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影儀上是一箇中年男子的照片，光頭，眼睛不大，左眉有一道長長的疤痕，像一隻蜈蚣趴在臉上。
兇狠！
宋鵬飛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兇狠。
僅僅從外表上看，這就是一個社會人。
“這個人有沒有前科？”
吳志國搖搖頭：“這個宋鵬飛雖然看起來兇狠，有一股子社會氣，但是並沒有前科，不但沒有前科，這個宋鵬飛還非常乾淨，愛搞慈善。”
“根據我們調查的情況，這個宋鵬飛在前幾年生意好的時候，曾經還捐建過幾所學校，即便是現在油化公司的生意一落千丈，也還資助這幾個貧困大學生。”
見學校？
資助貧困大學生，還沒有前科。
這個宋鵬飛還是個大善人不成。
吳志國上前指了指宋鵬飛的照片：“他左眉毛上的疤痕其實不是砍的，而是他在整形醫院故意做的。”
這下子陳言等人是徹底懵了。
自己做的一個疤痕？
爲什麼？
就爲了看起來兇狠一些？
一個小時後，李寶同和宋鵬飛已經被傳訊到偵緝三分隊。
“我懷疑就是宋鵬飛乾的！”
李寶同在知道張寶泉已經死亡，一口咬定就是宋鵬飛乾的。
“你有這麼證據嗎？”
“證據？”
李寶同嗤笑：“我們的收購合同就是證據！”
“按照我和張寶泉收購油化公司的合同約定，首款付出60%，宋鵬飛那邊就配合我們做法人手續變更。”
“兩週前，我們的首付款剛打過去，本來當時就要辦理變更過戶的。”
“結果，宋鵬飛以家裡老人重病爲由，愣是拖了我們一個多星期，五天前纔去辦手續。”
“按照辦理流程，我們三人今天還要再去相關地點去辦理變更手續的最後一步，結果張寶泉昨天凌晨就死了。”
“按照合同約定，張寶泉的死亡屬於不可抗力因素，那麼合同就可以不執行下去，我們首付款的那600萬就被他吞了。”
“你們說，如果不是他乾的，還能有誰？”
“還有，你們可能不知道，宋鵬飛早前就幹過汽車修理廠，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讓張寶泉的車出事，絕對是小菜一碟。”
李寶同的推論其實是符合邏輯的。
這份收購合同，陳言已經看過。
對於合同法陳言的涉獵比較少，但是基本的常識還是瞭解的。
以宋鵬飛的油化公司資產估值來看，根本不值一千萬。
就一個小院子，幾個加油槍，能值幾個錢。
關鍵是這家公司的油品經營許可證。
這東西纔是李寶同和張寶泉看上的東西，這種許可證的發放是非常困難的。
目前更是處於一個停止發放的一個狀態。
所有想要插手油品生意的人，都只能去購買現有的許可證。
只要有了這張許可證，再加上李寶同以前工作過的石化公司的關係，這個油化公司以後就是一隻會下金蛋的母雞。
正是因爲看好了這個油化公司賺錢的前景，張寶泉才和李寶同合夥，每人投資500萬收購已經瀕臨倒閉的油化公司。
但是這個合同，在陳言看來確實有點問題。
因爲它有一點對賭的意思在裡面。
合同裡有兩條條款，對於買受雙方都有一個比較明確的約定。
第一，就是不可抗力因素下買受雙方都有權終止合同。
什麼是不可抗力因素？
就是地震、海嘯、死亡等因素，就是不可抗力。
第二，就是雙方要在一個月內完成合同約定，具體內容就是李寶同和張寶泉要在一個月內按照622的比例完成付款，宋鵬飛要在首付60%總款的情況下，配合李寶同和張寶泉完成法人更換。
關鍵就在一個月的期限內。
如果合同能夠按期履行，中間沒有發生任何意外，這一個月的期限對於買受雙方都是有利的。
對於李寶同和張寶泉來說，一個月的期限可以確保他們在付款之後，宋鵬飛能夠配合他們完成法人更換的過戶手續。
對於宋鵬飛來說，也能保障他在一個月內拿到全部收購款。
但是這一切的前提都是沒有任何意外。
可實際上，張寶泉死了，造成了事實上的意外。
這樣的話，合同的履行對於李寶同就不公平了。
第一，按照合同約定，張保泉死亡就是屬於不可抗力因素，那麼宋鵬飛就完全可以不履行這份合同。
法人變更程序就可以不進行了。
如此以來，李保國和張寶泉前提投入的600萬，自然也就打了水漂了。
因爲這600萬是已經履行合同的一部分，突然出現不可抗力狀況後，宋鵬飛有權力終止合同。
他可以退回這600萬，也可以不退回。
綜合以上的這些因素，李寶同做出張寶泉就是宋鵬飛殺害的推論，自然是符合他的邏輯的。
