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華看著遠(yuǎn)方天空那透出的火光,心知肚明,怕是真的要變天了。可是,自己的安危和尹家的前途相比起來,哪個更重要?兩個弟弟,也是她親生的弟弟。身邊是剛剛落氣的尹老太太,想起方纔的信裡所說的話,桃華心裡思拊良久,面上卻是越發(fā)深沉了。
而尹大太太見此,使了個眼色。幾個腰圓膀粗的婆子悄悄地往尹老太太的遺體旁移動。福貴兒見此情景,悄悄地挪了幾步,正好攔住了她們的去路,給雙萍使了個眼色。雙萍早是慣了的,悄悄地扯了一下桃華的衣角。
桃華驀地回過頭來,見到那幾個婆子的模樣,臉色一沉,聲音瞬間提高了許多:“你們幾個刁奴,竟意欲對老太太無語!福貴兒!”
“大姑奶奶,這是尹家的家事,如今我是尹家的女主人,竟就連老太太的裝殮之事也不能插手了不成!”尹太太臉一沉,聲音帶著怒氣,“老太太已然落氣,該早早下葬纔是!”
“慢著!大伯母,前日我?guī)Я舜蠓騺?,大夫說老太太尚有兩月光陰,怎得才幾天,老太太突然病情加重!幾位叔伯,桃華自幼被養(yǎng)在祖母膝下,實(shí)是不忍看見祖母不明不白地離去!桃華若是讓此事草草地過去,對不起祖母和父母多年來的養(yǎng)育之恩!還請幾位長輩做主,讓老太太能安心上路!”桃華說著,竟是就地朝著族長跪了下來,滿臉是淚。
桃華的這番話一出,在場的人都變了臉色,目光在尹太太的身上一掃,遊移不定。
正在此時,夜空中突然升起了幾隻煙火,在廳裡的人俱是一驚。尹太太的臉色一鬆,立時就往門口衝。桃華說時遲那時快,快速上前幾步攔在了門口,雙眼環(huán)顧四周:“今兒,誰也不能出去。我不能讓你們把尹家給毀了!”
外面的火光和隱隱的打殺聲竟都傳進(jìn)了內(nèi)宅,夜空中的火光益發(fā)地明亮,照亮了桃華滿是淚痕的臉,卻顯得她一雙眼睛愈發(fā)的明亮。
半年後。
“今日新皇登基祭天,要從這條街過去,倒是可以看看這傳聞中長相俊俏的少年天子是如何模樣了?!?
“這太后嫡親的兒子,模樣能不好嗎?別亂嚼舌根子,等會兒若是被誰聽見了,有你們好看的?!?
“那倒是。這不過半年時間,京城好象都變了天似的。端敬二位王爺竟都敢謀反了。幸好皇上早有防備,不然啊,這還不知道要亂多久啊?!?
“就是啊,那段時間回想起來都是心驚膽戰(zhàn)的,門都不敢出。聽說皇宮前的血水都衝了三天呢。”
周圍的議論聲不斷,一乘軟轎隱在小街拐角處。轎裡的人將轎窗內(nèi)裡的簾子微微撥開往外看著。到處是一片熙攘。也對,新皇登基的時候了,這半年,京城確實(shí)是翻天覆地了。想到這裡,桃華心裡一陣心悸,手輕輕放下,低聲道:“回吧?!?
當(dāng)晚,皇宮的舒宜殿內(nèi)。桃華坐在下首,垂著眉,似是坐了許久,直到身旁的董大太太碰了她一下,桃華纔回過神來。她擡起頭,看到七皇子,不對,新皇和太后俱是看著她。桃華將茶杯放下,站起身來,面上露出些惶恐:“臣妾惶恐,方纔想事情想出神了?!?
