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疑慮（3）
喬半仙坐在車上打著哈欠，而梅小蕓始終一言不發(fā)，神情有些激憤和壓抑。車子開得飛快，這種速度和她的臉色頗爲(wèi)妥合，但和喬半仙慵懶的神情形成鮮明的反差。在車子開上前面的立交橋時，梅小蕓忽然急打方向盤，寶馬如黑色的幽靈轉(zhuǎn)入旁邊的一條岔道。喬半仙的身體幾乎貼上車門，嚇得他“哎呀”一聲從昏蒙欲睡中緩過神來，看了看周圍：“小蕓，這不是回家的路啊。”“喬總，不是說了彙報工作嗎？誰說了要回家？”小秘書繃著臉應(yīng)答著，前面有一輛奇瑞車開得慢騰騰的，她頗有些不耐煩，按了兩下喇叭。奇瑞車似乎有些晃動，車身抖動一下，猛然加速，但是不過幾秒又慢了下來。喬半仙恍然大悟：“對，是棟樑學(xué)校的事情吧？”他手指奇瑞，接著說：“哎，你別逼迫人家了，車屁股上貼著紙條呢，‘新手上路，請保持距離’，別xian喇叭了，容易出事。”梅小蕓臉色緋紅，冷哼了一聲，忽然腳踩油門，寶馬如斜掠而走的彩虹一般，幾乎貼著奇瑞側(cè)身衝過。喬半仙詫異地瞪著梅小蕓，這丫頭，簡直瘋了?！摆s時間，沒事的?！泵沸∈|猩紅溼潤的嘴脣張合著，嘴角lou出隱約冷笑。
前面是一幢闊大的霓虹燈招牌，轉(zhuǎn)過去，繞過一片綿綿花壇，便是本市的一所著名茶社，和夜總會不同，來這裡的往往都是一些喜歡清文古韻、比較懷戀歷史氣息的客人。小秘書的寶馬車停在茶社門口，其豪貴氣息顯得和周圍甚有些格格不入，很快有一個穿著馬褂的侍應(yīng)生過來，在確定身份之後，請她將車開到後院停車場。在一切安妥之後，梅小蕓擡腳朝後門走去，兩個身穿旗袍的年輕姑娘雙手互合擱在腹前，微微欠身：“歡迎光臨?！泵沸∈|木無表情地點點頭，摸出手機(jī)看了看：“二樓凌雲(yún)閣?！比会嵋粋€引賓小姐從臺後轉(zhuǎn)出：“請跟我來?！苯褚沟男∶貢倘痪褪且晃粡?qiáng)悍的女企業(yè)家，喬半仙暗暗吃驚，她太過傲慢了。
所謂凌雲(yún)閣，無非就是在窗臺邊上栽種了一些夜來香，沒有云，沒有霧，除了被燈光淡淡織映出的透明氤氳。有一個青年男子正坐在“閣”中，百無聊賴地端著杯白開水，看見她們過來，急忙站起身子：“啊，小蕓你來了。喬總，不好意思，這麼晚還打攪你?！薄袄撞块L啊，你好。”喬半仙認(rèn)得他是棟樑學(xué)校招生部的副部長，小夥子精明強(qiáng)幹，很精神，“不知道貴校有什麼情況，拉我這閒人來，只怕也解決不了什麼問題喲?！彼m然對該校投資頗重，可是他從不干涉學(xué)校的任何管理事務(wù)，只希望學(xué)校的管理層和教師能夠按照新的理念堅持辦校，將學(xué)生真正從應(yīng)試教育中解放出來。雷部長笑了笑，緊挨著梅小蕓坐下，梅小蕓眉頭微蹙，不過很快恢復(fù)常態(tài)，並且和他有說有笑。兩人之間的親密讓喬半仙很有些驚訝，突然他反應(yīng)過來，原來這位雷部長或許正是梅小蕓準(zhǔn)備待嫁的“白馬王子”?，F(xiàn)在“白馬王子”和早已出局的“黑馬騎士”坐在一起商議工作，如此情形，委實教人覺得有些尷尬。
“喬總，本來不想麻煩你的，但是小蕓說沒有關(guān)係，所以我就厚著臉皮打攪你了。”雷部長看了看梅小蕓，眼中充滿了幸福的神色。喬半仙終於忍不住問：“你們，是，是戀人？”“是啊，哎呀，真覺得我好像在挖喬總牆角一般?！崩撞块L有些口不擇言。梅小蕓忽然頗有些憤怒地瞪了他一眼，並不吱聲。從她坐下以來，這裡似乎就變成了喬半仙和雷部長兩人之間的聊天室。