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毛莉認識的那天,是十二月二十九號,陽曆一年的尾巴。
毛莉是個自來熟的性子,沒等我問她就主動跟我說她二十了,是個推拿師。說完她還怪里怪氣的衝我笑笑,我那時還不知道她所謂的推拿師究竟是個什麼職業(yè),聽了只是聯(lián)想起街頭常見的那種中醫(yī)按摩店。
直到後來才明白,毛莉在南方做的是那種不見光的行業(yè),所謂的推拿師就是給男顧客做特殊~按摩。
我跟她同齡,那時候我在南方一座城市念大二,特意在這個日子趕回老家魚泉,因爲(wèi)聽說這片閒置好些年的廢墟,即將被清理然後蓋新樓了。
我記得那天廢墟周圍全是人,跪在冬日凍土地上嚎啕大哭的有一些,圍在遠點的地方看熱鬧的更多,還有不少警察在一邊守著。
再有就是像我跟毛莉這種,也很難受可是都沒哭,只是用複雜又痛苦的神情看著廢墟所有邊角的幾個人,我們跟那些大哭的人一樣,都是這裡曾經(jīng)那場大火死難者的親人朋友。
我說的這片廢墟,就是現(xiàn)在江海濤拿下來準(zhǔn)備開發(fā)蓋五星酒店的那塊地皮,魚泉老中心花園正門對面。
那裡在十七年前,開著魚泉當(dāng)時最火的一家歌舞廳。人們那會兒的的娛樂生活可不像現(xiàn)在這麼豐富,歌舞廳,檯球廳,錄像廳是當(dāng)時的主流,這家歌舞廳因爲(wèi)便宜和位置好一直很火。
十七年前那場大火燒起來之後,走進那家歌舞廳尋求快樂的人們逃出來活命的沒有幾個,連老闆和跳舞的人,一共燒死了兩百多人。
毛莉唯一的親人她大哥,就燒死在裡面,死的時候才十九歲。原本成績很好的毛莉從那以後就沒心思念書,好不容易熬到高中畢業(yè)就離開魚泉去了南方城市打工,那次也是因爲(wèi)聽到要拆遷的消息才趕回來的。
毛莉說完自己的故事又問我,問我什麼人死在那場大火裡了。
我記著當(dāng)時她剛問完我還沒回答,就有幾個哭得不成人聲的婦女一起撕心裂肺的哭罵起來。
“林慶禮你個畜生啊!你還我們孩子啊,你的孩子沒燒死……也不會有好下場的!林慶禮王八蛋!畜生!”
我聽著這聲音渾身汗毛豎起,站在寒風(fēng)裡直哆嗦。
毛莉也跟著那些婦女罵了起來,警察眼看局面要失控就開始出來維持勸說大家離開,現(xiàn)場一片混亂起來,毛莉拉著我站到了遠點的馬路對面,再一次問我什麼人死在那裡了。
“我媽和妹妹來找去裡面跳舞的爸爸,最後都沒出來,都在裡面了。”我當(dāng)時就是這麼回答她的。
毛莉回了我一句,她可算碰上比自己更慘的主兒了,說完又罵了林慶禮好多我聽不大懂的罵人話。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騙了毛莉,從十年前那時一直騙到現(xiàn)在。
毛莉後來問過我怎麼從來沒聽我罵過那個林慶禮,他是那家歌舞廳的老闆,後來事故調(diào)查說起火死了那麼多人,他要付主要責(zé)任,要不是他貪便宜沒按消防要求買了易燃的裝修材料裝修,要不是他把安全門鎖死了,就不會有那麼多被活活燒死出不來。
我只能說我不會罵人,毛莉也沒多想,她覺得我這個大學(xué)生這樣也是正常。
可是我不去罵那個歌舞廳老闆林慶禮的真正原因不是這個,我不罵他,是因爲(wèi)我知道那場大火裡,他也是受害者。
更重要的是,林慶禮不是別人,他是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