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聶星痕抵達姜國的時候，原澈也已經(jīng)把藏書的箱子送到了寧王宮。

寧王事先得了消息，還沒等原澈回國，便將所有能工巧匠傳進宮中待命，甚至找了江湖上擅長偷雞摸狗的高手。可是這些人，沒有一個能打開箱子。

偏生寧王又不讓使用蠻力，唯恐劈劈砍砍會弄壞箱子裡的孤本，這著實令人爲難。

最終，還是原澈忐忑不安地勸道：“要不……去找雲(yún)辰試試？”

祁湛則持反對意見：“雲(yún)辰此人太過精明，一旦讓他打開箱子，咱們根本防不勝防，或許他會將藏書偷換也未可知。”

原澈白了祁湛一眼：“箱子都是他們姐弟獻的，你要攔，能攔得住嗎？”自打去了一趟孔雀山，原澈再也不想和他虛與委蛇了，連面子上的工夫都不想做，直接就撕破了臉。

祁湛卻是穩(wěn)重許多，彬彬有禮地道：“澈弟說得也是。但還是派人看著他纔好。”

原澈冷笑：“這箱子不屬於你，也不是你找來的，站著說話不腰疼！”

“好了！”寧王簡直要被這兩個孫子擾得頭痛，蹙眉怒道：“你們都當孤死了嗎？如此不知收斂！”

祁湛立即下跪請罪，原澈傷勢未愈，只能弓身低頭，與祁湛異口同聲：“孫兒不敢。”

寧王自然惱怒祁湛暗下殺手，但他更氣原澈。想起殺害朱向的兇手不明，廢后暮氏又在關鍵時刻趁亂逃跑，而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爲原澈瞞著他私下去找藏書！

寧王越想越是惱怒，指著原澈命道：“此次你找到前朝孤本，算你將功折罪。你回去收拾一下，七日之內(nèi)離京返回封邑吧！”

“王祖父！”原澈難以接受，立即憤憤地道：“孫兒爲了這些孤本，險些喪命姜國！如今躺不能躺，跪不能跪，幾乎形同廢人！您這麼做，未免有失偏頗！”

“那你要怎樣？”寧王滄目銳利。

原澈低下頭來，擺明心思：“孫兒之所以要找這些藏書，也無非是想獻策於您。聽說這些前朝孤本異常珍貴，孫兒也想開開眼界！”

他自然是氣不過的，自己辛辛苦苦找來藏書，還沒看上一眼就要返回封邑。而祁湛不過佔著個王太孫的頭銜，什麼力都沒出，就能看到孤本上的內(nèi)容。他何其不甘！

寧王想了想，以原澈父子的性子，的確容易對此懷恨在心。他一心想讓幾個兒子、孫兒和平共處，可不能再讓他們心添憤恨了。

想到此處，寧王遂改口道：“你仔細回想回想，你找箱子的途中，就沒看到過鑰匙？或者是什麼線索？”

原澈這些日子早就把腦袋想爛了，搖頭道：“孫兒還是那句話，這箱子的開啓方法，雲(yún)辰姐弟一定知曉！”

寧王聞言，慎重地想了片刻，才道：“也罷，讓他進宮一趟吧。”

雲(yún)辰雖說是重新出仕，但畢竟曾有起落，已然不如從前風光。兼之他楚王室後裔的身份被戳穿，寧王又對他有所防備，故而他復仕後鮮少公開露面，若有宴請，也大多稱病缺席。

自從原澈帶著五口箱子回來之後，他一直在等待寧王宣召，便也沒有太多驚訝，從從容容地進了宮。

殿上只有寧王祖孫三人，連同侍衛(wèi)都一併退下守在門外。寧王直截了當?shù)氐烂饕鈭D，指著那五口箱子道：“雲(yún)卿可知開箱之法？”

雲(yún)辰垂目看向殿上的箱子，只掃了一眼，便回道：“微臣只知貓眼河源頭藏著前朝孤本，但並不知曉具體的藏地，更不知道是如何藏法。”

這一點，原澈也是附和：“的確如此，孫兒也是費了好大的周章才找到地方，還不幸被水怪咬傷。”

寧王聞言步下丹墀，站定在五口箱子之前，對雲(yún)辰笑道：“雲(yún)卿之才經(jīng)天緯地，這箱子又是姜國所有，你必能找到開箱之法，是不是？”

雲(yún)辰面色不變：“此事恐怕還要詢問姜王后，可惜她如今受困蒼榆城……”

他言下之意很明顯，是在表達對寧王的不滿。事實上，寧軍雖然平定了內(nèi)亂，但根本沒有襄助姜王后重新站穩(wěn)腳跟，反而是想趁人之危吞併姜國。如今姜國前有寧軍，後有燕軍，腹背受敵，姜王后的處境還不如從前！

然而寧王卻故作不懂：“雲(yún)卿這話真有意思，孤已然履行諾言，襄助姜王后平定內(nèi)亂，監(jiān)斬了王太弟姜鶴。這餘下的事情可不是孤所能管的了，孤畢竟是個外人，總不能事事都替姜王后做了吧？”

雲(yún)辰心底冷笑，也打定主意不再過問藏書之事，遂道：“微臣已經(jīng)按照約定將藏書之地相告，至於其它事，請恕微臣無能無力。”

