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半。
扎鋼廠的下班鈴聲響起,冷永康將自己工位上的工具收拾乾淨,準備隨著工友往車間門口走,就有人從後面追了上來。
“冷哥,你剛纔去辦公室那邊了?”
冷永康看是同車間的鄧建設,停下腳步等他一起走。
“對,去支取這個月的工資?!?
“聽說昨天嫂子出了事,怎麼樣?受傷嚴重嗎?”
“動了個小手術,等恢復幾天就可以出院?!?
鄧建設一聽是小手術,放下心來,“萬幸,你支取工資是錢不夠?如果醫藥費不夠我這裡還有點錢?!?
遇到困難有兄弟願意幫忙,冷永康感謝萬分:“謝謝,暫時夠了,昨天手術費我媽幫忙交了?!?
“咦!冷哥,那是侄女吧?”
鄧建設認識冷卉,只是今天的冷卉他有點不敢認。
大大方方站在廠門口任由大家打量,不似以前膽小懦弱。
冷永康一瞧,可不就是他家姑娘。
冷卉專門在這裡等他,自然也注意到了他。
“你怎麼來廠裡了,沒在醫院照顧你媽?”
冷卉看了眼跟冷永康同行的鄧建設,有點眼熟,一時沒想起是誰。
不過,想起過來目的,便朝冷永康伸出手:“我媽這次受了大罪了,醫生說要多吃點營養品,我身上沒錢沒票,找你拿點?!?
冷永康顧及到旁邊還沒有離開的鄧建設,雖不情願但還是從口袋裡掏出錢來,“這個月我們家算是欠了饑荒,這是我預支了這個月的工資,我是要還給你奶的?!?
冷卉眉骨一挑就想懟他。
冷永康在她開口前又道:“你不是存有私房錢,錢我就不給了,這兩張奶粉票我特意找人換的,你給你媽去買兩罐奶粉或者麥乳精都行?!?
冷卉二話不說將他手上的錢票全部奪過來,粗略數了一下,冷永康的工資一個月三十塊錢出頭,再加上幾張各式票據。
票據每個月發的不一樣,這個月除了兩張奶粉票還有半斤棉花和二兩肉票。
冷卉將兩張奶粉票、棉花票和肉票抽出來,又抽出兩張大團結,“我不管你這奶粉票是爲誰準備的,既然今天給了我,誰也別想從我這裡討要回去。還有這棉花票正好可以給我媽換身衣服,她這次摔跤衣服都弄破了?!?
至於錢,當然是給她媽買營養品的。
一個大男人不養老婆孩子,光顧著家裡兄弟子侄算怎麼回事?
從大人手裡搶奪錢票,把當場兩個大人都弄懵了。
等冷卉將錢塞回他手裡,冷永康才反應過來,又想奪回那兩張大團結,“你這孩子,我不是說了這錢是要還給你奶奶的,昨天給你奶交的手術費是這個月家裡的生活費,你拿了家裡一大家子吃什麼,喝西北風嗎?”
說到後面,冷永康有點生氣,因爲顧及是在廠門口,要不然他是真會動手搶回來。
這孩子這兩天太沒規矩了。
冷卉攥緊錢票,往後退了一步,“你交了錢我和我媽也沒飯吃,跟喝西北風差別不大?!?
冷永康好面子,瞥了眼旁邊還沒離開的鄧建設,呵斥道:“別胡說,家裡還能少了你和你媽的口糧?”
心裡也暗惱鄧建設沒有邊界感,父女倆在這商量事,他在旁邊湊麼熱鬧。
“少沒少你心裡清楚,只怕心裡清楚眼睛只當作沒看見?!?
今天早上她回去,家裡就沒做她們母女的飯,當時冷婆子說的話,他不是沒聽見,只是習慣了視而不見罷了。
苛刻妻女,這事做的不地道。
冷永康拿離開的冷卉沒辦法,更受不了鄧建設那鄙夷的眼神,和他客套兩句便匆匆往家走。
回到家屬院,還在樓下就聽到冷婆子罵罵咧咧的聲音。
樓上樓下鄰居大多在走廊裡做飯,大家平時手上在切菜炒菜,嘴上也沒空閒的東家長西家短的能聊到一起。
今天看到他回來,大家很有默契的低頭做飯。
冷永康心裡有不好的預感,剛進家門迎頭就是一個黑影朝他襲來。本能的用手一擋,一個黑色的穀糠枕頭就掉在了他的腳下。
“媽,你這是幹啥?”
“我幹啥?”冷婆子盤腿坐在牀上,指著他就破口大罵:“遭瘟喲,你還敢問我幹啥,你怎麼不問問你生的那個賠錢貨今天都幹了啥?”
冷永康一頭霧水的看向坐在桌邊的孫小娟。
孫小娟嘆了口氣,指了指冷婆子牀底下的木箱,“都說家賊難防,大哥,今天你家卉卉可是犯了大錯,竟然敢把咱媽箱子的鎖給撬了,偷家裡好不容易攢下的雞蛋和麪粉。媽攢下的雞蛋麪粉可是留著給過年過節招待客人用的,她把雞蛋麪粉糟蹋了,過年過節來客了怎麼招待?”
“不能吧,卉卉沒這麼大膽?!?
不過,話剛落,冷永康就想起冷卉下午在廠門口把他的錢票搶了去這回事。
如果說以前的冷卉,冷永康還敢保證她不會幹這種事。
但現在的冷卉,還真有可能幹這反骨的事。
冷婆子對這個敢反駁她的大兒子,怒目而視:“今天上午我們出了門就她在家,不是她撬的難道是鬼撬的?”
冷永康撿起地上的枕頭走進家裡,拍了拍扔給了冷婆子,“媽,你別有事沒事就先嚷嚷的全家屬院都知道,丟不丟人???”
現在他算是反應過來,剛纔回家上樓時,大家看他的目光是什麼意思了。
“丟人也是你丟人,養了這麼個丟人現眼的東西。”冷婆子啐了他一口,見冷梅端著飯菜進來,忙下地穿鞋讓二兒媳婦擺桌吃飯。
在這個吃不飽的年代,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人在醫院,現在治不了她,等她回來再好好收拾她。
晚飯很簡單,一碗菜豆,一碗鹽菜,主食是雜糧粥。
即使是粗糧,家裡的飯菜也是定量的,男人用的是二大碗,一人一碗。女人是三分之二的量,小孩就只有一小碗。
冷梅今年十七歲了,在家現在吃的飯量也是按小孩算,每餐只有一小碗雜糧粥。
冷永康見一人一碗,鍋裡的粥已經見底,“怎麼晚上沒多熬點粥,等會兒我還準備給小琳和卉卉送飯去?!?
冷婆子夾了一筷子鹽菜送進嘴裡,聽了這話,筷子往桌上一拍,“送啥送,敢偷家裡的雞蛋,她們母女就擎著吃土吧!”
想起這兩天花錢如流水,冷婆子問道:“昨天你不是說今天預支工資,工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