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文帝親自帶文武百官抵達清風觀,玄鴻子自然又是嚇出一身冷汗。
不過他現在已經逼上梁山的處境了,反倒豁出去了,表現得比見曹尚書那次都好,問起道家的一些規則,他可謂是對答如流。
原本這玄鴻子就是清風觀的觀主,雖說平時多是做一些坑蒙拐騙的事情,但總算還是個敬業的騙子。
道觀之中到處可見他蒐羅來的道家書籍,平時也有認真參閱,所以自從上次岑可慧婚事之後,月很水就不再讓他出去幹老本行,而是逼他在觀中潛心修煉。
即使是騙人,也必須有些真材實料才能騙得比較長久。
此外,月恨水和北宮馥也在帝京周圍開始散播關於玄鴻子神通的各種傳言,把他傳得似乎天上有地上無。
原本他的名聲在帝京周圍都還算不錯,加之師徒二人賣力地宣傳,這些日子上清風觀求道的人越來越多。
不過不管對方開多少價格都好,月恨水都讓他推掉,一個人都不許接。
因爲他們要等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那個人,就是文帝。
一旦接見了其他人,那便是自掉身價的行爲。
玄鴻子這次是徹徹底底明白了這師徒二人要讓他做的到底是什麼事了,但箭在弦上,已經不得不發了。
這次文帝出動文武百官這麼隆重,看來宮裡鬧騰得確實已經到了讓人無可奈何的地步了。
“師父,明日玄鴻子就要開壇做法,現在我們要做些什麼?”子夜時分,萬籟俱寂,北宮馥和月恨水站在皇宮最高的琉璃瓦上,看著整個皇宮依然燈火通明的模樣。
月恨水一身白衣,在夜風中飄蕩起來。
藝高人膽大,他甚至不屑換一身夜行衣。
北宮馥換了一身勁裝,回北宮家以後,沈夫人基於愧疚的心理,給她做了很多衣服,不過那些衣服大多華而不實,若是用來夜行,恐怕會壞事。
不過她的勁裝,卻是大紅色的。
月恨水看著北宮馥的模樣,忍不住笑道:“我們兩個這個模樣來夜探皇宮,是不是對皇宮的守衛太過輕視了?”
北宮馥冷笑:“那些大內侍衛我還真沒放在眼中,師父難道不知道麼,前一世的太子,可是我殺的呢!”
月恨水點頭:“後來那些大內侍衛,也都是你訓練的,五千大內侍衛對十萬禁軍,你們居然贏了!”
那是一場十分慘烈的戰鬥,雖然是贏了,但五千侍衛其實也是全軍覆沒。
但也因爲這場戰役,北宮成因爲卓越的戰功被擢升爲十萬禁軍統領,從五品官連升三級到從三品護軍都尉。
“那一次你做的軍師,卻是別人領的功,這一次,夜探東宮和義莊的是我們師徒二人,領功的卻有可能是玄鴻子,這場景真是驚人地相似?!痹潞匏粗矍鞍察o的皇宮,忍不住感嘆一聲。
“但是這一次,我不會那麼傻,再給對方以背叛和打擊我的機會!”北宮馥咬牙,看著東宮方向,“有動靜了!”
月恨水並不驚訝,點點頭:“我看到了!”
只見東宮上空嫋嫋升起一縷可疑的黑煙,而義莊方向也似乎繞著一團黑氣。
兩個地方相距很遠,但很明顯,東宮的黑煙力量比較薄弱,義莊的方向黑氣則格外嚴重。
“先去東宮探探情況。”月恨水想了想,下了決定。
由淺入深,先把容易的事情先搞定。
師徒二人到東宮的屋頂之上,見那團黑氣越來越近,月恨水趕緊設好防護結界,卻見那團黑氣似是看到他們一般,竟然直直地往他們的方向衝了過來。
到他們面前一尺距離左右,那黑氣似是不得門而入,只是在他們周圍徘徊。
月恨水皺了一下眉頭,懷裡一章符紙升了起來,籠罩在黑氣的上空,那黑氣被頂住,再也動彈不得。
“師父,是新鬼。”北宮馥測試過後,得出結論。
“沒錯,確實是新鬼?!痹潞匏c點頭,又對那黑氣道:“你是李同麼?”