喬半仙心裡真有些不是滋味，可是他還是笑了笑，拍拍雷部長的肩膀：“好公主就應(yīng)該進(jìn)入白馬王子的城堡，年輕人戀愛，很應(yīng)該，也值得鼓勵，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只是你也承認(rèn)了，你挖了我的牆角，要是心中不安，今晚的茶水錢就該你付，我可不能賠了夫人又折兵。”“應(yīng)該，應(yīng)該。”雷部長喜笑顏開，召喚?！巴跔澖恰比缃裨谌诵闹校辛藘煞N含義，雷部長單純地半開玩笑，並未朝別處去想，可是喬半仙和梅小蕓卻不是那麼輕鬆。梅小蕓一直靜靜觀察喬半仙的神色，不過對方的臉頰輪廓驀然變得硬朗起來，顯是再不朝她看半眼。她的胸口忽然感到一陣寒意。
“長話短說，雷部長有什麼事情，不妨明言?！薄芭?，是這樣的?！崩撞块L忽然變得有些忸怩起來，“我們招生部今年可能會迎接一批新的學(xué)生，對方家長希望我們在管理和教學(xué)模式上，能夠有進(jìn)一步的深化改革和長遠(yuǎn)發(fā)展?！薄肮?，這幾年棟樑學(xué)校辦得不錯，能吸引大家的注意，也是好事?！眴贪胂筛械胶苄牢?。但是在雷部長支吾羞赧地說出那些家長的意見之後，他真的憤怒了。原來這些家長，都是些或有錢或有權(quán)的名流半名流之類，他們的建議竟然和僵化已久的現(xiàn)今教育如出一轍。他氣得站起身來：“雷部長，你的意思是，要將孩子重新拉回應(yīng)試教育的泥淖中嗎？”“啊，不不，現(xiàn)在還未完全決定?！薄皼]有完全決定？那多半也是決定的差不多了，對吧？”梅小蕓也吃驚地看著雷部長，顯得非常忐忑和驚慌，當(dāng)他要求自己聯(lián)絡(luò)喬半仙時，她並未想到他會和自己的老闆商議這些事情。顯然，這也是校董會的意見?！耙粋€好好的學(xué)校，在困難時期往往能夠勵精圖治、上進(jìn)創(chuàng)新，可是一旦有了盛名，就會被各種誘惑找上門?！眴贪胂沙谅曋肛?zé)，他狠狠瞪了小秘書一眼，顯是責(zé)備她“助紂爲(wèi)虐”。梅小蕓則覺得非常委屈和害怕，“我是學(xué)校的大股東，如果沒有我的同意，要實行教改恐怕不容易吧？”“這，這——”雷部長額頭冷汗涔涔，他的身材比喬半仙高大，可是此刻卻能分明感覺到自己的渺小。喬半仙霍地站起了身：“我沒有意見，一個走向墮落的學(xué)校，我能有什麼意見呢？我也不敢擔(dān)上‘貽誤棟樑’的罪名，從此以後，貴校的一切事務(wù)，都和我沒有關(guān)係?！彼麑嵲跓o法壓抑心中憤怒，現(xiàn)在，他對於梅小蕓的感覺，很複雜，至少在剛纔的瞬間工夫，感覺這個美麗的女人面目竟是如此醜陋可憎?！鞍。瑔炭偅悄耐顿Y——”這句話**裸暴lou出他的來意：如果喬半仙接受學(xué)校的教改方案，那麼一切好說，否則，就希望他自動退出學(xué)校決策層，儘管喬半仙從未乾涉過校務(wù)?！巴顿Y可以退回來，分期也行，至於具體的細(xì)節(jié)安排，你和你女朋友商量吧，定奪之後，由‘她’向我彙報?！比会崆埔惨徊磺平┯察渡嘲l(fā)上的梅小蕓一眼，甩開大步走了。
雷部長伸手去按梅小蕓的肩頭：“你老闆兇起來的樣子，真嚇人。如今的社會就是這樣，他還是理想主義者。”梅小蕓憤怒地?fù)荛_他的手：“狗爪子別碰我?！薄澳悖闶俏业摹薄胺牌ǎl是你的女朋友？我答應(yīng)你今天的求愛了嗎？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彼酉履康煽诖舻睦撞块L，急匆匆跑下樓。茶社之外，夜風(fēng)格外的清冷，哪裡還有喬半仙的影子？梅小蕓終於忍耐不住，爲(wèi)自己看似高明如今才覺得無比愚蠢的“策略”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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