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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溫小公子一句話讓太子爺房裡的燈亮了半宿。

半夜,刀劍之聲陡然在安靜的客棧響起,數(shù)十個黑衣人夜襲後院,幸得禁衛(wèi)軍守候在此,兩方人馬立刻激戰(zhàn)起來。

燈火四起,客棧內(nèi)一片驚恐之聲,苑書揹著把大刀一言不發(fā)衝進(jìn)黑衣人中,霸道無方的刀法立刻解了禁衛(wèi)軍的頹勢。

任安樂一腳踢開韓燁房門,見平時軟枕高睡的太子爺合著裡衣立在窗前,舒了口氣,走上前。

“殿下,這刺客都上門了,您也不躲躲?”

韓燁轉(zhuǎn)身,看著長髮披散,隨意披了件外袍闖進(jìn)來的任安樂,墨黑的眼底不見情緒,半響後,突然走到她面前,繫好外袍的錦帶,一言不發(fā)走回窗邊。

任安樂一頓,隨即眼瞇成了月牙狀,三兩步走到窗前看著夜色下對戰(zhàn)的兩方人馬豪氣干雲(yún):“殿下,您放心,有臣在,這些人傷不了你分毫。咦…溫朔呢?”

“孤讓他回房抄寫金剛經(jīng)了,沒有孤的吩咐,就算這家客棧被夷爲(wèi)平地,他也不敢出來?!表n燁垂首看向她,眼中有微不可見的和暖,“孤的禁衛(wèi)軍還不至如此無用,要你親自衝殺在前?!?

“苑琴,去溫朔房間裡守著?!比伟矘烦T邊的苑琴吩咐一聲,才仰首瞥了一眼外面的戰(zhàn)況正色道:“這些人訓(xùn)練有素,招式詭譎,能和東宮禁衛(wèi)軍戰(zhàn)個平手,不可小覷。簡統(tǒng)領(lǐng)和長青外出查探河工,看來他們尋了個好機會,殿下可從這些人身上瞧出端倪來?”

韓燁眼神微微一閃,手負(fù)在身後,“區(qū)區(qū)一個沐天府,還訓(xùn)不出這樣的暗衛(wèi),沐王的動作倒是不慢,我昨日才進(jìn)沐天府,他今日便送了份大禮前來?!?

這是第一次韓燁在任安樂面前沒有以‘孤’自稱,任安樂覺得稀奇,狐疑的瞅了他兩眼,只是夜色深濃,她除了太子殿下細(xì)長的睫毛,什麼都沒瞧清。

“看來沐天府確實已成了沐王爺?shù)哪抑形铩!比伟矘纷旖菕炱鹞龅哪兀暗秳χ曧憦財?shù)裡,即便平安客棧位處西郊,官府也不至於一點動靜都沒有。殿下,沐天府不是輕易可圖之地?!?

任安樂話音落定,兩道人影極快出現(xiàn)在客棧上空,長劍出鞘,刀光劍影,趕來的兩人劍法雖異,卻極爲(wèi)契合,片息時間,黑衣人便陷入頹勢,且戰(zhàn)且退。

“他們回來得倒是及時,沒想到簡統(tǒng)領(lǐng)劍法如此好,竟能和長青不相上下。”任安樂笑了起來,這句稱讚倒是極爲(wèi)誠懇。長青是安樂寨第一高手,自小便是她隨身的護(hù)衛(wèi)。

“長青,來的好,擄劫放火可是姑奶奶我的看家本領(lǐng),這些小崽子還敢欺到祖師爺面前來了,給我滅了他們!”

苑書囂張的笑聲響徹在客棧裡外,長青悶不作聲,一把鐵劍揮得極順溜,和簡宋對視的眼底都有幾分無奈。

任安樂咳嗽一聲,扭過頭,恨不得一腳把這個沒出息的丫頭踢到旮旯裡去,渾然忘記了苑書只是繼承了她以前在安樂寨的優(yōu)良做派。

溫朔房內(nèi),苑琴安靜立在書桌旁,見少年神情沉穩(wěn),端正坐好一筆一劃默寫金剛經(jīng),全然不理外間事,疑道:“溫公子就不擔(dān)心?”

“一羣宵小,傷不了殿下?!?

“哦?公子對太子殿下如此自信。”

溫朔擡首,朝苑琴眨眨眼,笑道:“苑琴姑娘不也是如此,自你進(jìn)來開始,連一眼也不曾望過窗外,想是對任大人亦同樣自信?!?

苑琴一怔,輕聲回:“我和小姐在安樂寨相處十幾年,她百上戰(zhàn)場,未嘗一敗,我自然信她。”

“任大人在南疆乃不敗戰(zhàn)神,原來這傳言是真的?!睖厮酚行┰尞?,眼底敬服滿溢,“任大人有你和苑書在身邊,真是她的福氣?!?