寧王仍舊笑著：“雲(yún)卿看都沒看一眼，便知打不開？也未免太過草率。”

雲(yún)辰便依言上前，仔細地查探了五個箱子，最終，他目光落在了鎖頭之上。他用指腹撫摸著細如髮絲的鎖眼，深眸漾起微微波瀾。

寧王的目光何其敏銳，自然捕捉到了他的異樣，就連祁湛和原澈都看出來了。寧王遂沉默片刻，嘆道：“聽說姜國的局勢可不大好，燕軍也出動了。”

雲(yún)辰故意回道：“燕軍是去迎接廢后暮氏，並未有用兵之心。”

“哦？看來雲(yún)卿的消息不太靈通啊。”寧王笑嘆：“據(jù)探子回報，燕國攝政王聶星痕已然啓程赴往姜國，你說他堂堂攝政王，難道也是爲了去接一個廢后？”

雲(yún)辰蹙眉。他如今最爲猶豫的是，該不該向?qū)幫醭霰笾Ｈ羰乔罅耍瑢幫趵亲右靶模囟〞脵C攻佔姜國，而自己不過是給了他一個光明正大的進攻理由。可若是不求救，難道眼睜睜看著姜國重蹈楚國的覆轍？難道讓他眼睜睜看著王姐受困？

琉璃遞進來的最新消息，說是山川河流防布圖共有兩塊，一塊隨著朱向的棺木運了回來，另一塊她藏在了當?shù)亍？伤缫雅扇巳タ戳酥煜虻墓啄荆渲懈緵]有一半防布圖！難道是原澈捷足先登了？還是路上出了什麼意外，圖被寧王的人拿走了？

“雲(yún)卿，孤可以答應你，保姜王后不死。”寧王終於開始談條件了：“如若你有需求，孤也可以派人與燕國交涉，將你那個弟弟接到寧國，讓你們姐弟三人重新相聚，如何？”

寧王並沒有保證不攻打姜國。當然，雲(yún)辰也明白，他根本不可能做下這保證。而無論姜國最終是落於燕軍手中，還是被寧國吞併，姜王后都會成爲萬夫所指，唯一的出路就是來寧國……

是啊！他們楚王室多麼可憐，竟然已經(jīng)無處可去、無家可歸，要淪落到仰人鼻息的地步，一再退讓！

可是，已經(jīng)沒有別的選擇了。倘若放棄這最後一根浮木，他們將永遠沉陷在亂世的泥淖之中，再無立足之地！

雲(yún)辰久久沒有迴應，久到連向來沉得住氣的寧王也感到不耐了，遂又聲色漸重地強調(diào)：“孤也能承諾你，若是有朝一日勝了燕國，必定讓你心想事成，手刃仇敵。”

雲(yún)辰的面色很平靜，平靜到?jīng)]有人能猜到他心中的想法。然而，他內(nèi)心的掙扎、傷痛根本無處可藏，也根本無處發(fā)泄。

失去家國、失去親友、失去愛情、失去尊嚴……如若這是命運對他的試煉，他不得不去接受。

他緩慢地、再次撫上那細如髮絲的鎖眼，像是在留戀著什麼，摩挲良久。

寧王見狀一頭霧水，不禁催問：“雲(yún)卿可想好了？”

“承蒙王上厚愛，微臣不勝感激。”終於，雲(yún)辰直起身子，畢恭畢敬地道：“至於如何開箱，微臣如今尚無頭緒。您若信得過微臣，便讓微臣帶回去一口箱子加以研究。”

這是答應了。寧王半是失望半是希望地問：“你可有把握？多久能把這箱子打開？”

雲(yún)辰微一沉吟：“一月之內(nèi)，微臣必定給王上一個滿意的交代。”

“好。”寧王總算痛快了些，隨手指了指祁湛：“你差人把箱子送到雲(yún)卿府上。”

祁湛正要拱手稱是，卻聽雲(yún)辰說道：“王上，微臣有事請教世子，不知可否方便請他過府一敘？”

雲(yún)辰與魏侯府走得近，他落難時又是原澈親自來求情，即便寧王如今猜到當初原澈求情是爲了藏書，但還是顧忌著兩人的關係，不想讓他們再有交集。

原澈見狀也問：“雲(yún)大人找我有何事？”

雲(yún)辰也不瞞著，如實回道：“微臣的妹子云瀟，去年與您一道去找藏書，迄今未歸。微臣想問問情況。”

原澈大爲驚訝：“她還沒回來嗎？可是今年二月，她就下山了啊！”

雲(yún)辰的目光驟然一緊：“您是說，她提前離隊了？”

原澈欲言又止，最終冷哼一聲：“是啊，她提前離隊的原因你難道猜不到？若不是微濃替她求情，她可沒命下山。”

雲(yún)辰的妹子云瀟失蹤一事，寧王也略有耳聞，卻不甚關心。眼見著兩人在此絮叨著恩恩怨怨，他煩不勝煩，遂一擺手：“這種事情，你們私下說去吧！”

言罷又指了指原澈：“那箱子的事，就交給你吧！”

“是。”原澈恭謹領命。

從始至終，祁湛未發(fā)表過一句言論，冷眼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