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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話出口之後,其實(shí)孟歸羽也後悔了。

因爲(wèi)孟皇后這身孕的掩飾,還是他一手操辦的,包括專門給孟太后診斷的那位老太醫(yī),也是他滅的口。

如今這事兒別人揭露出來的話,他還能辯解說是被皇后給矇蔽了。

現(xiàn)在卻是自己說出來的,不啻是告訴衆(zhòng)人:混淆皇家血脈,縱容堂妹給宣景帝戴綠帽子,他也有份!

但事已至此,要收回也是不可能。

孟歸羽定了定神,索性說道:“早些日子查到你跟密貞郡王的手下勾勾搭搭,我心裡就起了疑惑!只是想著已故的大伯父跟大伯母是什麼人?怎麼可能養(yǎng)出不守婦道的女兒?!是以在沒有證據(jù)之前,我不欲就這麼憑空懷疑你!”

“到底你雖然是我堂妹,出了閣,自然也就是皇家人了。”

“君臣有別,我總不好對你擺堂哥的架子!”

“誰知道昨兒個才弄到一點(diǎn)憑據(jù),正打算散朝之後找你對質(zhì),你卻先下手爲(wèi)強(qiáng)了是不是?!”

“倘若說我之前還對你存著一絲指望,這會兒,到底怎麼回事,我心裡也是有數(shù)!”

“只是我萬萬想不到的是,你跟孟氏到底什麼仇什麼恨,明知道生身父母死在高密王手裡,非但要同高密王之子密貞郡王的麾下來往密切,這會兒更是唯恐不能對孟氏趕盡殺絕?!”

“你這麼做,其他不說,我就問你,你可對得起素來疼你愛你護(hù)著你的姑姑?!”

“你是存心要?dú)馑拦霉命N!!!”

他這一番話聲情並茂,說的孟皇后一時間都有些無言以對。

但目光觸及到羣臣眼中的驚訝與鄙夷之後,皇后握緊了拳頭,冷笑一聲,拔高了嗓音說道:“好一個能言善辯的崇信侯!!!想當(dāng)初,你就是這麼說服了高密王,裡應(yīng)外合,害死了我鄭侯府上下,連帶兩位叔父武安伯、成陽伯,也不得善終吧?!”

“雖然說四叔四嬸去後,孟氏大房二房三房是不曾將你們接到膝下,視若己出!”

“可是你摸著良心說一說,要是沒有孟氏的庇護(hù),憑你們兄妹四個,守得住四叔四嬸留下來的家業(yè)?!彈壓得住那些奸猾似狐貪婪如狼的刁僕?!”

“那段時間恰好是我孟氏受陛下所託,諸事纏身的時候。”

“慢說你們幾個做侄子侄女的了,就是我們這些親生子女,一年到頭,難得一見父兄,何嘗不是家常便飯?!”

“怎麼我們都不曾埋怨父母兄長,你有什麼資格,因此懷恨在心?!”

她這會兒專門穿了皇后翟衣,繁複華麗的服飾,大大的沖淡了她這個年歲難以掩飾的稚嫩,平添了幾分中宮該有的威儀,環(huán)顧四周時微揚(yáng)下頷,眼角眉梢都有著睥睨與傲慢,卻無半點(diǎn)心虛,“你封鎖宮闈,使得本宮同姑姑空有皇后、太后之名,卻成日扃牖方寸之間,非但消息閉塞,甚至連行動也不得自專!”

“這些日子以來,更是每每想到四叔四嬸之逝,便前往望春宮毆打、折辱本宮!”

