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牟星雲所在大院的孩子,佔了獅子山北坡孩子數量的一半以上,其他零星住著的農戶,也有七八家,但是孩子也就不到10個。這些孩子,都在獅子村小學、鄉鎮裡的初中、區裡的高中讀書。而這麼多年,獅子山也沒出過什麼人才,學歷最高的,就是高中畢業。而牟星雲,是第一個真正通過大學升學考試,即將端上“鐵飯碗”的人,正宗的師範,正宗的大學啊。這不僅讓牟星雲一家人高興,獅子山整個牟姓人家都高興,而鄉中學也此喜出望外。
就在牟星雲拿到通知書的第二天,曾經在鄉中學任牟星雲班主任的陳老師就翻山越嶺,走了近2個小時,來到牟星雲家裡,邀請他去母校,爲正在學校複習的下一屆畢業學生傳授經驗,加油鼓勁。第三天,牟星雲應邀去了學校,並給班主任和每一個任課老師帶去了禮物:每人一個暖水瓶。老師們樂得笑開了花,尤其是50歲的班主任陳老師,不住地搓著滿手滿臉的粉筆灰,一個勁地誇獎牟星雲 :我第一眼看見這孩子,就覺得他不同凡響,不但學習好,而且很懂事,將來一定有大出息。
是啊,這個由廟宇改過來的鄉中學,自打恢復高考以來,牟星雲可是開天闢地第一個考進大學的學生。而他姐姐此刻纔想起,幾年前,他們玩“筆仙”遊戲的時候,問牟星雲以後是工還是農,竹筲箕漏出的沙子,依稀顯出了一個“工”字。
宴席正熱烈地進行著,村裡的“名人”牟志紅來了。
50出頭的牟志紅曾經念過大學,也不知道爲什麼,讀了兩個月大就回了獅子山,不再去學校了。回到獅子山的牟志紅成天把自己關在家裡,一月半月不出門。慢慢的,人們似乎忘記了這個曾經是村裡驕傲的大學生。只是在半夜裡,時常傳出他高聲朗讀的一些深奧的詞句和什麼公式。在後來的二三十年間,父母相繼去世,牟志紅不得不自食其力,出門見人做事。這個時候, 大家才發現,牟志紅已經半瘋半癲了。不過他從來不打人不罵人,也不毀壞莊稼什麼的,只是走路不穩當,說話沒條理。但是,當哪裡有紅白喜事的時候,他準能到場。多數時候,還能應景地說唱幾句,增加點現場氣氛。
牟志紅來了,村裡過去的大學生和即將成爲大學生的兩個人站到了一起,很多人發出嘆息,不住搖頭。
牟志紅看起來像一個正常人似的,還跟牟清泉父子說祝賀的話,然後坐到主人安排的位置上,沒事似地吃飯喝酒。酒過兩巡,這傢伙說起了“酒話”:這年代,讀書有啥子用?讀大學又有啥子用?你看我,還不是回來當農民?還不如早點打工掙錢,像山背後那一家,兇得很!
“山背後那一家”是指王遠木家。他家裡有四個女兒,大女兒“跑福建”了,後面三個女兒,不等初中畢業,都一個接一個出去“打工”了。其實大家都知道,她們所謂的“打工”,不是進廠當工人,不是館子裡當服務員,而是在沒有放剪子推子的理髮店裡“理髮”,其實就是“賣肉”。
開始,大家也看不起這一家,可是看到人家買了村裡第一輛摩托車,修了村裡第一棟磚混房,第一個到街上修了門面。看法就慢慢地改變了,由唾罵而羨慕,由羨慕而嫉妒,恨不得自家也生出這麼幾個能掙錢的女兒。
不過,在這樣的場合,說這樣的話,顯然不合適,大家都嗆牟志紅。牟志紅也自覺沒趣,刨了兩口飯,就默默地回家去了。
送別親朋好友,已經是日落西山,夜霧迷離,一家人開始忙碌著收拾,一個洪亮的聲音突然從院壩外的石梯下傳了上來:“恭喜恭喜啊,恭喜星雲小弟這麼出息,前途無量啊。”隨著聲音一級級升上來的,是楊偉光,筆挺的警服、大檐帽。正當一家人爲第一次看到他身穿警服,出現在面前而侷促時,楊偉光粗大的雙手已經握住了牟星雲的雙手,那麼有力,以至於牟星雲感覺到了明顯的壓痛,而不由自主的試圖抽出自己的雙手。好在楊偉光在使勁地搖晃了幾下後,放開牟星雲,去握住了牟星雲父親牟清泉。牟星雲努力著,正要分開被壓在一起的指頭,一股香氣撲鼻而來:“祝賀你啊!”
牟星雲擡頭一看,是楊亞楠。明明已經是黃昏,明明剛纔已經看不清人影了,可是,楊亞楠往牟星雲面前一站,牟星雲突然覺得眼前一亮,清晰地看見了她的面龐,她的五官,她嫣紅的雙頰和翕動的雙脣,尤其是她的耳垂,以及她起伏的胸部。
之後的若干次經歷,讓牟星雲自己都非常詫異,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什麼特異功能,不管多麼黑的夜晚,多麼暗的環境,他都能看清對方的耳廓,甚至據此判斷一個人的喜好品行。
正茫然間,楊亞楠把一個盒子塞到他手裡:“這個給你。”說完,朝著她爸爸站的位置走了過去,附和地說著祝賀的話語。
“實在不好意思,我得到消息後馬上就回來,還是沒趕上。唉,我們這個路啊,實在是太惱火了。”而牟家一羣人,則一邊說著感謝的話,一邊抹桌子端板凳,讓楊偉光父女坐。
夜裡,牟星雲打開那個盒子,看到裡面是一支鋼筆,刻著parker商標,有些陳舊,但是光澤柔潤,顯然是有人使用過。
後來,他才知道,那支鋼筆是楊亞楠的爺爺送的,是老人家在戰場上繳獲的。牟星雲的爺爺牟本富說,這個真是好筆喲,他在部隊時,也看到過這樣的筆,國民黨軍官帶著的。
但牟家人也許永遠都不知道,南山以楊家爲主的村民們,之所以家家出動,參加升學宴,是楊偉光給幾個大戶打了招呼的:必須參加。
第二天,村裡有人說昨晚聽到了牟志紅在唱歌,說不出唱的什麼調子,歌詞大意是:
郎害相思要藥醫,
姐說弄藥不便宜。
酒醉還要酒來解,
相思還要相思醫,
相思就在我襠裡。
有人說,看不出來哈,這傢伙都五十歲的人了,還想這些葷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