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到年三十了，早上起牀之後，李小福像往年一樣，端著盆水，拿個刷子，把家裡所有的門上以前貼的春聯全都刷掉。家裡門也不是很多，也就十幾個。但是往年貼的都很緊，不好弄，往往累的腰痠背痛的。今年李小福當然不會那樣了，拿著刷子只是一揮，門上的紙屑都掉了下來，如此一來，半個多小時，就弄的差不多了。

玉玲玉瓏自然是幫著小福媽媽收拾家。李小福一眼望去，彷彿什麼都不要幹，可是小福媽媽卻能忙個半天，洗洗這個，抹抹那個。用小福媽媽的話說：這些都是眼前活。之前的幾天裡天天生意都很好，因此沒什麼時間收拾家。

街上也沒什麼行人，只是一些半大的孩子，拿著摔炮，就是那種往地上一摔就啪的一聲的玩意，東跑西趕，好不歡樂。李小福小時候也喜歡玩那些東西，什麼玩具槍，四驅車之類的東西，都玩過，不過都是撿別人剩下的。

李小福站在門口，看著那些穿著新衣服，頭戴假軍帽的孩子們嘻嘻哈哈的玩鬧著，不覺就回到了童年。

李小福小時候家裡是很窮的，窮的有時候買個作業本都要去賒帳。李小福童年不能算是悲慘，不能算是寂寞，若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那就是無聊。其實孩子是很容易滿足的，生一堆小火，李小福能玩一下午，拿個鐵圈圈，李小福能推一晚上。九歲那年，小福爸爸把一輛破的不能再破的自行車修好了，送給李小福。李小福高興了好幾天，整天在大街上蹬。自動李小福上初中之後，家裡境況稍微好些，上高中之後，李小福家在鄉里最好的地方蓋了房子。

“嘿。”李小福轉頭看玉瓏滿頭大汗地站在自身後，對自己說道，“想什麼這麼入神啊？”

李小福指了指面前的那些孩子們，說道：“我只是在想我這麼大的時候在幹些什麼。”玉瓏想了想，和李小福坐在一起說道：“我這麼大的時候天天學鋼琴，跳舞。根本就沒有什麼童年。哎。”李小福看著唉聲嘆氣的玉瓏，不覺笑道：“他們會羨慕你的童年，你又羨慕他們的童年，果然得不到的纔是最好的。還是珍惜眼前吧。”玉瓏切了一聲，說道：“裝什麼老成啊？你看你，一點年青人的朝氣都沒有。”李小福不答，微笑著看向遠方。

朝氣麼？我還有什麼值得奮鬥的呢？天道莫測，自己只是想學老子無爲無不爲的境界。

“小福哥，爸讓你去貼春聯呢。”玉玲喊道。李小福答應了一聲，抄起自己寫的春聯，和玉瓏一起貼起了春聯。玉玲給春聯上抹漿糊，李小福站在板凳上細細的給貼好，然後玉瓏站在遠處看是否貼歪了。

天氣很好，倒不怕春聯給風吹走了。

李小福貼完家裡所有門之後，就拿起最後剩下的一張春聯，騎著車出門了。

“乾媽，小福哥哥幹嘛去了啊？”玉玲奇怪的問道。

“他是去給老房子貼一道春聯。”

李小福騎著車看著路倆邊熟悉的房子，熟悉的人，心裡涌起了熟悉的味道。

以前經常混跡的遊戲廳早就換成了包子鋪，以前常常玩耍的小水池，也蓋起了新樓，就連那小時候一起打架的小孩都已經抱著兒子看電視了。李小福和那些人打著招呼，一直到了自己家的老房子。經過她家的時候，習慣性的往關起的門裡瞄了一眼。這是一種很奇怪的心理。李小福家的老房子很小，在一排房子的最邊上，挨著一條小河。現在已經變成臭水河了。李小福記得自己小時候還在裡面洗澡呢。李小福走到自家門前的井邊，待了一會，卻沒有往井裡看。李小福又走到倆棵被砍了的樹根前面，待了一會。這裡是李小福小時候盪鞦韆的時候，把長長的繩子栓在倆棵樹上，坐在中間，盪來盪去。她也時常和李小福一起玩盪鞦韆。李小福稍長大了一些，常常藉故盪鞦韆的時候摸了她倆把，不知道她有沒有察覺。