說著牽起衣袖,當(dāng)著朝堂上下臣子們的面露出一截手臂。

貴族女子慣常養(yǎng)尊處優(yōu)出來的雪臂上,一道道縱橫交錯的青紫傷痕,望之可怖。而且離得近的臣子眼尖的看了出來,這些傷痕新舊重疊,不是近期臨時就可以造成的。

見這情形,朝堂上諸臣的臉色都精彩起來。

容睡鶴這邊的固然是喜出望外。

孟歸羽一派卻是如喪考妣。

畢竟不管他們對皇后感觀如何,孟碧筠到底是宣景帝堂堂皇皇娶進(jìn)宮的正室,同妃嬪有著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

就是尋常貴胄人家,打罵、買賣小妾,都不是什麼新鮮的事兒,沒人會多管閒事的。

然而若果對正妻上了手,且不說岳家要干涉,外頭說起來大抵也要怪這做丈夫的沒規(guī)矩,對妻子沒有該有的尊重……這還是夫妻之間。

何況孟歸羽只是孟皇后的堂哥,如他所言,皇后從孟家十四小姐變成望春宮的主人之後,就算是嫡親堂兄妹,也是君臣有別了!

這種情況下,孟皇后卻長期遭到了孟歸羽的施暴。

這事兒要是不鬧出來,大家心照不宣也還罷了。

如今皇后卻不惜當(dāng)衆(zhòng)袒露手臂,展示傷痕,將事情徹底抖開來……就算心裡再怎麼看不起這個皇后,如今不給皇后、給宗室一個交代,是根本說不過去的。

“本宮因著孃家的遭遇,這些日子,本來也是過的生不如死!”皇后將衆(zhòng)人的神情變化看在眼裡,暗自冷笑了一聲,放下袖子,換了悽然的語調(diào),說道,“又受到崇信侯的遷怒,委實(shí)過的難以忍受!原本想著一死了之,只是放心不下太后,才茍活了下來!如今蒙上天庇佑,又有了子嗣……”

說話間她伸手撫上已經(jīng)顯懷的小腹,眼中漸漸有了晶瑩閃爍,“本宮自己被崇信侯活活打死,權(quán)當(dāng)是命不好,忍一天是一天罷了!可是本宮的孩子……不管是皇子還是公主,本宮卻怎麼忍心也跟本宮一樣,落到崇信侯手裡?!”

她猛然跪倒,竟是以皇后的身份,給諸臣磕頭,“求諸位文武,念在陛下膝下至今空虛,皇嗣不易的份上,給本宮孃兒,一條生路!!!”

“娘娘不必行此大禮!”容睡鶴這邊的人慌忙上前虛扶了一把,正欲出言安慰,孟歸羽的同黨則趕緊說道:“娘娘何必做此感人肺腑之辭?!崇信侯方纔所言,您腹中子嗣,未必是陛下血脈!若果如此,那麼您這一身傷痕,焉知不是崇信侯爲(wèi)了給陛下洗刷屈辱,盤問姦夫,卻被您百般抵賴,盛怒之下,衝動所爲(wèi)?!”

“固然即使您犯了錯,作爲(wèi)出閣之女,又是我大穆皇后,也非崇信侯可以親自教訓(xùn)。然而如果您腹中子嗣確實(shí)與陛下無關(guān),那麼恕臣直言,您就是先已經(jīng)自絕於陛下、自絕於皇家、自絕於中宮身份了!”

“如此,崇信侯作爲(wèi)您孃家兄弟,又是太后娘娘的侄兒、陛下的表弟,爲(wèi)免太后娘娘還有陛下知道真相後傷心,私下清理門戶,給皇家一個交代,有什麼不對?!”

“甚至,是娘娘您察覺到了崇信侯的懷疑,爲(wèi)了栽贓崇信侯,從很早以前就開始自殘,爲(wèi)的就是今日達(dá)到方纔那種觸目驚心的效果,使得崇信侯百口莫辯,從而掩藏起您身孕的真相!”

