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兩個世界

小明小時候有一個夢想，將來想要當正義的使者，去保護世界，像奧特曼那樣，像孫悟空那樣，也能擁有強大的力量拯救世界於水火之中，小小的孩童對這樣可笑的事情有著認真的執著，他爲此去學了空手道，學了中國武術，而逐漸成長的歲月告訴他這些不過只是幻想的夢境，只存在於虛擬的世界之中。

中二時期的少年經常會每日天馬行空的做起少年漫畫般的美夢，總是心底有著小小的期盼，期盼著世界或許就此會有所不同。

那一天，高三畢業的暑假，屬於學生的狂歡，窗外的天際泛起了淡淡魚肚一樣的白色，盯著電腦，右眼疼痛，眼皮在跳，太過睏倦，卻硬是自虐一樣撐著身子直到不得不上牀的那一刻。

這時，小明面前的屏幕上突然彈出了一個窗口，他揉揉眼，皺著眉看，上面寫著：

小明遲疑的看著這個莫名出現的彈窗，想了想打上：【那“真正的主角”怎麼辦？“真正的主角”又去了哪裡？】

彈窗在他按下確定的剎那消失了，沒有出現什麼黑屏藍屏的死機，也沒有再彈出什麼別的窗口，沒了後續，是死一樣的沉寂……這讓多少還對此抱著點趣味的小明有些莫名的失望。

當晚，小明做了一個夢，夢裡他重生了，回到了小時候。

然後在小時候的他睡著後，他又做了一個夢中夢……這次的夢裡他穿了，穿到了一本他很喜歡的Qd小說裡，成爲了那個從弱小走向強大，滅了Boss拯救世界被衆人推崇記載史冊的英雄主角。

夢裡小明聽到了一個男女莫辨的聲音，甚至連老少也分不出來，並不是在四周的世界迴響，而是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強硬姿態硬生生的塞進他的大腦，聲音引起的震動讓他覺得身體都開始顫抖失控。

那個聲音和電腦屏幕彈出的窗口上問的問題一樣：

小明還是選擇了相同的回答：“那‘真正的主角’怎麼辦？‘真正的主角’又去了哪裡？”

那個聲音似乎沉默了，靜了半響，又說：【…你真是個奇怪的人，爲什麼最在乎的是這樣的問題？】

這只是個夢，他想，小明順著這個聲音回答：“這不是當然的嗎…”他詭異的在知道這只是個夢境的情況下認真思考起來，“…舉個例子，比如《龍鳴嘶吼》裡的主角德哈隆，我喜歡身爲主角的他，那如果我變成了主角就等於抹消了‘德哈隆’本身的存在……愉悅啊、開心啊、興奮啊，這樣之類的感情對於一個真正喜歡‘德哈隆’的人來說，絕對不會是第一反應吧。”

【那你願意成爲他嗎？】這個聲音卻是再一次問。

小明毫不猶豫的搖頭否認：“不願意……想著我成爲的人是本身存在意識的主角，那種使用著他人身體的罪惡嫌棄感就無比強烈……就像是我吞食了他的靈魂一樣，硬生生的抹殺了對方的存在。”

回想起去年看的那部三觀不怎麼正的小說，小明嘴角一扯，苦著臉皺起眉，忍不住抱怨道：“尤其是那種使用著別人的身體卻對此感到無比心安理得的理所當然，一副高高在上的口氣對著原主人指手畫腳……那種態度戳我雷點，既然使用著對方的身體，就要擔當起‘那身體’的責任吧，最起碼也要對‘那身體’的父母愛人用心負責什麼的……所以我重生文看的其實比較少，看的話大多也都是穿到已死之人的身上、或者乾脆就是重生到自己過去的。”

小明抓抓頭髮，用著一種無奈的口氣說：“雖然這種正好踩雷的文其實也不多啦……每個人口味不同罷了，問我這個又是幹什麼？”

那個聲音沒有回答他，只是再一次沉寂了……小明突然覺得身邊有些冷，好像有什麼看不到的東西漂浮著，如同冰冷的毒蛇一樣嗖嗖滑膩的在他身邊，嘶嘶吐著芯子，引起一陣惡寒。

【有趣……真有趣…】這次的聲音沒了前面那種虛幻的飄渺，真實刺耳又拔高音量，讓小明下意識的捂住耳朵卻也無法阻止那直接穿入腦髓的聲音，頓時一陣頭痛。

…真是個莫名其妙糟糕的夢中夢。

【那麼交換的話呢。】這個聲音說，【讓主角成爲你，你成爲主角；以天地初生之最純淨的靈魂姿態降臨到另一個世界上，“主角”的靈魂不變，“主角”仍舊是“主角”，但“主角”沒有那些經歷與記憶，他就像是一個普通的嬰幼兒一樣降臨在你的世界上，日益成長，慢慢長大，用著你的軀體，而你……】

小明突然感到脖頸被什麼東西抓住了，冰冷的吐息湊在他的耳畔。

【你擁有著那本書的記憶，擁有著你18年以來生活的記憶，然後你變成主角……去經歷他的生活，想想看，英雄一樣的存在，你小時追求的夢想，拯救世界，擁有夥伴、友情、愛情、羈絆、熱血、熟知劇情……這樣的話，你願意成爲主角嗎？】

