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要從很多年前說起。”
秋煙離低頭組織了很久的語言，方纔深吸一口氣，陷入了渺遠的回憶：“從前，有一個小姑娘，她生在王庭，自小受盡寵愛，在那高高的宮牆中，她被她的父王和王兄保護得滴水不漏。所以她不瞭解這世間的險惡，也不明白人心的可怕，她嚮往著外面的花花世界，嚮往著書中寫的那些美好愛情。在她心裡，這個世界，只有光明，沒有黑暗，只有美好，沒有醜陋。”
秋煙離的語調不疾不徐，說到動情處，情不自禁笑了出來。
可元祁看著她那樣的笑容，心上卻好像扎進了細長的繡花針，緩慢又綿密的疼。
他知道，這個故事裡的小女孩，就是她。
秋煙離似對他的目光無所知覺，只一心沉浸在這個故事當中，不願抽身，不願醒來。
忽然，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笑容一點點在脣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悲痛。
“世事無常，那一年，她的國家突遭戰火，她眼睜睜看著他們的國土在敵人的鐵蹄撻伐下變得支離破碎，爲了拯救她的子民，她不得不遠走他鄉，用自己去交換兩國的和平，去換得百姓們的休養生息。就是在那個時候，她遇到了一個男子，那個男子瀟灑英俊，清雋儒雅，是全天下女子都心儀神往的夫君人選，是人人稱頌的天下難尋的好男兒。像所有英雄救美的故事一樣，那個男子於危難中救了他一命，她便對那個人一見鍾情，念念不忘。等她在鄰國的宮中再次看到那個男子之時，她欣喜若狂，她以爲，她遇到了屬於自己的真命天子。她是那麼的信奉愛情的人，怎麼會想到，這只是一場精心佈置的局。”
秋煙離拼命剋制著自己的哽咽，聲音不自覺發起抖來：“從那一刻起，她不顧兄長的勸說，忘記了國，忘記了家，忘記了自己的使命，傻傻的將一顆心全都交付出去，只爲能走到那個人身邊，只爲能和他長相廝守。”
“後來呢？”沉默良久的元祁終於出聲，依舊是淡的像
水一般的語調，輕輕拂過秋煙離耳畔，宛若一雙溫柔的大手，漸漸撫平她的心緒漸平。
秋煙離又恢復到初時的平靜，自問自答似的：“後來？”低頭苦笑，目中一片悽然。
“後來她如願了，她嫁給了那個男子，成爲了他的妻子。爲了他，她背棄了自己的國家，自己的子民，爲了他，她在這個陌生的異國他鄉，認真又努力的學習怎麼做一個稱職的妻子，稱職的兒媳。爲了他，她付出了自己能夠付出的所有，即便因此與父王決裂，仍舊在所不惜，無怨無悔。十年，她嫁給那個男子十年，十年間，她傾盡全力，終於親手將他送上了那個萬人仰望的高位，可等待她的，卻是最殘忍的背叛。”
說到這裡，她緊緊抓住了身下的錦被，被面上的花團錦簇在她手中變得凌亂不堪，可她仍是越抓越緊，越抓越緊，骨節泛白，青筋暴起，也似沒有感覺。
元祁想去握一握他，可手伸出一半，到底還是收了回去。
“她萬萬沒有想到，她最愛的丈夫和她最信任的姐姐，會一起聯手，爲她設了一個萬劫不復的陷阱，那些信以爲真的過往，在一夕之間，全部變成了將她置於絕境死地的尖刀利刃。她被關進了暗無天日的地牢，外面流言四起，詆譭她的清白，誣衊她的名聲，可她連爲自己辯解一下也不能。那時的她，成了衆矢之的，朝上民間，人人都在罵她，他們都希望她死，可她仍然奮力的活著，不爲別的，只爲了腹中那尚未出世的小生命。”
小生命？
難道，她夢中喊的那個孩子，竟是她的親生骨肉嗎？
元祁的眉頭緊緊擰到了一起，可他仍舊沒有去打擾她。
秋煙離的故事還在繼續，一字字一句句，道出曾經的慘烈。
“她以爲，只要她足夠堅強，總能夠保下自己的孩子，總能夠等待真相大白的那天。可她失算了，因爲，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親，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這個孩子降生到世上，因爲，從頭到尾，擺在他們母子面前的，
就只有一條死路。就這樣，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死去，眼睜睜看著一直維護疼愛她的王兄被大卸八塊，死無全屍，而那個一直守在她身邊，真正愛她至深的人，也因爲她，失去了一切，包括性命。”
故事到這裡，似乎已走到了最後，可秋煙離知道，其實一切才真正開始。
她緩緩擡起頭來，側目向身邊人看過去，卻一眼撞進了他眸底的那片暗夜之中。
她問他：“你知道這個女孩最後的下場嗎？”
元祁沒有說話，只是靜靜與她對視。
秋煙離又是一笑，自嘲似的：“她萬念俱灰，親手了結了自己的性命，在死前，她發下毒誓，若有來生，必叫那些傷她害她，欺她辱她之人，付出代價。不知是她怨念太重，陰間不收，還是天可憐見，願意再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總之，再睜開眼時，她已死而復生，回到這故事的開始。而這次，她到底是做了不同的選擇。”
故事終於結束。
而屋內的沉靜已經蔓延成一片凝重。
從始至終，秋煙離都沒有掉一滴眼淚，神色平靜的像真的在講一個，從話本上看來的故事。
可只有她自己清楚，這些，又怎麼會只是簡單地一個故事。
“元祁，我想你聽懂了，那個女孩子，就是我。”
她道出這一句，去觀察對方的反應，沒想到，他卻比她還要平靜，一雙深眸波瀾不興，只是定定的看著她。
“這是我的前世，我曾經的故事。你現在看到的這個我，早就已經不是真正的我了，我只是一個揹負前世仇怨，滿心仇恨的冤魂。曾經，你爲我付出了一切，放棄了天下，放棄了唾手可得的帝位，最後還放棄了生命。可我卻什麼都不能爲你做。我秋煙離自問對得起元洵，對得起秋瑤依，但卻對不起西涼，對不起你。”
或許是因爲震驚，又或許是需要時間來消化這整個故事，元祁久久沒有言語。
秋煙離也不說話，就在一旁等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