“四嫂不必多理,坐下便是。方纔朕聽聞大嬸言到四嫂孃家還有兩弱弟,可是如此?”皇上仍舊是一臉稚氣,卻已隱隱有些威嚴(yán)了。
之前的那一道類似於自己母親催命符的聖旨,就是如今的皇上當(dāng)年回去稟明瞭先皇而下。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他而死,那是先皇對尹家的恩寵,桃華心裡五味雜陳,更別提此次,尹大老爺與兩位謀反之王千絲萬縷的關(guān)係,尹家沒有因此而全亂,也都是多虧了董行成的關(guān)係。想到這裡,桃華心裡一痛,低下頭去輕應(yīng)了一聲。
“如今四嫂兩位幼弟俱是年幼,族中之人必是照顧不周全。朕想著,不若讓他們隨著朕的弟弟和侄子們一道讀書。母后,就將鐘鳴閣收拾出來讓他們住可否?”皇上徐徐開口。
桃華心裡一震,連忙跪下,正要推辭,太后已然笑了:“在宮裡讀書倒是妥當(dāng),只是這鐘鳴閣倒是路程遠(yuǎn)了些,不若隨著哀家住。桃兒因著兩位弟弟,也能多進(jìn)宮陪陪哀家?!闭f著,太后已然吩咐了下去。
桃華聽到這裡,已知不易推辭,心內(nèi)實(shí)在是猶如翻江倒海:祖母,祖母,如今的情景,到底是不是您想要的呢?雖然心裡思緒許多,桃華卻也鎮(zhèn)定下來,對著太后和皇上恭敬地磕了頭,口裡說著:“謝皇上恩典,謝太后娘娘垂愛?!?
董大太太聽了新皇這一番話,哪裡還有不懂的,便與太后商議了幾句。一時皇上的胞妹朝如公主進(jìn)來,攜了桃華出去逛園子去了。
這廂太后看著兩人轉(zhuǎn)出殿,才嘆了一口氣:“那邊還沒有消息傳來。你也要放寬心,沒有消息總比壞消息好。行成從小在軍中打磨,定是吉人自有天相?!?
董大太太聞言已然抹起了眼淚,卻是連連點(diǎn)頭,聲音卻帶著傷感:“只是桃兒看得我心疼。虧得留下了哥兒,不然,真不知她將如何。”
一直未開口的皇上突然開了口:“兄長之事,朕如有消息,定會第一個告知國公府的?!?
桃華剛回到自己的屋裡,奶孃抱了哥兒過來。哥兒滿臉是淚,瞧見桃華便搖晃著撲進(jìn)了她的懷裡,低聲叫著:“娘。”桃華嗅著他身上的奶香氣,眼內(nèi)一熱,強(qiáng)忍著眼淚靠在哥兒的腦袋旁,親著他的小臉:“娘回來了。”
是夜,夜涼如水。已過三更,庭院中霧氣濛濛。桃華一個人站在那一叢薔薇架旁,發(fā)著神。涼意一點(diǎn)點(diǎn)地從腳踝纏繞而上,慢慢地滲透進(jìn)她的肌膚。天上只有一輪黯淡的月,在霧氣中影影綽綽,不甚清晰。
只有這個時候,她才能放下自己的身份,一個人靜靜地待著。已經(jīng)半年了,距離董行成離開已經(jīng)整整半年了,可是,卻仍舊是沒有一星半點(diǎn)兒的消息。
還記得半年前尹老太太去世的時候自己在尹家的場景。如果不是尹老太太的那封信,桃華又怎麼能夠?qū)⒁筇o扳倒呢。只是,桃華垂下頭去,眼裡已經(jīng)泛起了淚花:尹老太太要自己給自己下毒來栽贓給尹大太太,只爲(wèi)了保全尹家和兩個孩子,她自認(rèn)做不到,也只能按照尹老太太的吩咐,當(dāng)著族裡衆(zhòng)人的面揭穿,目的,就是要將他們從尹家的族譜上除名,才能夠在這亂世中將尹家保全。
