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家大宅。
翟岐山從餘家離開後,便回了一趟翟家,因爲翟國航去世,家裡多了很多人,公正律師、遺產(chǎn)律師、公正人員……
家裡面,來來往往的人,進進出出最多的地方,就是書房了。
因爲翟國航去世,翟太太這幾天哭得梨花帶雨,身心交瘁,拉郎樂才死了沒多久,現(xiàn)在自己的丈夫又死了,這對一個女人來說,打擊的確很大,這幾天也都是三嫂一直陪著她,但是因爲油米不進,已經(jīng)消瘦得不成樣子了。
這會,翟岐山剛進門,就正巧看到翟太太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目光呆滯,妝容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光彩奪目。
三嫂拿了一些藥片和一杯水過來,輕聲的勸說,“太太,你還是把藥吃了吧,我還做了一些你喜歡的飯菜,你多少也吃點,再這樣下去,你身體會吃不消的。”
“……”
“太太……”
“我不吃,都拿掉。”翟太太出了聲,又忍不住掉了幾滴眼淚。
三嫂這個時候也注意到翟岐山從院子裡進來,朝他投去了求助的眼神,按理說,翟岐山根本就不會理會她,可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接過三嫂手裡藥和水。
“我父親已經(jīng)死了,你現(xiàn)在能做的就是好好的送他一程,而不是現(xiàn)在這樣。”說完,祭翟岐山直接將水和藥塞到了翟太太的手裡。
翟太太擡起那雙發(fā)腫嚴重的眼睛,仰頭看著翟岐山,一搐一搐的說,“是我沒又照顧你父親,如果我能早點注意到,他也不會突然就走了,岐山,你要怪就怪我吧。”
“人都已經(jīng)死了,你說這些有什麼用?而且,跟你無關(guān)。”
“岐山……”
“你趕緊藥吃了吧,跟三嫂過去吃點東西,爸明天的葬禮,會來很多人,我不想出什麼亂子,到時候,你也要出席。”
聽上去冰冷冷的話,可說到底,還是帶著一絲關(guān)心。
翟太太第一次感覺翟岐山不再那麼排斥自己,心底或多或少還是有些安慰的,搓著手心裡的幾顆藥丸,感動的又紅了眼。
她點點頭,小聲的說,“我知道了。”說著就把藥給吃了。
翟岐山這才轉(zhuǎn)身離開,進了書房。
書房裡,之前四周書櫃裡的書都已經(jīng)被取了下來,堆在地上,亂糟糟的,那些做遺產(chǎn)的職業(yè)人員,真是一點細節(jié)都不漏掉,就連本沒用而堆在倉庫裡資料也統(tǒng)統(tǒng)翻了出來。
甚至在翟國航名下的那些字畫也都整理了出一一覈算,大多也都暫時放在這諾大的書房裡。
一向嚴謹規(guī)整的翟國航若是看到此時自己的書房被弄成這樣,可怕是會大發(fā)雷霆,可如今,他是沒有這個機會了。
翟岐山走到書桌前,桌上堆放著一些書本,雜亂的放著,翟岐山注意到被壓在那堆書下的一個筆記本,他記得,那是他父親常年來一直放在桌上的,從來不讓任何人碰。
他將那本筆記本抽了出來,黑色皮質(zhì)上的外殼上被磨得十分光亮,甚至本子的外殼上還留著被菸頭燙過的痕跡。
打開?還是不打開?
這一刻,翟岐山有些猶豫,心裡掙扎了一番,還是翻開了。
裡面都是這些年來翟國航所寫的日記,有一天沒一天的,斷斷續(xù)續(xù)的記錄著,日期是從二十幾年一直到現(xiàn)在。
也不知道是天意還是巧合,翟岐山竟然翻到了當年自己母親去世第二天的日記。
乾淨整潔的頁面上,寫了八九行的行書。
翟岐山看完,拿著筆記本的手微微一搐,如果不是自己的父親去世,他也不可能看到這篇日記。
日記上,雖然只是短短的八九行字,但卻清楚的寫到了翟國航在自己夫人去世後的感受。
大概的意思就是說,自己夫人去世的那一天,他心裡很難受,也十分後悔,只是當時公司出現(xiàn)了一些問題,而翟夫人在病逝之前曾說過,不管花多大的代價,一定要將公司保住,如果公司沒了,她死不瞑目。
正是因爲這樣,翟國航在自己夫人去世的那天,依舊在公司裡忙著她的事業(yè),公司保住了,而自己夫人,卻永久的離世了。
而這件事,翟國航從來沒有說,儘管自己兒子怨恨自己的時候,他也沒有說。
翟岐山拿著筆記本的手顯然發(fā)抖的厲害。
就在翟國航去世的當天,病房裡,只有他們兩個。
病牀上的翟國航眼睛微微的瞇著,整個人已經(jīng)不能動彈了,那張蒼白的臉微微扭曲著,張了張嘴,艱難的喚了一聲,“阿山。”
那是小時候,翟岐山的小名,自從自己母親去世後,他就再也沒有聽過翟國航這樣喚自己了。
翟岐山走到病牀邊,儘管他恨極了這個男人,但當這個男人生命垂危之際,他心底還是有些可憐他的。
“你說,我在這裡。”
“答應我,一定……一定要保住公司,答應我。”
那一刻,其實翟岐山是想笑的,人都快死了,心裡還惦記著自己的公司。
他冷笑著,卻帶著苦澀的味道說,“我說了,公司我已經(jīng)簽字了,我會退下董事會,公司的事情,我不會在管了。”
“不行,不能這樣,阿山,你一定要答應我,一定要……”他擡起發(fā)抖的手想去抓一抓翟岐山,又說,“就當是爲了你母親,一定……一定要保住公司,答應了。”