但關鍵是，李寶同只有推論，沒有證據。
辦案要講究證據！
另一間審訊室裡，光頭刀疤臉的宋鵬飛也在接受審訊。
此刻的宋鵬飛一臉苦笑，臉上的刀疤蠕動看起來越發駭人。
“警察同志，我真的沒殺張寶泉，他跟我無冤無仇，我殺他幹嘛啊？”
“他是跟你無冤無仇，但是你們之間有收購油化公司的合同。”
吳志國在審訊宋鵬飛：“張寶泉死亡後會導致你們的合同無法履行，他和李寶同前期投入的600萬收購款，你完全有理由按照合同約定不予返還。”
“張寶泉的死和你有重大利益關連，從目前的線索看，你們之間的利益牽扯甚至是最大的。”
“張寶泉的死，導致你成爲了最大受益者，宋鵬飛……”
“你說，如果你是警察，你會不會懷疑你自己？”
宋鵬飛：“……我……”
說真的，當宋鵬飛知道張寶泉死亡的時候，心臟真的差點漏跳了一拍。
那可是600萬，不是600塊！
張寶泉死亡，宋鵬飛完全可以合理合法地將這600萬據爲己有，而不用付出任何代價。
可是，現在涉嫌到殺人……
宋鵬飛懵逼了。
“吳隊長，我宋鵬飛雖然喜歡錢，但是我掙的錢都是乾乾淨淨的。”
“就說我要出售的這個油化品公司，我手裡拿著一張油品經營許可證，這可是會下金蛋的母雞，可是你們知道我爲什麼要賣了嗎？”
“是沒辦法啊，我也想好好把公司經營纔去，可是因爲這兩年得罪了人，十幾個部門那是天天上門檢查。”
“今天衛生不合格停業，明天消防不合格停業，後天說我賣油給摩托車登記不合格，也讓我停業。”
“我要是真的有殺人的膽量，我直接把那個人做了，不是啥都解決了，我至於坑張寶泉和李寶同嗎？”
“還有你看我臉上這道疤，這不是別人砍的，這是我自己到整形醫院整的，沒辦法呀，有這個吧，人家就害怕我，沒這個他們欺負我。”
“而且你們不是說我是張寶泉死亡的最大受益者嗎，這樣，我把錢給他們退了，合同我就當沒簽過。”
“錢我不要了，這樣張寶泉的死跟我就沒關係了吧？”
“對了，吳隊長，那個錢……我父親重病，上週我花了30萬，暫時沒辦法補上。”
“不過你們放心，一個月內，我肯定把這個30萬補上，絕對不會拖欠李寶同和張寶泉家屬一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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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李寶同和宋鵬飛的審訊告一段落。
會議室內，正在召開案情分析會。
吳志國正在做整體情況彙報。
“昨天凌晨李寶同和宋鵬飛的行蹤，基本上已經可以確定。”
李寶同在案發當晚和次日凌晨，一直都在家裡，他的妻子和女兒都能作證。
小區的視頻也調取過了，李寶同前天晚上開車回家後，直到昨天早上7點多才再次出門。
宋鵬飛最近這幾天一直在第一人民醫院，他的父親確實重病住院，宋鵬飛這幾天一直在陪護。
醫院的護士能夠證明昨天凌晨宋鵬飛並沒有離開醫院。
雙臂環抱的陳言眉頭緊皺，盯著黑板上的人物關係圖。
從案發到現在，可以說案件偵辦的速度推進的非常快。
圍繞著張寶泉死亡後的利益相關方，吳志國、劉青山，還有張朝陽等人在快速梳理自己的工作，而且取得了很大進展。
首先是張寶泉的二婚妻子王悅。
現在已經可以確定事故轎車上的安全氣囊系統，曾經被王悅動過手腳。
王悅也承認是她掰斷了全氣囊保險插銷上的針腳，並且對自己計劃破壞寶馬轎車的剎車系統做了交代。
還有王悅提前一個月給張寶泉購買的人身意外死亡保險，都是王悅謀劃張寶泉意外死亡的證據。
但是王悅並不承認事故發生之後，是她將張寶泉的屍體弄到養豬場粉碎。
所以，張寶泉的死是不是因爲安全氣囊沒有發生作用導致的，是存在疑點的。
因爲屍體已經被粉碎，根本沒有辦法做屍檢，也找不到張寶泉具體的死亡原因。
根據現場的情況分析來看，張寶泉在事故發生之前對車輛沒有一點制動行爲。
而且當時的車速高達96公里每小時，這肯定是不正常的。
所以，張寶泉在車禍之前是不是就已經死了或者失去意識，這都不好說。
除了王悅，還有和張寶泉打牌的郭凱、周濤和馬小寧。
三人當晚先後離開聚友棋牌室，其中郭凱、周濤和張寶泉的行車方向是一致的，從聚友棋牌室出來之後，上了98號路口，進入北郊環城路。
兩輛車出現在98號測速攝像頭和99號測速攝像頭的時間是符合正常行車時間的。
