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太皇太后忽然笑了起來，佈滿皺紋的臉孔在明亮的燭火中舒展，就如一朵即將敗落的菊花：“趙春明！你來說，哀家今夜能不能成事？”
趙公公心裡突突直跳，迅速擡眼看一眼陷入癲狂的太皇太后，再迅速低下頭答道：“奴才不敢亂說。不過，不管到了何時，奴才都會陪在太皇太后娘娘身邊。”
鄭太皇太后哈哈笑了起來，招招手。趙公公像條狗一樣，乖乖上前到主子身邊，彎下腰任由太皇太后摸自己的臉。
鄭太皇太后摸了一會兒，又去摸趙公公的胸膛：“你心跳得飛快，是在害怕？”
“是，”趙公公額上冷汗涔涔，想瞞也瞞不過去，索性直截了當(dāng)?shù)爻姓J(rèn)：“奴才膽子小，怕得很。”
“不用怕，”鄭太皇太后擡手，拍了拍趙公公的臉：“哀家活了六十年，什麼大風(fēng)大浪沒見過。今夜定能成事！”
趙公公唯唯諾諾地應(yīng)道：“是。”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喊聲。
是平王被驚醒了。
鄭太皇太后沉著臉吩咐：“你去安撫住平王，讓他老老實實地回寢室。別在這裡吵鬧。”
趙公公低聲領(lǐng)命，打起精神走出去。
平王大概是被去年的宮變嚇出了陰影，聽到隱約的喊殺聲嚇得簌簌發(fā)抖，肥白的臉孔上滿是驚懼。
趙公公的好言安慰，平王連半個字都聽不進去，伸手撓了趙公公一把：“讓開！我要見祖母！”
趙公公俊俏的臉上多了三道血痕，又疼又惱。再想到還算平靜的生活被徹底打破，不知還有沒有機會見到明日的太陽，心情愈發(fā)煩躁。
趙公公衝葛公公使個眼色。葛公公咬咬牙，用力在平王的後脖子上敲了一記。
平王被敲暈了，倒進葛公公懷中。
趙公公看著被撓了滿臉血絲的葛公公，頗有些恨鐵不成鋼：“你早些攔住平王，也不會鬧到這裡來。”
葛公公苦著臉嘆氣：“做奴才的，哪能對主子動手。”
“現(xiàn)在還不是要動手。”趙公公沒好氣地噴了回去：“你抱平王回去睡下，等熬過今夜了，再出來。”
葛公公低聲應(yīng)了，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確定能熬過今夜嗎？”
趙公公面色難看，看葛公公一眼：“咱家也不知道。”
葛公公心裡涼颼颼的。
做奴才的，只盼著能過些安生日子。平王這副模樣，坐了龍椅也就是個木雕，說不定死得更早。倒不如就像之前那樣，無憂無慮地養(yǎng)在宮廷裡，還能活得長久些。
偏偏鄭太皇太后不肯安生，一口憋了一年的悶氣，非要散出來不可。鬧到眼下這地步，想安生是不可能了。
葛公公吃力地?fù)d著平王，腳步沉重地去了。
趙公公呼出一口濁氣，叫了自己的心腹小內(nèi)侍過來，低聲囑咐了幾句。
那個小內(nèi)侍點點頭。
趙公公走後，小內(nèi)侍悄悄藏進暗處。然後尋到景陽宮的小門，塞了銀子給守門的內(nèi)侍，在夜色中潛了出去。
小內(nèi)侍時常跑去昭和殿傳話，對地形很熟悉。躲過兩撥激戰(zhàn)，一直到昭和殿門外，才被發(fā)現(xiàn)行蹤。
“別殺我，我是來送消息的。”小內(nèi)侍急急高呼。
身高力壯的天子親衛(wèi)們，收回長刀，將小內(nèi)侍拎進了殿內(nèi)。
小內(nèi)侍自然沒見天子的資格，被拎到了宋統(tǒng)領(lǐng)面前。
宋淵面沉如水，冷冷問道：“你送什麼消息來？”
小內(nèi)侍急忙道:“趙公公讓小的告訴宋統(tǒng)領(lǐng)三個名字。”
宋淵目光一凝。趙公公冒著被太皇太后察覺問罪的風(fēng)險，讓心腹來傳口信。這三個人，絕不是尋常之輩。
待小內(nèi)侍說完，宋淵叫來秦虎孫安等人，吩咐他們?nèi)プト?“這三人隱藏多年，是硬茬子，你們小心。”
秦虎臉上殺氣騰騰:“宋統(tǒng)領(lǐng)放心，我這就去綁了他們。”
沒曾想，自視甚高的秦虎也有馬失前蹄的時候。
前兩個死士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啬孟拢钺嵋粋€身手不凡，死前反撲，用帶毒的暗器傷了秦虎。
毒性猛烈，秦虎的傷口當(dāng)時就流出了黑血，且劇痛無比。萬幸孫太醫(yī)父女都在昭和殿，來得十分及時。
孫太醫(yī)迅疾塞解讀藥丸，並在秦虎胸口施針，護住心脈。
孫澤蘭冷著俏臉，拿起鋒利細(xì)長的利刃，毫不遲疑地下刀割肉。
秦虎疼得青筋直冒，慘呼連連，再也顧不得什麼男子漢氣度。
孫澤蘭沉聲道:“想活命就給我住嘴。”
等到湯藥熬好端過來，秦虎已經(jīng)疼暈了過去。孫澤蘭用力捏住秦虎的下巴，將熱騰騰的湯藥灌了進去。
秦虎不知是被燙醒還是被疼醒了，一張臉赤紅。很快，藥性發(fā)作，再次閉上眼睛昏迷不醒。
孫澤蘭一言不發(fā)，手中動作飛快，將秦虎傷處的肉挖了一層又一層，直至黑血放盡，流出的是紅色的鮮血。
中了劇毒，爭的就是這片刻時間。孫太醫(yī)清楚自己女兒外科醫(yī)術(shù)高明，心甘情願地在一旁打下手。
天子聽聞秦虎中了劇毒，親自過來了。
孫澤蘭專心致志心無旁騖，孫太醫(yī)抽空轉(zhuǎn)頭說了一句:“救得及時，秦侍衛(wèi)一條命應(yīng)該能保住。”
姜韶華略一點頭，目光落在秦虎那張痛楚扭曲的年輕臉孔上。
這個死士竟藏著致命的暗器。
如果她之前出寢宮，或許，這支暗箭射中的就是她。
孫澤蘭終於停下手中動作。此時，秦虎傷處被敷上藥膏，用白紗層層裹住。一張臉慘白，汗水將衣服浸透了。
孫澤蘭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站起身，看向姜韶華:“皇上，秦虎福大命大，命保住了。不過，他傷在左肩，挖掉的血肉過多，日後左胳膊吃力，會受些影響。”
一路走來，身邊熟悉的親衛(wèi)越來越少。尤其是去年的宮變，兩百親衛(wèi)死傷慘重，只活了三十多人。
還好，秦虎性命無憂。
姜韶華道:“你們照顧好秦虎，朕去景陽宮，看看太皇太后是否安然無事。”
孫澤蘭看著一臉殺氣的女帝陛下，默默在心裡給太皇太后點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