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瀰漫,火光通明。
廷尉府正堂,廷尉正崔安道親自坐鎮(zhèn)。他座下另設二席,坐的是治書侍御史兩人,負責實時監(jiān)審、記錄案情。
另有執(zhí)事官員四人,均手持墨筆列坐於旁。
門外,衙役侍衛(wèi)十餘人,肅然挺立。
爲了這場聲勢浩大的審訊,崔安道做足了功課,生怕哪裡出了紕漏——此案關係重大,審好了,從此千古流芳,審壞了,從此萬劫不復。
“提犯人入堂——”
隨著衙役的一聲宣唱,本案主要疑犯被帶了上來。
燈火輝煌,只見那人踏步而來,鐵鏈鋃鐺作響,一下、兩下,腳步平穩(wěn)輕快,彷彿不是來被提審的,而是來……來審問他的。
她進門時,火光打在鐐銬上,綻出點點寒芒。
崔安道眉頭跳了跳,瞇起了眼細看過去。
素白的囚衣,寬鬆地裹在她身上,一頭烏髮自然地垂散而下,順著肩背如流水傾瀉。
她的面容有些蒼白,但眼神卻極爲有力,凝神望過來時,有如利箭脫弦,勢不可當。
她越過幾重坐席,徑直來到堂下,在崔安道面前站定的一瞬,眸光忽然變了變,黑瞳幽幽,冷氣襲人。
崔安道心中一驚,側頭看了一眼左側的執(zhí)事官員,沉聲問:可都妥了?
秦時點了點頭,衝上司回答:“都妥了,大人只管審。”
餘下三位執(zhí)事,均是須發(fā)花白,對於夜裡提審這種事,顯然有些精神不濟,只是礙於此案乃是朝中第一案,只能打起精神全力以赴。
治書侍御史倒是年輕人,一臉鐵面無私,兩眼目光如炬,很有御史臺特有的正氣。
崔安道又往堂下看去。
因是分堂而審,此次只提了趙昔微一人,但是聽審的卻大有來頭。
有準太子妃顧玉辭、大長公主、裴家侯夫人、以及皇帝派來的內(nèi)侍曹德。
這幾個人,哪個也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堂下這麼多人,人人都面露厲色,狠狠盯著堂中的女子。
可女子卻恍然不覺,只佇立於堂中。
“趙昔微,見了廷尉,還不下跪!”長公主率先出聲,打破了寂靜。
侯夫人喪了女,早就恨不得讓兇手以命抵命,只是不敢貿(mào)然出聲,見長公主開了口,頓時淚水奪眶而出:“大人,才人娘娘死得不明不白,您要爲我裴家做主啊!”說完,撲通一下,就跪在了堂下。
崔安道忙站起身來:“侯夫人,快快請起!”一邊示意衙役把人扶起來,一邊連連保證,“夫人放心,本官一定秉公辦案!”
把侯夫人安撫好了,崔安道這才落座,他臉色一沉,向下喝令:“趙昔微,你見了本官,爲何不跪?”不等她回答,便又喚,“來人!” “是!”
衙役轉瞬入內(nèi),不由分說,就來按趙昔微。
“不用!”清亮的嗓音響起,趙昔微一步跨出,已搶先在堂前跪了。
她跪得乾脆利落,脊背挺直,如亭亭松竹,沒有一絲一毫的不甘或屈辱。
顧玉辭眉頭一皺,有一種異樣的感覺襲來:這是失憶後的趙昔微?
如果不是她親自灌下的藥,她可能都要後悔這個決定了——不知道怎地,她隱隱覺得,這樣的趙昔微,可能比以前更難對付了……
長公主不只內(nèi)情,只道:“識時務者爲俊傑,已經(jīng)到了廷尉府,就別再惦記以前的身份了!該招的都招了,早點結案,省得大家爲難,也省得你替趙家受那些不必要的罪!”
侯夫人又哭了起來:“趙家要謀逆,爲何要拿我女兒做幌子啊……她只是一個被打入冷宮的廢妃啊……”
滿堂嘈雜,趙昔微充耳不聞,只直直地盯著崔安道,問道:“主審大人,開始吧!”
幾日未進食,一醒來就在牢房,她現(xiàn)在只覺得飢腸轆轆,對於是怎麼扣上“謀逆殺人”的罪名,她一無所知,也毫無頭緒。
崔安道從未見過如此犯人,竟比他這個主審官還著急,他冷沉的臉色更暗了幾分:“趙昔微,你可知罪?”
趙昔微跪在堂下:“還請大人仔細說來。”
“什麼?”侯夫人止住哭泣,驚愕擡頭,“你殺了我女兒,還裝不知道?!”
趙昔微眸光一動,瞥了侯夫人一眼。
這是她入堂爲止,第一次看別人,但那眼神實在是過於正常,正常得不像是個犯人。
崔安道便有了慍色,他一拍驚堂木:“趙昔微!你於秘書閣謀殺宮妃、並私自毀滅證據(jù)、同時涉嫌謀逆,樁樁件件,人證物證俱在,今日提審,不仔細招認,反倒還敢問本官?”
趙昔微跪著不動,只眸中閃過一絲疑惑,語氣平常:“我知道大人想結案,我本人更想結案,但是……我當真不知道啊!”
她掃了一眼聽審的幾人,在顧玉辭、長公主身上不做停留,彷彿壓根就不認識她們似的,只把目光放在了侯夫人臉上:“你說,我殺了你女兒?你女兒是誰?我又是怎麼殺的?”
“我……你、你你……”侯夫人氣結,又衝崔安道哭了起來,“大人!她竟然矢口否認!大人,她多半是仗著自己有太子的寵愛,想要來個抵死不招!您要幫我們裴家做主啊!”
趙昔微眉頭一蹙,如墜雲(yún)霧:什麼太子寵愛?
“什麼太子寵愛?”耳畔傳來笑聲,顧玉辭眸光流轉,“太子要寵她,能交由廷尉府全權提審?真把她放在心上,怎麼自己不來親自審問?崔大人,你就秉公審理吧,前朝那邊多少人,還等著你這邊的消息呢!”
崔安道棘手的就是這個,可見顧玉辭這麼一說,便覺得有道理,一指面前人:“趙昔微,你用的千古奇毒,殺的是裴家的女兒、陛下的才人娘娘!本官說了,你殺人之事,人證物證俱在,陛下和太子都親眼所見,你倘若從實招來,本官也不忍對你動用大刑,免得你受那皮肉之苦!”
一語剛落,衙役應聲,手中大杖齊齊一頓。
趙昔微只覺如五雷轟頂:“大人!”她雖不知道原由,可聽這話,便知今日是在劫難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