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綺定了定對那漢子說:“你可是聽到了,冒認官親,可是要送去官府重重治罪打板子。”
又對四下呆立的家丁吩咐:“這廝胡亂攀咬冒認官親,一定是貪圖譚府錢財,圖謀不軌。速速送去大理寺,從重治罪斬首!”
家丁惶然望望吳氏,湘綺道:“還呆傻著做什麼?沒見這生事冒認官親的匹夫就在這裡嗎?若不擒他去見官打板子讓他供出幕後指使,反讓嬸嬸誤會是我唆使的。”
那漢子一聽要擒他見官,又見家丁上前擒拿他就要綁走,慌得他對了錢婆子大聲叫喊:“錢媽媽,錢媽媽,你給我錢來冒認二小姐通姦一事,可是說萬無一失的,沒有說要見官呀!”
錢婆子慌得身子向後退,尷尬難言,一雙死魚眼鼓鼓的,訕訕地偷望吳氏一眼。吳氏如今騎虎難下,狠狠瞪一眼錢婆子,又無法擺脫眼前尷尬,陡然間“哇—”的一聲嚎啕大哭,捶胸頓足大哭道:“不活了,這是無法活下去了,她纔回來幾日,就鬧得天翻地覆,還尋了野漢子來毀佳慧的貞潔,還胡亂攀咬栽贓。罷了,我一頭撞死不活了!”
直到四叔譚鳳武聞訊趕來,衆人才偃旗息鼓。湘綺一直冷眼旁觀,彷彿在看一齣戲,胡鬧一場,亂轟轟你方唱吧我登場,渾渾噩噩一場混戰。四叔冷個臉看她一眼,彷彿不必問就知道罪魁禍首是她。
吳氏氣得滿臉是淚雙眼通紅,如鬥雞一般梗個脖頸側視著湘綺。佳慧哭天搶地尋死覓活的叫鬧。得知了榮曦堂上發生的意外,譚鳳武沉著臉拿出一家之長的威嚴喝罵湘綺道:“這府裡就是你不安分!不守婦道,還頂撞嬸母,欺凌姊妹,還不去庭院內跪了思過!”
湘綺心裡不服,蒼涼的目光冷冷地望著叔父,她冷笑道:“叔父責罰,侄女兒本該順承。只是是非曲直叔父都沒問個清楚,這榮曦堂上有祖母的魂魄不散,孰是孰非,離地三尺有神靈。但求問心無愧就是!”
譚鳳武氣得張口結舌,面紅耳赤,不想這妮子口不饒人。但也知道兄長在世時,這妮子可是頂半個家,非同尋常人家的女兒。這近一載家門女眷流離在外真是九死一生,能完璧之身逃回者不多,也不知湘綺如何存活至今。
譚鳳武一時間目瞪口呆,無言以對,吹吹鬍須左右看看,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雪從天際飄搖而下,沉沉的墜於地面,寒風凜冽中旋成冰鋒,將茫茫的大地塗抹成慘白的紙。遠處的枯枝像是不經意的慘淡落墨。雪沉墜而下,將湘綺遮蓋起
來如個雪人兒一般。越來越冷,寒意像墜入冰窖般刺骨。
她仰頭望天,如不見邊際的黑洞灑下冷冷的冰渣,如將她淹沒在無邊無際白茫茫的一片汪洋中。茫茫大雪下覆蓋的是別樣的淒寒,這世界彷彿除了慘白,就再沒了別的顏色。
她極力地探頭掙扎呼吸,無奈風浪一波波捲了積雪迎面撲打。她越是打起十分精神,那寒意便變本加厲而來。她卻如青松般咬定根基不放鬆,頑強地高揚著頭,如玉般冰冷的臉上滿是傲然的倔強。眉梢睫絨都被冰渣封鎖,手腳僵冷得如木頭再沒知覺。依約中她聽到徐媽躲在廊下輕輕地喚她,勸她說:“小姐,你便向四老爺認個錯吧。”
她微揚起嘴角,帶出不屑,認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只是立地三尺有神明,她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什麼。
不時聽到嬸母呵斥下人多事的聲音,那徐徐的步伐踩在積雪中嘎吱嘎吱作響,來到她眼前時遮去了熹微的光亮。她卻目光不動,依舊淡然平視前方。對面前尖酸刻薄的嬸母無視一般,目光中滿是堅定與傲然。
“既然你骨頭硬,就硬到底吧!今日的譚府已不是昔日的大帥府,再沒人縱容你無法無天沒個規矩!人若不放明白些,就是自取其辱。”奚落聲遠去,空餘風聲怒號如耳。那聲音漸漸的淡去,卻是空餘刺耳。湘綺閉眼,覺得喉中酸澀,索性將心思全拋開放空,無知無覺,眼前那白茫茫的天地將她帶去了迷茫的天地。