聞言,原本剛剛有了點(diǎn)羣情激奮意思的朝堂,頓時又詭異的沉默下來。

“關(guān)於本宮腹中子嗣,本宮若是說本宮自來生長深宅大院,出入從來沒有落單過,不可能背叛陛下,想必你們這些崇信侯的黨羽,少不得要雞蛋裡挑骨頭的提出許多質(zhì)疑!”孟皇后冷冰冰的看著那名臣子,擡了擡下頷,森然說道,“如今孩子還沒落地,等孩子出世之後,當(dāng)場可與陛下滴血認(rèn)親!!!”

“娘娘這話實(shí)在是可笑了!”那臣子也冷冰冰的說道,“陛下已經(jīng)發(fā)下口諭,要在宗室之中擇立嗣子,以承大位!而且明確說了屬意清醉王子!陛下迄今只怕都不曾懷疑過娘娘腹中骨肉的血脈來源,之所以會這麼做,無非是因爲(wèi)御體欠安已久,爲(wèi)國不可一日無君考慮!”

“若果陛下能夠看到親生皇子降臨……這東宮之位,何必還要找旁人?!”

孟皇后冷笑了一聲,踏前一步,咄咄逼人道:“怎麼?你的意思,是要讓本宮現(xiàn)在就破腹取子,以證清白不成?!”

又看孟歸羽,“本宮生於公侯之家,自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規(guī)矩如何,孟氏上下有目共睹!當(dāng)初太后之所以擇本宮爲(wèi)繼後,可不正是因爲(wèi)太后是看著本宮長大的,最清楚本宮的品行爲(wèi)人?!太后乃是陛下生身之母,就算對本宮十分寵愛,難道還能越過陛下去?!”

不等孟歸羽回答,她又要求,“今日之事,涉及皇家,雖然本宮不欲打擾太后娘娘,這會兒卻也不得不請?zhí)竽锬镞€有陛下,一塊兒到場,辨?zhèn)€是非清濁!否則本宮一介女流,固然微不足道,孟氏的聲名,皇家的體面,卻怎可受辱?!”

這要求合情合理,羅樸帶頭附議之後,孟歸羽那邊轉(zhuǎn)彎抹角的反對也就被無視了。

片刻後,孟太后率先趕了過來,老太后一進(jìn)門就抱著皇后放聲大哭:“可憐的孩子!哀家就說你這些日子清減了不少,懷疑有人給你氣受,你還死不承認(rèn)!今兒個要不是被逼到極點(diǎn),只怕你都不肯說真話!”

太后這麼一哭一傾訴,孟歸羽一派越發(fā)面如死灰:這話等於是在說孟歸羽虐待皇后真有其事,而且時日已久,久到太后都心生懷疑的地步了。

何況看太后對皇后這心疼的樣子,顯然是不覺得皇后有做過對不起宣景帝的事情的。

這反應(yīng)在孟皇后看來卻是理所當(dāng)然,因爲(wèi)本來孟太后對孟歸羽就沒有很信任,經(jīng)過她之前幾個月孜孜不倦的挑撥後,那就更猜疑了。

哪怕最近皇后由於身孕的真相被孟歸羽知道後,不敢再在太后跟前挑撥離間,但姑侄離心的種子已經(jīng)種下。

而孟歸羽得勢之後的種種舉動,又進(jìn)一步的增加了太后的不滿。

這會兒太后當(dāng)然是想都不想就站在皇后這邊了!

“姑姑,您最好還是弄清楚,您的好侄女,肚子裡懷的到底是不是皇家血脈,再心疼她不遲!”孟歸羽面無表情的看著相擁而泣的姑侄,譏諷道,“伺候了您幾十年的太醫(yī),之前就打算私下去稟告您的!只是因爲(wèi)擔(dān)心您年事已高,被氣出個三長兩短來,這纔沒作聲!不過他擔(dān)心外人竊據(jù)帝位,所以將脈案封存,交給了侄兒保管……姑姑不信,侄兒隨時可以取來給您驗(yàn)證!”

他慢條斯理道,“這位太醫(yī)一直跟在姑姑身邊,他留下來的脈案,是真是假,想必姑姑不會辨認(rèn)不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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