黑氣只是不斷地想要衝破符紙的控制,始終一言不發。
北宮馥想了想:“李同,你可認得我麼?你死之後,我是第一個發現你屍體的人,當時跟我在一起的,是蕭君琦小姐。”
黑氣停頓了一下,忽然更加激烈而瘋狂地想要掙脫符紙的控制。
“他好像是聽到了我的話?”北宮馥不確定地看著月恨水,“但是明明有反應,爲什麼不說話?”
“難道他口舌被封了?”月恨水皺了一下眉頭,“是誰這麼惡毒呢?”
北宮馥想了想:“對了,我想起來了,之前李同脖子上的勒痕神秘消失了,會不會就是這件事,讓他不能說話?”
黑氣徹底不動了。
“有反應!”北宮馥看著那黑氣,想了想,“你聽著,如果我說得對,你就不要動,要是我說錯了,你就動一下,你要是同意,你就扭動三下?!?
黑氣果然動了三下,北宮馥師徒大喜,北宮馥繼續問道:“你是李同?”
黑氣沒有動。
“你是被人殺死的?”
黑氣繼續沒動。
“殺你的人……我認識是麼?”
黑氣持續保持著原來的狀態。
北宮馥回頭看看月恨水,想了想:“你那天去東宮是公事?”
黑氣忽然動了一下。
私事?
北宮馥和月恨水對視一眼,一個大內侍衛,爲了私事跑到東宮去做什麼?
那裡雖然是在後宮和外宮的交接地帶,也沒有規定說男子一定不能入內,但東宮內畢竟是有女眷的,一個男人跑進去同樣也是不方便的。
“是……太子妃約你去的?”
黑影不停地晃動。
“是太子?”
黑影繼續晃動。
都不是,那是誰?
東宮之中,俊男美女……
“是太子的侍妾?”
也不是!
“是東宮的宮女?”
都不是。
北宮馥繼續看著月恨水,月恨水忽然問道:“是大皇子壽王殿下?”
黑影明顯愣了一下,隨即忽然搖動了起來,這搖動的幅度好像比之前都要巨大。
“爲什麼他聽到壽王的名字反應這麼大?”北宮馥問月恨水,想了想,“殺你的人……是壽王殿下?”
瘋狂搖晃著的黑影忽然不動了。
真的是他?
雖然北宮馥心中一直都有疑問,但卻一直都不敢直接問出口。
因爲她實在想不通,堂堂一個皇子,爲什麼要殺一個侍衛?
作爲皇子,要殺一個侍衛,有的是光明正大的辦法,隨便讓他犯點小錯誤,雖然壽王只是一個沒什麼實權的皇子,可礙於皇家的尊嚴,這個侍衛也一定會被嚴懲。
他又爲何要多此一舉,把這個侍衛殺死在東宮之中,搞得這麼轟動呢?
“似乎有些事情可以解釋了?!痹潞匏c點頭,“你曾經說過,壽王殿下去過紫霞山?!?
“不錯,他親口跟我說的?!北睂m馥說完這句,也恍然大悟,“師父的意思是……他也學過一些玄術?”
“民間就有很多讓冤魂無法開口說話的辦法,比如割去死者的舌頭,在死者口中塞入軟木塞等,這一類的玄術一點都不難學,但是用得這麼精確的,可以直接毀去冤魂喉管的,卻必須對玄術有一定的認知纔可以?!?
北宮馥點點頭,想了想:“可是不對啊,他明明不是打算跟壽王殿下在東宮相會,又怎麼會讓壽王對他起了殺心?”
月恨水也覺得奇怪:“不是太子,不是太子妃,也不是太子的侍妾和其他宮女太監,那到底是誰約他去東宮的?”
北宮馥腦中靈光一閃:“是……蕭君琦?!”
黑影這次沒有動。
“你們……不是有私情吧?”一男一女,男的二十歲上下,女的十六歲,實在很難不往那上面想。
黑影動了一下,又停了,但是停了以後又動了兩下。
北宮馥有些疑惑了:“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黑影這次動得很堅決。
“沒有私情,你們約在東宮見面做什麼?”北宮馥百思不得其解。
月恨水忽然拉著她問:“我問你,他死的時候,你在做什麼?”