這個夢簡直糟糕到無法言喻，脖頸被掐住的感覺無比真實的強烈，喉嚨哽咽，開始乾咳，呼吸不到氣體，肺部疼痛。

小明在意識恍惚中似乎做出了肯定的回答，然後——咔嚓一聲，骨頭斷裂的聲音，清脆而刺耳。

……第一次做夢夢到自己被殺死。

早在小學便能很清楚的分清夢境與現實，小明有些哭笑不得的想，這麼多年來似乎是第一次做這種自己被殺死的夢境。

異世，阿爾卡迪亞大6。

“爲什麼……要哭啊。”恩斐看著眼前的人，胸口被炎之屬性極致的赤炎之劍貫穿，這劍柄穿透他的胸口，滾燙灼燒的魔力順著傷口火速的洶涌奔進他全身的魔力迴路……是一種烈火焚燒般的難受，這代表著攻擊力最強的最初之劍破壞的不單單是身體，是魔力、更是靈魂，是最霸道而又殘酷的武器。

可是他卻笑了：“你做得很好，我的勇者……好友、敵人。”嘴角溢出血跡，恩斐淺笑著伸出手摸上眼前少年的臉，語氣溫和，“不過我不會就這樣罷休的……我不認爲我有錯，當然我也不認爲你有錯，這只是兩種完全相斥相駁的理念罷了，我堅持我的，你堅信你的……這很好。”

“我詛咒我自己。”恩斐染血的手把德哈隆緊繃面無表情的臉塗抹的鮮紅，“我以恩斐·馮瑟之名詛咒我自己不會死亡，我詛咒我自己在無數的輪迴中變得瘋狂，我詛咒我自己總有一天會漸漸迷失自我失去理智變成我最厭惡的存在，我詛咒我自己可以捲土重來，我詛咒這個世界終有一天可以陷入永久寧靜的黑暗，我詛咒我自己……”

“…我祝福你。”德哈隆突然擡起頭，赤紅的雙眸中不喜不悲，眼淚在眼中聚集然後平穩的溢出眼眶，可他沒有去擦，只是讓那淚水靜靜的下淌，看似平穩的聲音中隱約聽得到一絲細微至極顫抖。

“我以德哈隆……僅以德哈隆之名祝福你，我祝福你的路途不會就此終結，我祝福你的理想總有一天會以另外的方式實現，我祝福你今後的未來不會是一片黑暗，我祝福這魔之稱號總有一天會在世界上消失，我祝福……”

“…呵。”聽到德哈隆這樣說，恩斐卻是有氣無力的笑了，眉目間是曾經一起組團歷練時作爲指揮的包容與溫和，“你啊……是最棒的勇者，讓魔王都無法討厭起來的勇者。”

“……什麼啊。”德哈隆說話的語氣終於帶上了一絲難以掩飾的哭腔，“你是最糟糕的魔王……不是真正想帶來黑暗毀滅世界的魔王………簡直是糟糕透頂！”

沒有聲音了……沒有再回話，摸在他臉上的手無力的向下滑落，臉頰脖頸衣服被染上了長長的一條血痕，恩斐·馮瑟的生命已經終結，他的靈魂已經離去，現在殘留在這世上的只是這具殘缺不堪的身體，燃燒著紅光附著著火焰的赤炎這時像是感受到主人的情緒也沉寂了下來，魔王的身體之所以沒有倒下，都是靠這柄貫穿了他魔核的劍在支撐著。

依艾維妮婭從身後走來，聲音中帶著淡淡的悲哀：“恩斐……死了嗎。”

“…恩，死了。”赤炎在手中漸漸化成紅色的光點消失，德哈隆接住沒了支撐向他傾倒的恩斐的屍體，聲音低落，“一切都……結束了。”

…不，還沒有結束。

就算殺死了恩斐，也只是獲得了千年的安寧罷了，即使他德哈隆的身體內混有龍族的血液，也無法延長身爲根基的人的壽命到一千年的地步。

不過……

懷中魔王的身體也開始化爲黑色的粉末漸漸消失，從袍角至指尖，消散至身體，髮絲、下巴、眉眼……這些粉末德哈隆無法抓住，被風吹往天際，飄散空中。

——不過，他們的路途確實是已經結束了。

至於一千年後的未來，那就已經不是他們所能觸及的了。

作爲勇者之一的德哈隆死後六百年的某一天，他的子孫在整理倉庫時發現了一本殘破的手寫日記，最後的尾頁上標註的日期是德哈隆死亡前一週的日子。

指腹觸摸的手感粗糙，棱角分明的字體蒼勁有力，讓人完全想象不出這字竟是一個生命將近垂危的老人所寫，但也只有這種看起來都讓人覺得充滿鋒芒的字，才符合他“擊殺魔王的勇者”這一身份吧。

【勇者並不是一個很好的……職業。】

【“勇者”之上穿戴著無數讓人崇拜傾慕的鮮麗光環，勇者偉大、正義、受人愛戴、銘記史冊，可它同時殘酷、血腥、充滿痛楚，滿是悲哀。】

【我得到了許多，失去的很少，但就算如此，如果能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

【——我絕對不想成爲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