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木蓮蹲在房頂上,素淨的臉上沒有一色血色,白如宣紙,而那雙眼睛,卻明亮如星,一瞬不瞬的看著院子裡的一切。
青衣男子懷抱長劍斜靠在柱子上,面目清冷,眼神警惕的看著四周,而他身後的廂房裡,亮著昏暗的燈,一白衣男子抱著一把琵琶坐在裡面。
瀑布般的青絲落泄落在肩頭,搭載他白色衣衫上,遮住了半張面頰,遠遠的只能看得清他的輪廓,但是,即便光線不如白衣那麼明亮,卻仍舊遮不住他精緻漂亮的容顏。
木蓮垂首撫摸著手裡的弓箭,這東西倒像及了她在現(xiàn)在用的槍支,手臂支撐,把持平衡,眼裡精準,唯一不同的是,槍需要的勾勾手指頭,而弓箭,則是需要放手——指尖一鬆,箭便從指尖掠過,飛向自己的目標。
放手……她低頭苦笑。
手指在移向那鋒利的箭頭的時候,木蓮身子頓然涼了一下,心也隨著這突來的冰涼停滯了一瞬,隨即,紊亂的跳動,深吸一口氣,她竭力的平復(fù)自己,希望自己保持冷靜。
可是,這似乎是徒然!她已經(jīng)多久沒有冷靜了,苦笑一下,似乎好幾個月都沒有冷靜過,哪怕是現(xiàn)在,她腦子仍舊一團麻,一聯(lián)想到某些需要理清的東西,她就胸悶難耐,不願多想。總之,如白衣所說,她在麻痹自己。
冰涼的空氣中,傳來琵琶悠揚悅耳的聲音,好似深山中那峭壁上跌落的水滴,光線中,他如玉般的漂亮手指,輕柔的撫過那琴絃,樂聲泄落出來,隨即,聽到他低聲的吟唱:
“夢隨風萬里/
幾度紅塵來去/
人面桃花曾相映/
又是一年春華春驟離/
落嘆明月想多情/”
乾淨得沒有一絲雜質(zhì)的聲音,好似從天邊傳來,婉轉(zhuǎn),輕柔,那輕聲吟唱中,又似乎包含了那訴不盡的憂傷和惆悵。
閉上眼,腦子再次浮那三座新堆積的墳?zāi)梗e面躺著是柳綠和柳意,還是那個替她易容的大夫……
依稀記得柳綠和柳意的最後一面,兩個鮮活的人出去了,待再次相見的時候,便是孤墳。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子,待再次見面時,已經(jīng)成了黃土,這樣的反差,讓她真的難以接受,似乎,再次看到她們在擂臺上,全力護著她和他衝出包圍。
似乎,看到柳綠瞪著眼睛怒罵她,說她是禍水……那一刻,她突然覺得自己罪孽深重。她們因她而死!
白衣說,柳綠和柳意是他一手培養(yǎng)出來的人。第一次看見她們的時候,她們在一羣爭奪食物的乞兒之中,面色蠟黃,身體薄弱,轉(zhuǎn)眼七年,七年他對她們,刻意的保持著距離,卻又似她們爲自己的妹妹。生死出入,一同逃離京城,來到這裡,而今,卻是生死一方。
那個時候的白衣,眼中有木蓮從未見過的悲傷,他說,“我自知我們不該得到憐憫,可是,在這樣的世界,就是強者生,弱者死,而我們,是在生死嗜殺中相互扶持走過的。而我們,一開始,便由他人掌控了宿命,我們的命,是屬於皇上的。”
刀劍劃破長空,已沒人再與他生死與共。
這樣的悲慼,木蓮怎能不懂!
一個人,難得有幾個相互相持的人,恐怕,一生,難遇一人。
而她呢?木蓮擡眸,再次看向屋子裡的那個美麗得不食人間煙的男子,胸口掠過一陣銳痛,她選擇了他!
她卻不知,他到底是誰?白衣去找柳意她們時,她們?nèi)肀洌厣锨瑴Q沒有任何東西和標誌,可是,在後院看似自縊的那位大夫,窗前卻有一株桃花的盆栽。冬日,何來桃花?
桃花是顏門的標誌,世人都知道,凡是死在顏門手下的人,身下必定桃花一遍,如血透染。可是,有人卻不知道,一株桃花盆栽的寓意!但是,白衣知道,在顏門,凡是有一定身份的人,死去的時候,顏門都會爲他祭上一株桃花,意味,死亡路上的芬芳。
撫摸著冰冷的箭,木蓮舉起手,用力將弓弦拉開,指尖扣住箭尾,搭載弦上。隨著那弦越繃越緊,木蓮?fù)χ绷搜常@樣飛出去的箭,才力道強大,可一箭斃命。
眼眸半瞇,她瞄準了彈琵琶的人兒。
箭,對準的是他的心臟,若他是顏緋色,那這一箭,他無需躲開,箭自然會斷爲幾節(jié),像嬌兒死去的時候。
如果他不是……或許,他真的失憶了,那這必將一箭穿心……
又是兩種可怕的選擇,和結(jié)果!
在離開臺莊的時候,她即希望他活,又但願他已經(jīng)葬身於火海。可是,等真的見到他時,她到底還是放棄了一切原則。
“幾世情緣不付相思引/
等待繁花能開滿天際/
只願懂你一生不忘情/
我回首/
笑對萬千風情/”
指尖在鬆開的那一瞬,她的手臂,下意識的抖了一下,箭,飛奔而出,直逼向他。
“小妖精,躲開!”她扔下弓,翻身跳下房頂,心痛難以抑制。她到底,還是,逃不過自己的那一顆心。
只是,她的聲音,似乎已經(jīng)慢了幾拍,那屋子專注彈琵琶的男子,根本就沒有聽到她的聲音,那箭穿過牆紙,直奔向他。
歌聲戛然而止,隨即是琵琶跌落的聲音,木蓮衝進去,見展青已經(jīng)將他扶起。
那一霎拉,木蓮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血染的衣衫,像絢爛的曼莎朱華,幸而開在了他手臂上,也幸而,那箭沒有斷。
木蓮吁了一口氣,上前抱住他,手輕柔的扶著他柔順的青絲,便見白衣走了進來,四目相對,木蓮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