從這一點上來說張寶泉的死，兩人是沒有作案時間的。
另外就是馬小寧。
馬小寧回家的路線有兩條，一條是在98號路口進入北郊環城公路，然後在張寶泉發生車禍的丁字路口右轉進入212國道，返回到他的母親家。
另一條路是走一條近道，不經過北郊環城公路，直接駛入212國道，然後返回他的母親家。
當日凌晨馬小寧選擇的是第2條路，而這條路和張寶泉是沒有交集的。
所以，馬小寧也沒有作案時間。
那麼到底是誰讓張寶泉在通過98號測速攝像頭和到達丁字路口這段距離內，耽擱了14分鐘？
還有張寶泉在打牌時贏的9萬多塊錢也消失不見。
勘察人員對發生事故的寶馬車內進行了詳細的檢查，並沒有發現張寶泉贏的十萬塊錢。
根據郭凱他們交代，4人在聚友棋牌室打牌的時候使用的是撲克牌計數的方式來計量輸贏的錢數。
主要原因是棋牌室內禁止賭博，不能夠直接使用金錢作爲籌碼。
四個人使用撲克牌來計數，在離開聚友棋牌室後，在散夥前，四個人在車裡把錢款結清。
當天晚上張寶泉贏了大概不到10萬塊錢，9萬多。
可是現場勘察員在車內，並沒有發現這9萬多塊錢。
這些錢哪去了？
除了王悅、郭凱、周濤和馬小寧，近期和張寶泉發生利益關係的就是李寶同和宋鵬飛。
首先，李寶同的嫌疑基本上可以排除，李寶同和張寶泉合夥收購宋鵬飛的油化品公司，兩個人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張寶泉的死，可以說最大的受害者就是李寶同。
不僅他們和宋鵬飛之間的收購合同無法完成，李寶同還有可能血本無歸，前期投資的三百萬也有可能收不回來。
而且根據現在的調查結果來看，李寶同和張寶泉是發小，從小一起長大，關係一直非常好。
互相之間也沒有經濟往來，這次合夥做生意也是第一次。
所以，李寶同因爲瑣事殺害張寶泉的可能性是比較小的。
從作案動機上來講，李寶同是所有人中，最沒有動機殺害張寶泉的人。
最後一個人就是宋鵬飛，這個從表面上看張寶泉死後的最大受益者。
單純從利益，從作案動機上來講，宋鵬飛殺害張寶泉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因爲在張寶泉死亡之後，他能夠得到600萬而不用付出任何代價。
是在審訊過程當中，宋鵬飛否認自己殺害張寶泉，甚至爲了證明自己的清白，願意把那600萬原路返回。
只是其中的30萬需要週轉一個月。
這就奇怪了。
宋鵬飛殺害張寶泉最大的可能性就源自於這600萬，如果他願意放棄600萬，那麼他殺害張寶泉的動機就沒有了，所以從這一方面來講，宋孟非不可能是兇手。
而且無論是李寶同和宋鵬飛，都沒有作案時間。
所有的線索基本上都已經調查完畢，但是所有的可能性又基本上全部被否決掉。
案子的偵辦陷入了僵局。
怎麼辦？
接下來往哪個方向去調查？
還有沒有遺漏的線索？
以陳言這兩年來偵辦三十幾起重大案件的經驗來看，線索梳理不清楚不是什麼大問題。
有些線索雖然細小，也有可能被忽略，但是隻要堅持下去，就有梳理清楚的那一天。
很多答案，其實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線索最終引導陳言找到了真兇。
偵辦案件最大的問題就是所有的線索都發現了，然後所有的線索也都梳理清楚了，但是依然沒有找到真兇，那纔是最大的問題。
這個時候該怎麼辦，纔是最考驗人的。
而越是這個時候，也不能慌。
既然所有的線索都已經分析梳理完畢，那就去找新的線索。
車輛那邊基本上已經沒有什麼可看的了，整個車輛現在都已經被分解的乾乾淨淨，車裡邊的每一個零部件都進行過詳細的檢查。
所以，現在還是要回到案發現場。
“吳隊，安排車，送我去現場！”
吳志國沒有質疑，現場雖然已經沒什麼東西了，但是陳言既然要去，那就一定有去的理由。
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先去聚友棋牌室。”
“是！”
聚友棋牌室外邊的停車場。
四輛車的停車位，陳言已經知道。
現在，他要做的是從這裡出發，走一遍張寶泉昨天凌晨走過的路。
既然找不到張寶泉爲什麼在昨天凌晨通過98號測速攝像頭耽誤了14分鐘之後，纔到達出事的丁字路口。
那陳言就親自走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