“小姐幼時家人就過世了,我們再盡心,也比不了血親?!痹非賴@了口氣,朝窗外看去,“小姐難得有在意的人,我瞧得出來,她是真的喜歡殿下,只可惜只是小姐一廂情願。”

溫朔放下筆,摸了摸下巴,顧自嘟囔道:“那倒未必。”

一旁立著的苑琴突然靠過來,瞇眼的神情竟有些神似任安樂,她盯著懊惱捂著嘴的溫朔,笑了起來:“公子方纔說出什麼,我沒聽清,不如再說一遍?!?

溫朔被苑琴一驚,剛纔沉穩(wěn)淡定的神情全然不見,一溜煙轉(zhuǎn)身對著牆默唸心經(jīng)去了。

窗外,黑衣人眼見不敵,劍勢愈加兇狠,甚至不惜以自損之法來突破簡宋和長青的包圍圈,不到片刻便退得只剩三人。

“簡宋,給孤留活口?!?

韓燁淡淡吩咐,簡宋劍勢愈加快迅,長劍一揮,黑衣人右肩被刺中,被簡宋擒住,與此同時,長青和苑書也將另外二人制服,未及撕開三人面紗,只聽得幾聲悶哼,三個黑衣人頹然倒下。

簡宋揭開面紗,見三人七竅流血,行上二樓朝韓燁回稟:“殿下,這三人口中含毒,已經(jīng)自盡了。”

任安樂神色一凝,眉皺了起來,韓燁開口:“河工的關(guān)押之地尋得如何了?”

簡宋搖頭,“客?;鸸鉀_天,我和長青就先趕回來了?!?

任安樂挑眉,道:“這場行刺一點痕跡都不留,沐王爺是個心狠的主,只是今晚看來不是爲(wèi)了刺殺殿下而來?!?

韓燁頷首,神色冷沉,“他是爲(wèi)了警告孤沐天府是他手中之物,若孤要染指,下次就不會再顧念兄弟情誼。除了引簡宋和長青回來,他恐怕是想讓整個沐天府都知道…孤已經(jīng)到了?!?

任安樂神情一凜,“賑災(zāi)銀未到,災(zāi)民遍地哀鴻,若是百姓知道殿下來了沐天府卻無所作爲(wèi),沐天府或許會成危地。”

他們由暗到明,沐王爺下了一手好棋,恐怕在得知韓燁被派往沐天府後,城外災(zāi)民的賑糧比以前更加不如,若是沐天府暴動,太子儲君之位定會受到朝臣的參詰。

“殿下,是臣失職,讓沐王爺查到殿下行蹤?!焙喫蚊靼浊闆r比想象的更嚴(yán)重,半跪於地請罪。

“與你無關(guān),是孤小覷了沐王。”韓燁擡手。

見韓燁神色如常,任安樂奇道:“殿下,沐王步步緊逼,你打算如何做?”

“簡宋,讓禁衛(wèi)軍換回衣飾,擺下東宮儀仗,孤要你在一夜之內(nèi)讓整個沐天府都知道孤御臨的消息?!表n燁回首,眉宇微揚,“既然他們?nèi)巳硕枷胱尮卢F(xiàn)於人前,那孤就等著他們親自來拜見。”

第二日清早,整個沐天府的百姓都沸騰起來,太子御臨的消息幾乎在一夜間傳得人盡皆知,就連酒坊中也傳得有鼻子有眼,飽受天災(zāi)的沐天府奇蹟般的恢復(fù)了些許熱鬧歡欣。

“殿下,臣惶恐,未知殿下御臨沐天府,接駕來遲。”

平安客棧大堂內(nèi),鍾禮文領(lǐng)著沐天府十來位官員,對著韓燁連連請罪。

任安樂立在一旁,頗爲(wèi)詫異。想不到這個傳聞中兩面三刀、左右逢迎的沐天知府竟然生了一副溫厚忠臣的面相。見他此時自愧涕零的模樣,實難想象沐天府的髮指之事盡出自此人手中之令。

“哪裡,鍾大人乃一方父母官,公務(wù)繁重,是孤未及告知?!表n燁笑道,一改平時冷淡的神色,對鍾禮文極盡和悅。

鍾禮文著實一愣,琢磨了一晚上的話對著面前這個言笑晏晏的太子爺都哽在了喉嚨裡,受寵若驚道:“客棧簡陋,下官爲(wèi)殿下準(zhǔn)備了一間別院……”

“不用了,鍾大人,此處甚好,沐天府水災(zāi)嚴(yán)重,無虛再爲(wèi)孤耗費財力。”

“殿下說的是,不知朝廷賑災(zāi)銀何時能到?”見韓燁瞇起了眼,鍾禮文忙解釋:“殿下也知城郊外的百姓飽受天災(zāi),臣只是一介知府,即便是合全府之力,也只是杯水車薪?!?

韓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問:“鍾大人,百姓遇災(zāi),糧倉裡的糧食呢?”

