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還在工匠房裡待著?”
寬敞氣派的簽押房內(nèi),周尚書皺緊眉頭,語氣中流露出不快?;蛟S,不快中還夾雜了幾分不安。
長隨低聲答道:“是,郡主一直待在工匠房裡,足足半日都沒動過地方。”
周尚書右手執(zhí)筆,筆尖遲遲沒落到公文上,一滴墨滴落,將公文染出了一團(tuán)黑墨。
周尚書惱怒不已,將那份公文扔到地上:“讓人重寫一份?!?
長隨唯唯諾諾地應(yīng)了,拿起公文退出簽押房。
周尚書放下筆,負(fù)著手在簽押房裡來回踱步。工部當(dāng)然有些無傷大雅的小問題,譬如欺上瞞下,譬如兩套賬本,譬如戶部錢糧撥來後,層層留用一些。再譬如購買材料時(shí)以次充好等等。
這都是官場裡常見之事,見怪不怪。短短幾日,想將痕跡全部遮掩,根本不可能。姜韶華若是一心嚴(yán)查,必能查出問題來。
他想過姜韶華會從賬本入手,或是從上至下巡查。萬萬沒料到,姜韶華出人意料地去了工匠房,這半日裡,趙大洪他們到底吐露了多少?
周尚書在焦躁不安中等到天黑,終於等來郡主離去的消息。
周尚書鬆口氣,擡腳去了工匠房。
身爲(wèi)工部尚書,平日有什麼差事,便吩咐給兩位侍郎,無需和低等的工匠們打交道。更別說親自去工匠房了。
偌大的工匠房裡,燃著四盞燭臺,二十多個(gè)工匠混雜在一處,濃烈的汗味混合著體味悶氣,形成了一股濃烈刺鼻的味道。
周尚書下意識地屏住呼吸。連他都禁不住,姜韶華一個(gè)金尊玉貴的郡主,怎麼就能待足半日?
“趙大洪,房羽,你們過來?!?
周尚書的長隨沉聲吩咐。趙大洪房羽滿臉惶惑侷促地過來了,垂著頭等待尚書大人發(fā)問。
“郡主在這裡待了半日,都問了你們什麼?”周尚書寒聲道:“一一道來,不得隱瞞?!?
趙大洪低頭答道:“郡主一共問了小人八個(gè)問題。”虧得他記性好,這八個(gè)問題竟是一字不漏地背上來了。
房羽道:“郡主問了小的六個(gè)問題?!币矊⑺袉栴}說了一遍。
這些問題,都和修建河堤治理河道有關(guān),沒有一個(gè)字涉及到錢糧或賬本。
周尚書眉頭擰得更緊了:“就這些?”
趙大洪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答道:“小的不敢說謊,郡主就問了這些?!?
至於他回答的時(shí)候,偶爾不小心失言的事,還是別吭聲了。
房羽和趙大洪關(guān)係不錯(cuò),自然也要爲(wèi)趙大洪兜著一些:“尚書大人請明察,小的們不懂別的,只會這些??ぶ鲉柕囊彩沁@些。”
周尚書沉默片刻,什麼也沒說,忽然轉(zhuǎn)身離去。
趙大洪暗暗鬆一口氣,悄悄抹了一把額頭汗珠。
房羽低聲叮囑:“萬一明天郡主還來,問修河堤的事,你就只說怎麼修河堤。其他的別多嘴?!?
趙大洪心有餘悸:“我哪裡還敢亂說?!比会嵊忠荒樒谂蔚氐驼Z:“我們這等腌臢混亂的地方,郡主忍半日就不錯(cuò)了,明天便是還來工部,也該去尚書大人或是侍郎大人簽押房裡待著了。”
房羽雙手合十,往西天的方向拜了幾下:“佛祖保佑,郡主明天可別再來了。我還想安安穩(wěn)穩(wěn)地活下去?!?
……
趙大洪和房羽虔誠的祈禱,西天佛祖顯然沒收到?;蚴鞘盏搅艘膊辉谝?。
第二天下午,郡主又來了。
玄色郡主常服,映襯得郡主膚白如玉黑眸紅脣,美得如畫中人。一旁的鄭舍人,穿的是低品級的綠色官服。別人穿著,會顯得面有菜色,鄭舍人卻如芝蘭玉樹風(fēng)度不凡。
可惜,趙大洪房羽不懂欣賞,看著這一雙身份尊貴的少女少年只覺頭痛。
姜韶華目光掠過兩個(gè)工匠略顯痛苦的臉孔,微微一笑:“你們今日不必陪著本郡主了,忙自己的差事去。本郡主自己看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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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號令,沒有他們兩個(gè)質(zhì)疑的份。趙大洪房羽心各自一橫,索性真的去各自忙碌。
一忙起來,渾然忘我,很快便忘了還有尊貴的郡主在一旁。該拍桌子拍桌子,該罵人罵人,唾沫星子噴了一桌子。
姜韶華坐在一旁看著,饒有興味。
鄭宸眉頭動了又動,終於忍不住低聲問:“郡主在看什麼?”
姜韶華隨口道:“看工匠們?nèi)绾卧O(shè)計(jì)河堤,如何做預(yù)案。他們還要捏沙盤,做出模型。看這些,比看假賬本強(qiáng)多了?!?
鄭宸:“……”
鄭宸嘴角都快抽筋了,壓低聲音道:“太皇太后娘娘想讓郡主查賬本。”
姜韶華終於轉(zhuǎn)頭看過來:“工部裡的賬本,如果本郡主都能看出問題來,那周尚書也太沒用了?!?
鄭宸再次被噎得啞然無語。
“本郡主行事,自有本郡主的道理和用意。”姜韶華神色淡淡,郡主架勢十足:“皇上和太皇太后娘娘問起來,本郡主自會應(yīng)答,就不勞鄭舍人操心了?!?
鄭宸忍無可忍:“姜韶華,你別拿郡主的身份壓我。”
姜韶華扯了扯脣角:“鄭宸,你是在以什麼身份和我說話?”
你現(xiàn)在不是權(quán)傾朝野的鄭丞相。我也不是那個(gè)被拘在內(nèi)宅的王氏夫人。我這個(gè)深得天子信重?cái)E舉的大梁郡主,憑什麼不能以勢欺人?
兩雙眼眸對視。一個(gè)銳利如刀,一個(gè)惱羞成怒。
站在姜韶華身邊的陳瑾瑜,也忍不住了,冷冷提醒道:“鄭舍人再敢唐突郡主,休怪我不客氣。”
鄭宸怒目相視:“牙尖嘴利,不知尊卑?!?
陳瑾瑜冷笑著回?fù)簦骸氨舜吮舜恕R骋獱?,衝著我這個(gè)郡主舍人來。我們郡主懶得理你。鄭舍人以後不妨隨身帶一面銅鏡,不時(shí)照一照自己,也免得失了尊卑和分寸。”
鄭宸被氣得不輕。
姜韶華故意板起臉孔:“陳舍人,不得對鄭舍人無禮。打狗需看主人的道理,還用我教你嗎?”
陳舍人麻溜認(rèn)錯(cuò):“是,臣知錯(cuò)了。請郡主息怒。以後臣不搭理狗吠,更不會和狗對咬?!?
鄭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