北宮馥脫口而出:“我在換衣服,其實君琦叫的時候我還差一點點沒換好的,後來急急忙忙換了纔出去的?!?
“那麼也就是說,如果李同不死,那個時間闖進來,就能看到你換衣服了?”
北宮馥嚇了一跳:“他到東宮來,就是爲了看我換衣服?”
月恨水點點頭:“我只能想到這裡,你想想,如果是尋常女子,被一個年輕男子看到自己換衣服,下場會如何?”
北宮馥認真想了想:“通常只有兩條路,要嘛死,要嘛就嫁給那個男人?!?
“不錯,如果李同不死,你恐怕也只有這兩條路了!”
北宮馥恍然大悟:“蕭君琦帶我去換衣服,是早就準備好了陷阱讓我跳!”
雖然她耳目比常人靈敏,一定可以在李同接近之前發現他,跳窗而出,或者使用師父之前交給她的隱身符都是可以的,但她有辦法解決,卻不代表有人可以肆無忌憚地陷害她!
“蕭君琦爲什麼要這麼做?”北宮馥瞇起眼睛,這個表面看上去無辜又無害的少女,竟然會有這樣險惡的用心。
“也許她是想爲太子妃出頭。”月恨水只能想到這個可能,“當時你跟太子的事傳得朝野上下人盡皆知,她想替姐姐出頭,解決你這個跟她姐姐爭*的人,也很正常的。”
“沒錯,太子妃確實很疼愛這個妹妹,蕭君琦也常常在東宮一住就是好幾天,姐妹情深,確實也有動機。”
“但姐姐都沒出聲,妹妹卻先動了手,怎麼都覺得你們這些女人的心思真是難以捉摸。”月恨水一臉不解。
北宮馥笑道:“女人的心思一向都是很複雜的,當初我也不過就是嫁得比北宮靜好,卻從來沒有害過她,她卻毫不猶豫地搶走了我的夫君,你說,你能理解呢?”
北宮馥的話語聽起來像是開玩笑一般,卻只有月恨水知道她的心到底有多痛。
“師父小心!”月恨水愣神間,北宮馥忽然大叫一聲,那被符紙鎮.壓的李同魂魄忽然掙脫了挾制,急急忙忙往外飛去。
月恨水猝不及防,後退了一步,北宮馥忙拉住他:“師父你沒事吧?”
“沒事?!痹潞匏畵u搖頭,“你不去追他回來?”
“我要先確定是不是有沒有事纔可以去追啊。”北宮馥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順手就要幫他號脈。
月恨水縮回手:“不礙事的,不過只是沒抓住那符紙而已?!?
北宮馥這才鬆口氣,回頭看看,早已沒有了那黑氣的蹤影:“可惜讓他跑了。”
“算了,該問的事情我們也問得差不多了,李同是新鬼,不難對付,明晚玄鴻子開壇做法爲師也已經心有成竹,我比較擔心的義莊那厲鬼,連你都差點中招,可見厲害得很。”
“也不見得呢,馥兒記得師父曾經說過,我的體質偏寒,自小便容易招惹那些個東西,要衝到我身上,應該也不用多大的法力,幾十年的魂魄,若是再帶些怨氣就可以了?!?
月恨水搖搖頭:“話雖如此,但你現在體質已經有了一些變化,玄術原本與鬼魂是相沖的,她居然也不怕?!?
“我只是練了一些皮毛罷了。”北宮馥笑起來,“有些年份的鬼魂不怕也正常。”
師徒二人說著就想去義莊方向,北宮馥忽然想到什麼,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
北宮馥不說話,只是緩緩轉過身,看著身後的東宮後面……
“你想到了什麼?”
北宮馥指指前方:“師父,記得麼,那天我夜宿東宮,然後半夜的時候,發現一個黑影跑過東宮,結果我追到憶雲殿,發現了周太妃和壽王?!?
“我聽你提過?!痹潞匏c頭。
北宮馥瞇起眼睛:“李同死的時候,大家都在宴會上,政和殿那邊人很多,所以他肯定不可能躲在那裡,要找個人少的地方躲起來的話,他肯定要從相反的方向到東宮。”
月恨水點頭。
“東宮有個角門,可以直通後面這一片林子?!?