不想太子問得如此直接,鍾禮文一凜,垂首回:“殿下不知,沐天府時有饑荒,糧倉裡的糧食早就賑災(zāi)給百姓了,所剩無幾,若殿下不信,下官可開倉讓殿下……”

“鍾大人言重了,孤自然是信大人的。”韓燁擱下茶杯,清脆的碰擊聲響起,讓一衆(zhòng)官員膽戰(zhàn)心驚,“八日後朝廷的賑災(zāi)銀會運到沐天府,大人可有了救急之策?”

鍾禮文小心道:“殿下,眼下城中不少大戶應(yīng)還有存糧,等賑災(zāi)銀一到,臣便向周遭的商人手中買下糧食來救濟百姓,畢竟官不奪民產(chǎn),下官不能強行徵收商紳手中的米糧,殿下看此法可好?”

任安樂嘴角勾起,這個鍾禮文當(dāng)真生了一副七竅玲瓏心,一句話便阻了韓燁的後路,又爲(wèi)沐天府裡盤剝百姓的商人世族尋了庇佑,還名正言順的將賑災(zāi)銀有收入囊中的機會,誰不知道沐天府官商勾結(jié),沆瀣一氣。

“鍾大人說得不錯,等賑災(zāi)銀到了便如此辦,也好解百姓燃眉之急,鍾大人一心爲(wèi)民,等賑災(zāi)銀到了,孤便回京,到時定會在父皇面前道明沐天府實情?!?

鍾禮文臉上喜色頓現(xiàn),連連朝韓燁拱手:“得殿下厚愛,乃下官之福?!?

垂下的眼底卻有一絲輕蔑之意閃過,看來沐王對太子實在太過小心了,不過一場裝模作樣的刺殺,便讓這個身嬌體貴的太子爺嚇破了膽。

鍾禮文一起身,便對上了一雙肆無忌憚又坦蕩的眼,心底一沉,朝任安樂打量片刻才遲疑道:“這位莫非是……”

面前之人雖一身袍服,可難掩女子之身的英武,眉眼稍帶邪肆,威氣凜然。

“哦,孤忘了介紹,這是大理寺卿任安樂大人。”

“原來是任大人,果然名不虛傳?!?

鍾禮文拱手笑道,眼沉了幾分,這個任安樂實在不像是好打發(fā)的,聽說忠義侯和左相都在這女子身上吃了虧,得小心纔是。

“殿下,沐天府的商紳聽說殿下御臨,今晚在臨江樓設(shè)下酒宴,希望能覲見殿下,一睹殿下之顏?!辨R禮文見太子面帶倦色,遲疑片刻才道:“若是殿下疲乏……”

這些商人攀上了沐王這顆大樹猶不知足,得知太子駕臨,便把心思打到了這位身上,他倒是樂見其成,若是太子品性敗壞,以後也可成沐王奪位的籌碼。

“無妨,鄉(xiāng)紳如此歡迎於孤,孤自然要見見他們……”

韓燁話未落定,簡宋匆匆自堂外而來,行到他身旁面色凝重道:“殿下,城外的百姓聽聞您駕臨,求見殿下……說殿下帶來了賑災(zāi)的糧食,要入城親眼見見?!?

堂中官員神色頓時慌亂起來,賑災(zāi)銀八日後纔到,無錢買糧,哪來的糧食救濟百姓,滿懷期望的百姓若是破城而進(jìn),後果……簡直不堪設(shè)想!

“殿下?!辨R禮文朝太子看去。

韓燁揮手,沉聲道:“孤乃一國儲君,豈是誰想見便見,簡直荒唐!簡宋,把禁衛(wèi)軍調(diào)到城郊,攔住這些難民?!?

說完不耐煩起身,朝鐘禮文道:“孤有些不適,晚宴時鐘大人再來接孤,退下吧。”

鍾禮文暗舒一口氣,待退出大堂,嘴角掛了一絲笑意。

諸難齊發(fā),我看你這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太子爺能有什麼辦法,待百姓暴動,太子民心盡失時,他再說動商紳拿出糧食賑災(zāi),便是大功一筆。

客棧房間內(nèi),任安樂瞅著垂首和溫朔對弈的韓燁,來回打量了數(shù)眼,才道:“殿下,你這可是給自己斷了後路?!?

不消片刻,太子拒見百姓,卻和商紳酒肉池林的傳言便會傳得漫天皆是,她相信鍾禮文絕對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

“不置之死地,何來後生?”韓燁擡首望來,凝視任安樂黑白分明的眸子。

“安樂,城外有三千百姓,禁衛(wèi)軍只有一百人,我要你替我守到明日午時,可能做到?”

任安樂擡眼,然後一怔,她頭一次在韓燁眼底看到如此毫無保留的信任。

太過真誠,竟會有灼目之感,嘴角揚起,負(fù)在身後的手卻微微握緊,她聽到自己格外燦然的聲音。

“當(dāng)然。”

所有你祈願的,我都會替你做到。

可是韓燁,你能拿什麼來報答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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