過後的殊榮,卻是董行成給的。那也是桃華聽說的。京城有七皇子守著,董行成在京城外面和七皇子內(nèi)外接應(yīng),纔有了現(xiàn)在的局面。她的父母的追封,自己的誥命,哪怕是哥兒如今剛封的王,自己兩個弟弟的前途,這一切烈火烹油,都是董行成帶來的。可是,在城破的那一天,爲(wèi)了追捕逃離的端王,董行成就再無音信了。
沒有了他,這些虛名還有什麼意義?雖然成親的時間不長,她本來也以爲(wèi)自己對他,更多的是接受,沒有辦法的順從??墒牵?dāng)離別的時日漸漸增加,她對他的思念卻越來越濃。尤其是看到孩子的眉眼,她總是想起他看自己那含笑的模樣,心裡就忍不住的一陣心悸。原來,有一種思念,即使從來沒有說出來,卻早已深入骨髓。在這個世界,原來,她還有一個那麼牽掛的人。可惜,她明白的,太晚了。
又是秋葉金黃。桃華輕輕彎腰摘下了幾朵玫瑰,思索著等會兒給哥兒做一些糕點(diǎn)。她還未直起身,一隻腿就被一隻軟軟的小手臂給捉住了:“娘,娘,念兒捉到的蝴蝶,你看好看嗎?”
桃華回過身來,看著念兒手上的網(wǎng)兜裡面撲閃著翅膀的彩蝶,臉上露出了笑容,摸了摸他的腦袋:“念兒真厲害,今天的大字可寫了?”
“念兒都寫完了纔出來玩的。”念兒衝著她重重地點(diǎn)頭,認(rèn)真地說道。他看了一下桃華手上的花,忍不住嚥了一口唾沫,“娘,這個是要給念兒做糕糕的嗎?”
桃華笑著輕拍了他的腦袋:“是啊,快去讓雙萍給你洗洗,瞧跑的這一身汗?!闭f著,桃華給他擦著額頭。
念兒撓了撓小腦袋,扯開一個笑:“娘,方纔我看到了祖母他們給娘送來的賀禮。娘生辰快樂。”
桃華看著雖然還不到兩歲卻如此懂事的念兒,抱住他,眼裡盛滿了淚。自從半年前她從董家搬到這個城郊的別院開始,念兒就成了她唯一的依靠。每日裡,也只有他能給自己帶來些安慰。雖然府裡隔三岔五地就送東西來,但是她回去的次數(shù)確實(shí)寥寥無幾。
“娘不哭。念兒乖乖?!蹦顑航o桃華抹著淚,滿臉的擔(dān)憂。
桃華穩(wěn)定了下情緒,用帕子輕拭去淚,鬆開了他:“先去洗個澡,娘不哭了?!?
念兒這才高興了起來,小小的人兒就往花圃外面跑,邊跑還邊回頭。桃華忍不住說道:“念兒看前面。”話沒說完,念兒一個趔趄,眼看就要栽倒在地,突然一雙有力的手伸了過來,抓住了要摔倒的念兒。
桃華提到嗓子眼兒的心這才放了下來,定睛一看,卻是再一次地愣住了。
淚眼朦朧中,只見那朝思暮想的男人正一步一步地往她走來。當(dāng)她投入到那滿是熟悉的懷抱裡的時候,耳邊是他的聲音:“生辰快樂?!?
就在那一刻,西沉的太陽正好從山坳中露頭,金色燦爛的陽光瞬間鋪了滿地。而這滿園的花香中,飛來一對蝴蝶,翩翩起舞,久久不願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故事到這裡就全部結(jié)束了。由於新單位的原因,公司申請各項指標(biāo)實(shí)在太忙,一直到現(xiàn)在還有指標(biāo)在準(zhǔn)備中。這篇文拖了這麼久實(shí)在是對不住大家。。實(shí)在不好意思。。感謝大家的支持。十分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