“爲了媽?到現(xiàn)在,你還在找藉口 ,媽死的時候,你還在公司談你的生意,而現(xiàn)在這個時候,你心裡惦記的,還是你的公司,你的生意。”
“不是……”翟國航顯得有些激動,他拼盡全力想要坐起來,一隻手已經(jīng)抓住了翟岐山的西裝,拽得他整個人都伏了過去,翟國航說,“公司不僅是我的心血,還是……你……母親的心血,我知道……知道你怨恨我,但……是一定要保住公司,不然,我和母親……都不會瞑目的,答應我阿山,答應我……”
那張近在咫尺的臉,毫無半點血絲,像一張白紙,卻寫滿了渴求和希冀,翟岐山甚至在他那雙深凹的眼睛裡看到了一股強大的倔氣。
“阿山,當爸求你,答應我,答應我……”他一遍一遍的渴求著,一雙爆著青筋的手緊拽著翟岐山的西裝如何也不肯鬆手。
而翟岐山,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宏……宏志集團的餘總……答應我,只要你願意娶……她女兒,他就會入資,會幫你,阿山,我求求你,最後一次,幫我……最後一次。”
“阿山……求求你,答應我,答應我……”
那一聲接著一聲的哀求聲,是他這輩子聽他父親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他甚至沒想到,自己還沒來得及說答應他,他就已經(jīng)倒塌在病牀上,一雙手無力的垂了下去,那雙眼睛,就這樣睜著。
此時此刻,翟岐山才明白自己父親的那番
話,翟國航要守,不是公司,而是她母親的遺願。
心底的內(nèi)疚和悔意一涌而上,在面對陸叮嚀的愧疚上,五味雜陳,折磨得他思緒混亂。
可說到底,在翟國航死後的半個小時裡,他已經(jīng)答應了翟國航生前最後的願望,就算他知道自己父親是在遵守母親的意願,可現(xiàn)在,也都是毫無營養(yǎng)的。
三嫂敲了敲門,站在門口,看著他捧著那本筆記本發(fā)愣。
“大少爺,律師樓的人來了。”
回過神來,他點了下頭,將日記本放回了原處,折身出去,到了大廳,就看到遺產(chǎn)律師劉先生正在等他。
“翟先生。”劉律師朝他點了下頭。
翟岐山走過去坐了下來,有意無意的看了一眼翟太太,那個女人還是一臉傷心的樣子,此時也還在偷偷抹眼淚。
“劉律師,你說吧,需要我們配合什麼?”翟岐山問道。
劉律師將一份文件遞給了他,並說道,“這些是我們這邊暫時統(tǒng)計到的你父親名下的遺產(chǎn),有他個人的產(chǎn)業(yè)資金、名下的不動產(chǎn)和幾處房產(chǎn),我們這便也會盡快將數(shù)據(jù)做出來,另外,我們也發(fā)現(xiàn)你父親在國外也有一些股票和資金,我們已經(jīng)派了人加快處理統(tǒng)計,可能會在下個禮拜宣讀你父親生前所立的遺囑,不知道翟先生你這邊還有沒有什麼需要交代的?”
對方倒是客客氣氣,說話談吐都很正派,與他律師的職業(yè)十分相稱。
而手裡的這份遺產(chǎn)統(tǒng)計文件,翟岐山基本上只是掃視了一下,並沒有看得有多仔細,合上文件,臉色清冷。
“你們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我這邊沒有需要交代的。”
說完,他已經(jīng)整理好自己的西裝,起身離開。
而就在他剛剛到了院子,就被翟太太給叫住了,她抱著自己的手臂,眼淚都還沒幹,貴婦的模樣早就沒了。
她看著翟岐山,嘴角顫顫,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你不要怨你父親,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和天養(yǎng),我知道你捨不得陸叮嚀,但是這件事已經(jīng)回不了頭了。”
“我不需要你提醒。”
“岐山……”
“我爸已經(jīng)死了,等他的遺囑一公佈,你分了遺產(chǎn)之後,要是想嫁人,隨你。”
這話瞬間把翟太太給嗆了一個結(jié)實,她腳步趔趄的往後退了幾步。
自己老公才死,這個繼子就想著要把自己推出翟家,真是狠心啊,可是說到底,她才三十多歲,要是嫁人,於情於理。
翟岐山看了她一眼,不聲不息的走了。
剩下翟太太狂抹眼淚,這會,三寶從樓上下來,看到她低頭在哭,小小的身子便跑了過去,一把摟住她的大腿,仰著頭露出一雙水靈靈的眼睛來。
“阿姨,你哭了嗎?”
翟太太趕緊把眼淚抹乾,蹲下身來看著他,說,“三寶,阿姨沒哭。”
“是不是爸爸走了,所以阿姨纔會傷心啊?爸爸是不是再也不回來了?是不是再也不要三寶了?是不是三寶不聽話,所以爸爸才走的?”三寶鼓著嘴,眼睛垂下。
“當然不是啊。”翟太太趕緊說,抱著他小小的身子,“三寶乖,不關(guān)你的事,你放心,就算爸爸不在了,阿姨也會陪著你的。”
“阿姨……”
三寶也哭了,一雙小手摟著翟太太。
那畫面,誰會相信他們根本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係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