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雨密,連續下了四日。天一直黑壓壓的,到了今日才漸漸亮了些。雨水密密鋪下來整個都是溼漉漉的,檐下青石板的縫隙都冒起了點點翠苔。井邊的木桶盈盈載滿了雨水,不時還從邊邊溢了出幾漣。舍,一間坐落在山間的茶棧,與其說是茶棧倒不如說是一家高級的私人茶舍。
院舍門口有一棵比山裡任何一顆樹都大的桃樹,高處的樹幹上綁了一條紅色的布條,較低的橫樹幹上還掛了一束精緻的風鈴。深褐色的大門上雕刻了千奇百怪的遠獸,銅色圓環門把上有著特別的花紋,右門把上有一道不深不淺的凹痕。大門的上方有一面用千年墨提的“舍”字的牌匾。門檻似乎被改高了,門框邊留下了淺淺的痕跡。進門後,前廳的圍欄邊擺滿了梔子花盆栽,那花兒含苞待放,幾滴水珠落在花尖尖上有些難耐。幾片花葉落在了階梯上,被一隻手輕輕拾了起來藏進了衣袖裡。
撩起白色的長卷珠簾,茶幾上白色的煙悠悠盪起。一雙彷彿被水洗過的蔥白纖手將飄著幾朵花乾的接近冰塊一般透明的茶壺端起,往那款式相同的茶杯斟倒茶水。那染了淺粉色水指甲的手指用指腹捏起了杯子輕輕轉動著遞向鼻尖。
“這雨下的還真是夠密的”醉粉色的脣抵在杯沿,淡黃色的茶水順淺粉色的舌尖滑入口中。雨滴砸在窗沿上彈進了屋子裡的木質地板上,雨下的久了連鳥兒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是,外面的花兒也打了苞了”侍從蒙了一道白綾在眼睛上,身著淺藍色的薄衫頭上半捲了個雹子,他站在茶幾的右側等待吩咐。
她,叫桃梔。是一個守了這座茶舍十年的人,但她卻不只是這茶舍的主人,她有在姑蘇的繡坊和酒坊,在臨安有畫廊和畫舫,卻久居在建康,建康以酒聞名,但她偏偏要在這小小深山林裡開了不大起眼的一家茶舍。她說,最是喜歡和別人不一樣的東西,別人愛那顏色鮮豔的紅山茶、牡丹、蘭花甚至菊花,她卻喜歡那潔白且只有淡淡香味的梔子和茉莉。別人愛撫琴、繡花、畫畫、詩書文學,她卻愛跳舞、唱歌還有研究那些瓶瓶罐罐的藥這些在世人眼裡不入流的事情,她不是不會,而是本就不愛,喜歡什麼不由得他人評判。她的各個生意都在賺錢,賺貴人的錢、富人的錢,用在了收留婦孺的布坊和青樓裡,爲貧民治病的醫館裡。獨獨只這茶館的錢進入了她的庫房裡。
“我還是想出去走走”她用指甲輕叩了桌面兩下,隨從便伸出小臂讓她搭,順手爲她理裙襬。
“那還是多披件袍子吧,莫要沾了雨水染上風寒”桃梔鬆開他的手後便轉身關上那扇已然溼漉漉的窗子,又轉身進了衣櫥間拿了間袍子出來。
“雨天,還是值得走走的”她張開雙臂任他替她穿上那件用了雲綾錦料子暮雲絲線繡了白蝴蝶的袍子,作了蠟防不易沾水雨天外出穿最是合適。穿好後又去旁廳的傘櫃上挑了一把畫了小兔子和蘭花草的油紙傘,提起裙襬輕輕地跨過了那道高高的門檻,上了那輛設了流蘇流珠的漂亮的香車。隨從坐在了馬廝的旁邊。
風鈴香車穿過山林,一路響鈴伴著噠噠的馬蹄聲更顯幽靜。雨打在馬車上,聲音催人入眠,桃梔的頭靠在窗邊偶遇顛簸頭與車壁的碰撞發出了響聲。外面的隨從輕嘆一口氣,從車裡隔板拿了個小軟枕墊在了桃梔的頭邊。不過一個時辰就進了城裡,雨依舊不見停,香車動靜與這雨天僻靜的城有些格格不入。
路上行人撐著傘回頭觀望,在商鋪前躲雨的小商販窸窸窣窣地有著些談論的聲音:“這是哪位貴人的車馬如此特別”
“你看那馬廝旁邊坐著的蒙著眼睛的你以爲是誰,那是流光樓的主事,平日裡可是他坐在車裡的,如今他竟然坐在外頭怕是裡面有更厲害的人物”
“只是個主事穿著便如此氣派”
“所以說這車裡啊估計是流光樓的樓主呢”
商鋪的老闆聞聲也出來觀望,“那是貴人去的地方,我聽說啊這流光樓一碟點心一壺酒便是我們幾個月的家用呢,樓的姑娘的模樣和儀態比些官家小姐出落的還要精緻”
“實在厲害的緊啊”
“橋前停,我想走過去”桃梔掀起簾子對馬廝道。
馬車停在了七孔橋前,隨從先下了車撐開油紙傘,待馬廝架好了轎凳伸手扶桃梔下了馬車。
桃梔提了提裙襬走上了橋,伸手去接那像玻璃珠子的雨滴。
“你說,他到的地方也會有這麼漂亮的雨嗎,還是會更漂亮”
霖澈沒有說話,他已經跟著她六年了,六年前在她跟前的人還不是他,五年後的今天她只有他了。他知道她愛笑,更知道她只有雨天時心情會好些,雨停後又會更加落寞些。
“兔子和蘭花草很是可愛”
是可愛,她撐傘的模樣也很動人。他見過的,只是他已經看不見了,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這樣陪著她,就這樣待在她身邊就已經很好了。
“可惜了,只有一隻,孤單的很”
“主子......”
“走吧”桃梔鼻頭酸酸的,這樣的雨天,真的非常適合懷念某些人某些事。
她,
不過是被時間拋棄的滯留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