李小福走到斑駁的門前，看著鏽蝕的鎖，想了想，沒有打開，抹了漿糊，把春聯一貼，彷彿放下一件心事，呼了一口氣。

她叫甄曉曉，和李小福從小一起長大，一起玩樂。一直到李小福上初中的時候家裡搬到別處，但是相距其實並不遠。李小福以前總是想如果當年自己加吧勁的話，也許就是和甄曉曉一對了。李小福和甄曉曉倆家並不和睦。甄曉曉的爸爸是鄉里幹部，以前總是欺負李小福父母。倆家鄰居，門前門口總有摩擦，李小福父母只能忍氣吞聲，只是教導李小福好好學習，不要惹甄曉曉，不要去她家。是以每次甄曉曉邀請李小福去她家玩的時候，李小福站在她家門口，想象著裡面是何場景，卻從沒有進去過，只是每次經過的時候，瞄上一眼，看能不能正好看到甄曉曉，好喊她出來玩。

李小福苦笑，搖頭甩去那些過去的記憶，心想曉曉和自己一般大，怕是早就嫁作**了。李小福推著車，走過甄曉曉家門前的時候，忍住不看，直視前方。

剛走過門口，就聽到一聲“小福”傳到李小福耳邊。李小福心神一動，站定不動，也不回頭。

“是你麼？小福？”

李小福心下嘆息，轉過身來，看著面前女孩，圓圓鵝蛋臉，眼珠漆黑，兩頰暈紅，扎個馬尾，青春活潑。

爲什麼還要讓我遇見她？就讓她在我的記憶裡吧！

李小福微笑說道：“我應該是小福吧。”那女孩好像有些茫然，仔細打量了李小福，然後說道：“你是來找我的麼？”李小福指了指自己家的門，然後說道：“我是來貼春聯的。”甄曉曉笑道：“好多年不見了，進來坐坐麼？”李小福不知爲何，對她家還是有種恐懼感，更怕遇到自己不想見的人，摸了摸太陽穴，說道：“算了，我就不進去了。”甄曉曉嘆了口氣，說道：“你還是那麼膽小，從小就不敢進我家，我家的人都那麼可怕麼？”李小福微笑不答。

甄曉曉眨了眨眼，說道：“聊聊麼？還是你就要回去了？”李小福很想一下搶到她跟前，抓住她的肩膀，直視她的眼睛，大聲說道：“你知道麼？我暗戀了你八年。”但是李小福不能。李小福笑了笑，答道：“有時間再聊吧，今天過年，我回去還有很多事呢。我走了。”說完頭也不回，跨上自行車，就這麼離去了。甄曉曉看著李小福離去的身影，不知是何想法。

李小福騎得飛快，任冷風吹在臉上。李小福暗道，枉自己還是個修行者，怎麼在她面前卻那麼被動呢？難道自己還沒有忘掉她麼？她的容貌變了許多，再不是當年那個臉胖身寬的小丫頭了，再不是和自己坐在一根繩子趴在自己身上盪鞦韆的小丫頭了，再不是和自己玩過家家我當爸爸她當媽媽的小丫頭了，那爲什麼自己還是有些難過呢？

這便是少年的詩麼？

李小福停在路邊，買了一盒摔炮，一把玩具槍，一輛小四驅賽車。

李小福就這樣一路摔著炮，回到童年，淚流滿面。

到家的時候，玉玲看到李小福買的那些東西，笑道：“那買那些東西給誰的啊？”李小福拿起玩具槍，說道：“我就不能玩麼？”玉玲啞然，說道：“當然可以。”

玉瓏瞧見好東西，拿起那輛四驅小車就玩了起來。玉玲看著這倆個不知自己年紀的人玩的興高采烈，哭笑不得。

下午三點多鐘的時候，忙的差不多了，小福媽媽開始年夜飯的準備了，二女也是打下手的料。李小福看著電視，小福爸爸把大紅燈籠掛到門前，點亮燈籠裡的白熾燈。冬天天黑的早，已經有人家開始放鞭炮，吃年夜飯了。李小福聽著外面噼裡啪啦的聲音，卻感覺不到小時候的年味了。

小時候無知，所以快樂。長大了依然無知，所以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