月恨水瞇起了眼睛:“這是一條最合適的路?!?
“沒錯,而在進入林子之前,似乎必須要經過憶雲殿?!彪m然不用過大殿裡面,但如果是偷偷摸摸到東宮,又不想讓人發現的話,不走夾道走大殿裡面反而可能是最好的選擇。
“所以說,在進入東宮之前,李同很有可能躲在憶雲殿,或者是那片林子裡?”
“你說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麼?”北宮馥擡頭看著月恨水。
月恨水眼神很悠遠,遲疑了很久才道:“如果是在憶雲殿發現的,而兇手又是壽王,那這個秘密,很有可能和壽王有關,還很有可能,和周太妃有關!”
“沒錯,我也是這麼想的?!北睂m馥連連點頭。
月恨水想了想:“也許,今晚我們應該再去夜探一下憶雲殿?”
北宮馥搖搖頭:“算了,今晚壽王不在憶雲殿,想必找不出什麼東西來。”
“你怎麼知道?”
“你瞧,他在那兒?!北睂m馥指指月恨水身後的方向。
月恨水轉頭看過去,見景安明果然帶著一班宮女太監匆匆忙忙往政和殿方向去。
“明日玄鴻子就要捉鬼,沒想到皇上竟然讓壽王準備祭祀大典,這種事,不是應該太子來做的麼?”北宮馥微微皺起眉頭。
“壽王雖然不是嫡子,可也是長子,算起來,這種事情,讓長子做,也並沒有什麼大錯?!痹潞匏m正她。
北宮馥點點頭:“看來我們今晚就算去憶雲殿也找不到什麼了,還是去義莊吧?!?
兩個人都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景安明,隨即飛身往義莊方向而去。
夜晚的義莊陰氣森森,月恨水提前在北宮馥身上設下結界,防止怨靈的靠近,但北宮馥依然能感覺到從心底冒出來的陰涼感覺。
她的體質陰寒,所以她一道義莊屋頂,就看到不少黑氣衝她這邊飛了過來。
“馥兒,小心些,跟我爲師身後?!痹潞匏∷氖郑瑢⑺o在身後,“這些都是沒有意識的鬼魂,他們只是覺得你是他們的同類,不是有心想要傷害你的。”
他的意思是,總不能隨便一個鬼魂撲過來都搞得人家灰飛煙滅吧,而且只是無心之過。
“我明白?!北睂m馥點點頭,“我小心些就是了。”
死在皇宮之中的,大概有一半都是冤魂吧,他們心中的那口怨氣一日舒不出去,便一日不可能去轉世投胎。
北宮馥跟著月恨水慢慢走,夜晚的義莊,一個人都沒有,比京城任何一個地方都安靜。
“好像這邊的黑氣沒有之前濃郁了。”北宮馥看看天色,有些疑惑。
“或者,可能是鬧騰累了。”雖然這個可能非常渺小。
鬼與人不同,只要有人間奉養,有煙火氣可以吸收,就永遠不會感覺到疲累的。
當然,還有一點,就是不能照到強烈的陽光。
“啊……”就在師徒二人疑惑萬分的時候,忽然一團黑氣衝著他們撞過來,還帶著一聲女子的尖叫。
北宮馥拉著月恨水的手忽然握緊:“師父,是他……”
“什麼?”
“我記得很清楚,這個味道,這個樣子,就是我當初看過李同屍體以後,撞到我身上的那團黑氣?!?
“是他?”月恨水皺起眉頭,一道符紙帶著烈火將那黑氣團團圍住。
沒想到那黑氣不似之前李同的冤魂那般好對付,竟然騰空而起,飄散在空中,輕輕落到了火堆外面。
月恨水皺了一下眉頭,兩張符紙再次將那黑氣圍住,這次黑氣在符紙形成的空間中一時不得其門而出。
“你是誰?!”月恨水冷冷地問出一句。
“我,我是誰?”尖銳的聲音從符紙下傳了出來,“哀家是太妃,是太妃娘娘,爲什麼你們不下跪,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