲情誼的,但這些,秋屏是不會知道的,因爲秋屏年歲越來越大,秋父已經(jīng)不允許秋屏隨便出門了,秋屏去向安子皓告辭,安子皓滿臉的不捨,對於這個飽受世間惡意的少年來說,秋屏是他唯一的溫暖所在,這個調(diào)皮愛玩的少女就像一道光,給少年黑暗的人生帶來了一道光,他決定,要好好的守護著秋屏,哪怕用盡畢生心血,他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
“有生之年,真想再去一次伽藍寺。”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躺在牀上的東渚帝慢悠悠的說道,可聲音如同拉風(fēng)箱一般,沙啞難聽。
“我實在沒想到,先皇會讓你來做皇帝,那時,你只不過是個孩子。”秋屏悵然的說道,在這一刻,恩恩怨怨,如同天邊的浮雲(yún),單薄的很。
“我也沒有想到,秋家會把你送進皇宮,送到我的身邊,你不知道,當(dāng)我看到是你的時候,我有多麼的開心,可是,你好像已經(jīng)忘記我了,而且心裡已經(jīng)有人了,我還傻傻的一直以爲伽藍寺一別,已是永別了。”他真的是病的很狠了,說句話,也要喘上好半天,聽得秋屏心裡一陣發(fā)毛。
“你再堅持幾天,我這就通知朝歌回來,你一定要撐到歌兒回來的那一天。”
東渚帝搖搖頭,看了一眼躺在自己身側(cè)的秋屏,緩緩的說道:“他要是回來,這東渚與西昭的聯(lián)姻就徹底泡湯了,但我的病瞞也瞞不住,你派人告訴歌兒,讓他推近婚期,最好是以爲我沖喜的由頭把那西昭大公主娶了。”
“這.....”秋屏爲難的躊躇了一下:“這沖喜不好吧。”
東渚帝輕輕的哼了一聲道:“爲一國之君沖喜有什麼不好的。”
秋屏點了點頭,外面天色發(fā)黑,雨聲如同低沉的簫聲,在此刻,竟是那般的悲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