再醒來時,湘綺趟在溫暖的繡房中。
她只覺得口乾舌焦,頭疼欲裂。她動動脣卻發不出聲,痛苦的想睜眼,眼皮卻重似千鈞。
依約中,她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那聲音甜潤清亮,令她乾涸的喉嚨中如吸甘露般,彷彿一時間清爽潤澤了許多。
“家母差小侄來探望湘綺妹妹。聽說譚叔父歷盡艱辛尋回了湘綺妹妹,家母大喜過望,一大早就差遣小侄前來過府探望。”這是卓柯的聲音,清越潤耳,那話語恭敬得體,溫文爾雅。
“哪裡哪裡,卓將軍此話過謙,侯爺夫人的話,下官更是慚愧。湘綺漂泊在外的日子,還多多承蒙侯爺恩德收留府中,此恩還未及致謝報答。家兄若是九泉有知,也當銘感於懷!”謙恭應承的是四叔譚鳳武,雖然是對晚輩,這聲音聽來反有幾分恭敬。想是定遠侯府有些勢力,更有卓大學士的一層關係,就愈發的應對起來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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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柯說:“世叔不要見外。譚卓兩家也算是世交,家父昔日也是大
帥麾下聽差,受過大帥知遇之恩。逢了譚府遭難,家父還恨是心有餘力,只能救了大帥的愛女收留府中,再不能幫襯些旁的。湘綺妹妹xing子溫婉聰穎,極是乖巧懂事,家母格外的喜歡,就收做了義女,同我們兄弟兄妹相稱,從未見外。湘綺妹妹文墨精通,大哥對她頗是惜才,本是帶她去雲鵠書院遊歷,不料中途失散。家兄對此懊惱不已,爲此還被家父家母責怪。今日聽說妹妹染病,派卓柯前來送幾味補養身子的藥材,也看看妹妹這邊缺些什麼。更有些昔日在侯府裡吃的玩的,一應差小侄送還給湘綺妹妹收藏做個念想。待湘綺妹妹病癒,家母親自登門來看望。”
湘綺病得昏沉沉沒有氣力,卻暗笑卓柯這兩張嘴皮真是縱橫捭闔之才,信口拈來不必打腹稿,洋洋灑灑的不分真假話。她想笑,面頰卻僵持,心中暗歎,難怪卓二郎這張口迷倒天下女子,幾乎無一落網,這張口真是舌燦蓮花,如抹了蜂蜜一般的甜。就聽叔父譚鳳武慌忙應道:“這如何使得,如何使得?哪裡有長輩來看望晚輩的道理?還是待這丫頭能下地了,讓她親自去侯府給侯爺夫人請安。”
“世叔見外了。家母原是對湘兒妹妹喜歡的緊,這些日子時常掛念的。小侄一直安撫家母說,這帥府也是名門大戶,什麼珍饈美味稀奇藥材沒有見過,這麼囫圇的送來這些吃的玩的,莫要讓世叔和嬸嬸見笑,嫌我們多事呢。”卓柯的聲音甜甜的,令人聽來如飲甘醇不覺心醉。
窗外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低低的話語嘰嘰喳喳的傳來。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別擠,別擠!”
“卓二郎,京城第一美男卓二郎,真是比傳說中還要俊美。”
“真是面如冠玉,比玉還要白嫩,那臉蛋兒如花瓣一般,彈指欲破呢。”
咯咯的一陣笑聲,雖然聲音不大,但湘綺聽得清楚,也暗笑這些女孩子太過花癡。定是丫鬟婆子們沒出息的擠在窗外偷窺美男,心裡便覺得更是好笑。
她靜靜地聽,聽到腳步聲走來,聽到環佩聲聽,錦簾被打開,撩得壓腳的小銀鈴譁愣愣亂響。
湘綺閉目裝睡,就覺得那熟悉的氣息在她身邊,靜靜地拉起她垂在牀下的一隻冰冷的手低聲道:“湘兒,你醒醒,二哥哥來看你了,不會再離開你。有什麼不舒坦的,儘管告訴哥哥就是。大哥十分擔心你的病情,遣我代他來看望你。”
湘綺心裡一動,果然是卓梓暗自在派人安排一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